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暮

作者: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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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贰/七夕快乐


      言辞得体中又有着一分常人不易察觉的亲昵在。相聚时刻短暂,中途思慎回来了一趟,弘虔正要嘱咐他去取两份斋饭来,接着打发走这个碍眼的。没想到原来见到的那位洒扫的小沙弥倒是低眉顺眼地跟在了空爱徒身后端了几碟小菜来。佛门忌荤腥,弘虔两人平日里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却也只能随遇而安。好在碧绿的蔬菜倒也可人,令人很有进食的欲望。弘虔没让思慎试菜便用了些,席间颇有君子风度地为穆琬琰布菜,阿言表妹倒也是安之若素,坦然受着。

      “此番良辰,倒是适合小酌一杯。”弘虔不经意间望了望房外。禅居外是大片的浓荫,房内倒是没有闷热溽湿之感,两人对坐闲谈了许多,从日头正盛到日暮西垂。用完饭片刻后思君前来通传,说是接小姐回府的马车已经候在寺外了,若是耽搁下去,怕的是天黑城门落钥,让穆琬琰尽快回去。

      穆琬琰难得想任性一回,不想就此回外祖家,想跟着阿虔一起,回国公府。弘虔看出了微微的抗拒和那一分小别扭,思来想去,狠狠心,还是拒绝了阿言小希求。府内她两位新婚妻子还在先不提,若是阿言今晚回去少不得要去见礼,这不是给阿言找不痛快呢。莫若让她先回苏府去,来日方长,待以后再相见也未尝不可。

      穆琬琰原来的端庄矜持不见,有些不情愿地撅着嘴,皱着秀脸。跟在弘虔身后温温吞吞移到寺外,一路上的香客稀稀落落,比盛时景象少了很多。读出了表妹的不乐意,趁着暮色送她踏上脚凳时,借这个巧劲儿将腰间一副上好的玉佩扯下攥着塞在了她手中。这才目送她的马车离开,还没等弘虔从情绪中回过神来,了悟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弘虔身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倒是被吓了一大跳:

      “师父,您做什么!”

      了悟笑眯眯的,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渐渐隐没在暮色之中:

      “你想知道她去求签,求的是何吗?”

      “师父,你有必要这么逗弄自己的徒弟么?”弘虔背着手,眺着远去的阿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莫要看了,你那小娘子的马车已然走得远了。回罢,陪为师说说话。”了悟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肩,落有不忍。

      弘虔收回了视线,踟蹰片刻,还是跟了悟回了寺内。

      了悟常年在外云游四方,去探访各地的风土人情。他管这个叫“道”,说是偏居一隅而不得,只有朝游碧海暮宿苍梧,历遍山河才能寻到。

      所以弘虔极少见到师父,只是在这三川五岳之间偶有只言片语飘到书案前罢了。

      师父在寺内没有担职务,原来了空给他安排的住所在方丈院,与自己毗邻。结果了悟觉得束缚颇多,不如在后院的禅房里住的自在,了空也只能任由他去,反正师兄一年中有十一个半月都在外游历,倒像是云游的和尚在此小住般,也落得自在。

      了悟的禅房比弘虔的那间稍稍大些,弘虔随着师父踏入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字,写的是“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这是《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中的句子。”弘虔有些好奇,师父怎得转了性情,把之前那幅视若珍宝的“禅”字给换下了?

      见师父没有解释的意思,弘虔也就懒得问。两人相应入席,了悟默不作声间倒是准备了这一桌菜肴,阿言刚走,弘虔还没从别离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却又不想拒绝师父的好意,捻了一块糕点不急不慢的吃着。

      “怎么?舍不得?你不是刚成婚后不久,怎么不在国公府多住些时日?”了悟看到徒弟一副苦兮兮的样子,打趣道。

      弘虔忍不住又想白师父一眼,明明任何事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还将自己视作不知事的幼童一般逗弄。

      “国公府不是有皇兄赐下的好王妃呢么,娶了暖儿一个还好说,这一朝娶了两位,不知为何,见了阿言,我总是有些心虚。”

      “怎么?贫僧这刁顽的小徒,竟有如此大的抱负?还要将镇国将军的独女,赫赫国公府唯一的子嗣也收入云王府的后院不成?”了悟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翩然若谪仙的意味。

      弘虔冷笑一声:

      “多亏了师父的苦心栽培出了敞文这不肖徒,而今又正当少年时。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女子收入后院之中,只是不知云王府能不能住得下。”

      了悟有些纳罕,这徒弟今儿怎么不禁逗,转念一想,怕是孩子大了有心事,打了个哈哈:

      “乖徒儿,为师说错话了。只是,怎么突然想到来寺里找我?”

