[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无常人世譬朝露
次日用过早饭庄子上就有人来叫,让朱秉杭今日上墓园烧经,朱秉杭换了件大衣服,带着卫虎一齐去了。主仆两个前脚刚走,后脚小惠儿打扮得娇俏俏的就上门了,卫嫂开门一见是她,冷下脸问:“尹奶奶有什么事啊?”
惠儿笑脸相对,“卫嫂子,咱是老街坊了,你又是自小看我大的,这会子叫什么尹奶奶?还叫我惠儿就是了。”
卫嫂也不跟她客气,“小惠儿,你来我家什么事啊?”
“你家公子成亲我也不曾来贺,昨晚在巷口遇见他,说了两句话,约我今日来的。”
“公子出去了,你下午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惠儿忙抬手挡着,“公子不在奶奶也不在吗?有主人家我总要拜访一下。”
卫嫂心中不愿招待,奈何来者是客,又抬出采访主人的话来,就让她进来在厅上坐着,也上了杯茶,说:“我们奶奶还没起来呢,你等着吧!“扔下话自己依旧干活去了,惠儿等了半天茶没了也不见有人来添,眼看太阳照到中庭她实在等不得了,走到外间叫一声“有人吗?”
子铃打水路过,问:”你是谁啊?在家里做什么?”
“我是巷口的邻居叫惠儿,来拜你家公子和奶奶的,你家奶奶人呢?”
“你等着吧,我家奶奶刚起来要水洗脸呢!”
子铃捧水进房,同锦姐说:“厅上有位奶奶说是邻居惠儿,来拜奶奶的。”
锦姐听了拢起头发,有心见她,说:“你先去陪着我一会儿就到。“子铃听命去了,锦姐简单梳了头,还穿得昨天的衣服,薄底绢布鞋,头面也没戴脂粉也没敷,轻轻巧巧地出来了,进了厅把惠儿从上到下仔细瞅了一番,赞赏说:“不错,不错,公子倒是有些眼光。”
这话一出反叫惠儿不知所以了,锦姐请她坐,她才想到要行礼,刚要下拜锦姐就扶住了,“公子他不在,咱不要客气了,你快坐。“拉着惠儿一头坐了,惠儿来前一肚子的话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锦姐说:“你多坐会儿,他乡下去了,等晚间回来咱一起吃饭。“
惠儿疑惑,“谢奶奶好意,奶奶知道以前的事吗?不怨我吗?”
锦姐好笑:“我怨你做什么?犯不上,我还要谢你呢,你当日要是嫁了他,今日还有我吗?再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放着大户人家奶奶不做,要做宗室的妾?”
惠儿红了脸,“奶奶说得我都没处藏了,我今日本意就是来看奶奶的,看奶奶生得如何?看你们可恩爱?现在我也看到了,别的心思也不敢有,我这就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难得来一趟,你也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儿?”
惠儿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讲的,无非是孩子时的事儿,我家中还有孩子我要先走了,愿公子和奶奶白头偕老。”
锦姐也没强留,亲送了两步,说:“你有空就来玩儿,都是邻居没啥子忌讳的。”
惠儿口中答应了。
卫嫂见人走了,忙来对锦姐解释:“奶奶,她与公子只是自小的邻居罢了,闻你们新婚来串门的,奶奶千万不要多心。”
“我没什么多心的,这事儿我也经历的,这惠儿生得不错,虽是西北人难得有几分水灵,你家公子好眼光咧!”
“奶奶真个不恼?“旧相好找上门这种事放别人家是要打破锅的?”卫嫂从惠儿上门就一直担惊,锦姐安慰她说,”好嫂子我真个不恼,公子回来我还同他说呢!“
晚间朱秉杭回来正吃着饭,锦姐就把白天惠儿来访的事说了,朱秉杭停下筷子呆了一呆,看着眼前的锦姐又想起早年的惠儿,问:“你不在意吗?”
锦姐失笑,“我有什么脸在意,云哥儿没来我们家吗?他来得惠儿来不得?”
朱秉杭听了这番高见,点头道:“是,是这个理,我竟不如你呢。”低头将碗中的饭吃了,到底闷闷不乐的样子,锦姐再三追问,他才直言道:“我想着她当年的选择未尝不对,我要出家也不是为她。人说我为她出家,为你还俗,其实都是为了我自己罢了,只是现在怕苦了你。”
锦姐听了心中温暖,放话说:“你三番两次救我于苦难之中,跟着你怎么会苦呢?我以前做奶奶人说我败家,我如今跟了你,我也争口气,好好理个家出来。“
朱秉杭听了欣慰不已,拉着她的手,“咱夫妻同心便是。”两人相视而笑。
锦姐也算是个言出要行的人,放了话后也不成日在门口闲坐了,问卫虎要了账本来看,见朱秉杭出家八年家中一共才花二十两银子全是祭奠所用觉得不可思议,将卫虎叫来问说:“你与嫂子八年间吃什么喝什么?空守着房子喝风吗?”