      弘虔还想揪着事情不放,冷哼一声:

      “师父的卜卦之术不早就算出来徒弟今天要来了么?”

      了悟极擅奇门遁甲和梅花易数,闲来无事也会掐指算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以自娱,但又是个洒脱至性的脾气,也不与徒弟讲什么尊师重教的俗套:

      “哎呀,敞文我徒,莫要生气了。只是,此番你回江南,是如何打算的?”

      弘虔伸出取糕点的手顿了顿。

      从开蒙起,她便不喜这些从古贯之的伦理纲常,更不喜那些整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们,那日日里被夫子讲授的四书五经,被耳提面命的君臣之道。年岁渐长,她好美酒,好美婢,好品茗,恨不能登临山水,揽采大泓风物。然事与愿违,因着皇兄的疑心,这么多年来她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整日里钻营的不过是安身立命之所而已。她不明白,皇兄坐拥整个大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的王爷,纵使有千般过往而今斯人已逝坟茔已荒草萋萋,一母同胞的兄长为何不能给予自己一分信任?她厌倦极了这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的感觉,可是却又不得不继续重复着,现下她对面端坐着是曾经最可亲可敬的师父,这种倦意才能浸满全身。

      但是如今授予郡王之号,也算是正式开府了,虽说自己未满弱冠,但是娶了妻,却是事实,从此之后的漫漫,她们要和自己一起度过了——无论是愿还是不愿。她从来没得选择。

      她撑着额头,诸多琐事齐齐涌了过来。她想要的,没有一个得到,她不想要的,嗤之以鼻的,却每每不得不忍着嫌恶去做。她不知道眼前这位教给自己武功,教给自己哲理的师父,这位得道高僧是不是能开解自己一二。

      了悟大师精通佛道两道,虽名为僧人,但却在道法上的造诣让人不可小觑,且精通岐黄之术,武艺卓绝,不似凡夫。

      凝目盯着面前虽是至性,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沉稳的师父,弘虔想要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出属于一份答案来。

      看着师父犹见年轻的时候俊秀面容的影子,弘虔突然想到,母妃身为后宫妃嫔,虽说在父皇尚未入主明城之前,母妃伴随在其身侧南征北战,但她和了悟大师如何认识?父皇在世时,不仅从不曾听闻他与师父有故交,毕竟,在自己年幼之时被以疗养身子以及为先皇祈福的名义送往灵虚寺的时候,父皇怎么可能只是不舍而未曾有任何嘱托?只是那时她尚且年幼,从不曾质疑过什么,而今观之,才觉得疑问重重。对席端坐着的师父,一霎间弘虔却觉得有些陌生——他和母妃,到底是何关系?心中百转千回,将可能性都推演了个遍,她的视线忽而从了悟身上移开,挪到了那幅新挂的字上。

      以前的那幅字时间太过久远有些想不起来是个甚么样子了,只约莫记得清秀俊雅,自己还暗笑过像极了女儿家的手笔。

      了悟默不作声地看对面已经落成亭亭玉立却依旧只能做男子扮相的徒弟,目光逡巡着,他年曾经无知懵懂的幼童,那个跟在自己身畔有模有样行合掌礼,将寺院闹得鸡飞狗跳的小鬼头业已长成而今俊秀淡泊,不怒自威的云郡王,心中有些五味陈杂,倘若能护她此生周全,他也算不负故人所托。于是乎,他笑而不语,静待着徒弟的回答。

      弘虔心里颇有疑虑,却隐忍不发,略带嘲弄的笑:

      “只怕是锦衣卫那儿,又少不得支出一笔银子了。”

      当今圣上多疑,又因无子对这个亲手足更为忌惮,江南派了不知多少眼线暗探过去。

      “敞文,不忧不惧!静守灵台!”了悟执箸,为徒弟夹了一碟苦瓜。

      弘虔咧了咧嘴,与那盘绿油油的苦瓜面面相觑,忍不住牙根一酸,就想溜之大吉,但看着自家师父那促狭的笑,也没投降,面上不露分毫地食完,抿着舌尖:

      “徒儿知晓了。”

      “敞文,很早之前,就有人托我算过你的命数。卦象上你天喜星在命,有早婚之兆,你来时我又推演了一卦,竟是咸池与天姚同度。你本是女子,但先皇在世时,你曾被议储,你所对的星象也发生了改变。我不知你母妃在世时是如何为你改了命数的,那人的修为远在为师之上,为师看不透。为师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你的情缘,剩余的这些,均被人遮掩了去。”

      咸池,性邪淫,桃花煞,与天姚同度,无谋苟合,桃花甚邪。弘虔捏了捏鼻梁,无甚形象地撑着胳膊,歪坐在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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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伍贰/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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