“奶奶说得哪里话,我们自然是有吃有喝的,现在这园子是前些时刚翻修的,以前院中我们都种菜,自家吃不完还卖呢,我会搓麻绳子,织篮子,嫂子也能织两匹粗布,米油乡下地里有,所以用不着什么钱。”
锦姐听了也深感这两口子的不易,“难为你跟嫂子了,这园子既修了暂时也别动,我有几样旧首饰你拿去当了。”
卫虎惶恐道:“奶奶言重了,家中虽不济也还有的过,不敢动用奶奶的东西。”
锦姐坦言说:“你拿去,我不是为了日常吃用,来年我与公子也主意寻个生计到时要本钱,你趁着现在把东西当了把钱留着,到时要用也从容。“说着将两支金钗一副金镯放在桌上,卫虎看着倒不敢拿,”奶奶真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几件还是我旧日在山东的东西,去了也好,我也改过从新。”锦姐立意道。
卫虎拿起金子沉甸甸的压手金灿灿的晃眼,心里也觉得怪可惜的。下午跑了好几家当铺,一共换了一百两银子,将当票和银子送到锦姐面前,锦姐将当票收了,看了一眼银子吩咐卫虎收着。
除夕当天早上锦姐也早早起来穿戴齐整随朱秉杭坐车到秦王府中的祠堂祭拜,男人们穿着公服还看不出什么,那外间院里的女人们可都差得远了,最好的是珠冠诰命,再次缎袄绸裙,大多是荆钗布裙的装束,锦姐在其中算是极体面的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问她道:“你是哪个房里的?”
锦姐也不知排行,只说:“我住在叶巷,是朱秉杭家的。”
众人听闻都围过来看,说:‘原来就是你啊!”
“你好福气。”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把锦姐当件新闻看,锦姐一点不怯大方站着任她们观说,好不容易完了祀礼烧上了香,那群妇人一哄而上的抢馒头,抢果子,供桌恨不得给抢翻了。里间男人们当着王爷们的面不好失态,各自分了胙肉出来,朱秉杭世系不远早早就得了肉出来了,寻着锦姐正要回家,一个老妇人上前叫住了,“秉杭。”
朱秉杭回头,“婶婆。”
那婶婆哆嗦着上前,流着泪说:“儿啊,你叔公和叔爷不成器,前几日在你家大吃一顿,如今都病在床上起不来,也没钱请大夫,闻你是学过道的人,请去看看。”
朱秉杭和锦姐听了彼此震惊,锦姐说:“前日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今日就起不来了?”
婶婆抹着泪说:“我也不知,两人回来睡下了,晚间说肚痛,第二日就起不来了,我们再三的问他们才说在你家吃了顿饭,我想是一时吃多了,积了食,也花了几个钱买了两片陈皮与他们煎汤喝,奈何一点用没有。”
朱秉杭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不曾阻着些,还一发的劝饭。”
回身将胙肉给了锦姐让她先与卫虎回家,自己与婶婆就要走,锦姐拦说:“你这衣服怎么走?”
朱秉杭脱了公服,摘了冠,都递与锦姐,又嘱咐说:“你们回家不必等我开饭。”
锦姐抱着东西看他走了,对这突如其为的变故也感意外,出得大门把事对卫虎说了,卫虎着急道:“好好一顿饭,怎么生出这事?”
锦姐说:“你先送我回家,回头也跟去看看。”
卫虎本意也要跟去的,将锦姐送到家门口自己调头就往城北去了,卫嫂出来喊了一声,他都没回头,问锦姐才知这么个事儿,也跟着着急。好好的年一家人都没了喜气,到了晚间也没见主仆两个回来,锦姐自家门口放了串炮,听了完了响,让卫嫂掌灯开饭。
卫嫂说:“要不再等等吧!“
锦姐说:“不用等了,公子走前吩咐过的。”
锦姐让卫嫂和子铃都坐,三个女人吃了顿年夜饭,收了碗。大家在厅上围炉坐着,卫嫂是闲不住的手里还在纳鞋底,锦姐久不做针线的人,此时无聊也拿了块细布准备缝双袜子,夜渐深了子铃支不住了,锦姐就让她先睡去了,自家也放下针线看着灯花发起呆来。这时外间有人敲门,锦姐和卫嫂一齐站起来,锦姐更是急性,“我去开吧!你去热菜去。”
“好嘞!”
主仆两个欢喜着前后去了,锦姐开门说道:“怎么样呢?药到病除了吗?”
“奶奶,大过年的我并没有什么病!”来人是高妈妈,锦姐心情一跌,随即想来人也热闹些,依旧请进去了,卫嫂端着热汤饭出来,一见是这老婆子,放下碗也没招呼,高妈妈问:”怎么不见爷们?”
锦姐从头将事说了,高妈妈惊说:“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不过千怪万怪也不能怪奶奶和公子啊!”
“我倒不是怕怪,只是不敢信,前日好好在我家又能吃又能唱,怎么现在都不下床了呢!“锦姐懊丧道。
高妈妈劝解说:“人有旦夕祸福,一饭一食都是命中注定的。”
锦姐得了这话也心中也了然一点,方问;“妈妈怎么有空过来?”
“我一人在家守岁正难熬想着与奶奶做个伴。”
“你孩子呢?”
“有一个儿子在乡下,有一个女儿嫁在商南。”
锦姐说:“您来了也有趣些。”让卫嫂热壶酒,端上果子来吃,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都是些男女风话,卫嫂在下首听着浑身不受用。
过了三更外间漆黑一片,远近时不时传来鞭炮声,眼看天色又渐渐变淡一点点蓝了,只有那炮声一夜未绝,高妈妈开门家去,正见卫虎和朱秉杭回来了,笑说:“奶奶盼了一夜,公子可算回来了。”朝里高声道:“奶奶,公子回来了。”
锦姐本要睡得听了声又披衣起来,迎到门口,“可算回来了,人怎么样了?”
朱秉杭脸色并不好,摇摇头拉着锦姐,“我们房里去说。”
子铃端来热水和早饭,朱秉杭洗了脸,吃了碗糖粥,才向锦姐说:“叔爷还好,我下了方子吐了几次黄水,能缓过来。叔公年纪大了,我下了药也不见效,坏了肠胃怕是不成了。”
锦姐叹说:“我看书上说有人撑死的,这回是见着了,也怪我们不好不该请他这顿饭,真是乐事生悲。”心中恼悔的了不得,又问朱秉杭,“你打算怎么办?”
朱秉杭是看惯生死,参悟大道的人,经这种事也还平静,“只有一力帮承后事了。”
“大过年的也是晦气。”锦姐抱怨道。
朱秉杭没有接话,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锦姐不知他是怎么了只当是伤心,轻推了两下,“你怎么了?”
朱秉杭睁开眼,盯着锦姐的脸细细看了一会儿,微笑说:“我又想起生如朝露,去日苦多的话来,只是现在有了你便不同了。”
锦姐虽解字义但不明他的心境,想劝两句也不如何开口,朱秉杭自家开解道:“为这件事我倒想起个门路,我放着家中现成的房子就开医馆吧!既是学以致用,也能解人疾苦,是件有做头的事儿。”
锦姐想这行医又体面又挣钱,富家请了去好酒好菜开箱银,贫家请了去也要打酒买点心铜钱一串,遂喜说:“这事极该做的,你做大夫我还替你看方抓药呢,咱夫妻同心不上几年,什么家业挣不来?”
朱秉杭搂住锦姐方觉得自己心中热了一点。
夫妻俩在家盘恒了几日,还去慈恩寺看了灯会,锦姐一手牵着朱秉杭一手拿着糖葫芦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其中有猜灯谜的台子,就撺掇朱秉杭上去,朱秉杭推不过只得上去,第一个谜面是“他打我知道,背后有人挑。心中明似镜,为得路一条。”猜是灯笼,第二个“偶恩怨一语蒙抬举,反被多情又别离。送得郎君归去也,倚门独自泪淋漓。“猜是伞,第三个“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道相看已化灰。”朱秉杭看了心知是炮竹,觉得这三个谜面都是不长久见离别之物实在不吉,本不欲说,但见锦姐一脸欢喜,两眼期许在台下望着自己,不忍负她的兴头,只得说:“是炮竹。”
摊主拱手说:“公子高手,连猜三个,这里的灯您随意挑一盏吧!”
朱秉杭问锦姐,锦姐指了一盏彩鱼灯,朱秉杭便替她摘下来了,亲手递与她,锦姐开心极了,也不顾在外间就在朱秉杭脸上亲了一下,朱秉杭看她高兴也就放下心事,陪她在集会里外逛了一圈,又是糖炒栗子,又是花生糖,拿着灯买了画,两人满载而归。
谈笑着到了自家门口,只见一个少年也才十五六岁,戴着孝在门前,卫虎陪着在一边,锦姐并不认识,朱秉杭一见就知道了,这是叔公家的曾孙子和自己平辈的,那孩子上前跪说:“我曾爷下午去了,特来给哥哥报信。“
这是朱秉杭意料之中的事,双手扶了他起来,“我知道了,明早就去,家中事办了多少?棺材可有着落?”
那孩子哭说:“棺材王府里出了,只等请阳阴先生与和尚道士,载孝布,做法事,装灵堂。”
朱秉杭对卫虎说:“你拿五十两银子与他家去。“
那孩子摆手说不敢收,朱秉杭就让卫虎带着钱跟着一起去帮忙。
锦姐嘴里还含着糖葫芦,看着自家大门想前几日这人还在此唱曲来着,也默然了一会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