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自己的猎物动心

　　叶临不发一言，迅速钻进车内，杂乱无章的流弹沿车身擦过，方直即刻驶离。

　　郁辞捏起他一侧微肿且沾满血污的脸打量了一番，淡淡开口道：“不是说要回珈蓝吗？”

　　叶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少顷，他忽然倾身抱住郁辞，将脸埋进他的肩头，整个人发起抖来。

　　郁辞微微皱了下眉，却没有闪开，任由他紧紧抱了半晌，之后竟又带着轻微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向他告起状来：“我才和方哥说有人想在车上动手脚，没走出多远，他们……他们就把我绑到了地底，有个长得像鸟的怪物差点杀了我，刚才那人还打我的脸……”

　　叶临一边万般委屈地“哭诉”，一边借着这个姿势，悄悄将掌心里的绞杀索藏了起来。

　　郁辞终于把他从身上撕了下来：“伤哪了？”

　　叶临忙不迭地把左手递过去。

　　郁辞扫了一眼，从车门一侧的储物格中取出一只便携药箱，直接丢给他。

　　叶临并不去接，身体软绵绵地又靠了过去，有气无力地说：“我头好晕，他们会不会给我下了毒？我这么年轻，还不想死……”

　　郁辞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捏起他受伤的手仔细端详，又低下头，在伤口处轻轻闻了下。而后，他打开药箱取出药水和干净纱布，边给叶临包扎，边冷着脸道：“看不出来，你还会怕死。”

　　似乎是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同他分辩，叶临难得没有回呛，后怕似的小声道：“我当然怕死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弟他……嘶，疼！”

　　药水渗入伤口难免有些刺激，他毫不掩饰地拧眉喊痛，待这一阵缓过去，才小心翼翼地问：“能看出来是什么毒吗，要不要紧？”

　　郁辞处理完伤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本事不大，想象力倒挺丰富。”

　　……竟然没毒？
　　叶临讪讪道：“哦。”
　　那这突如其来的眼花是什么缘故？

　　郁辞：“还伤哪了？”
　　说着视线下移，落在叶临同样沾满血污的身上，似乎想要透过那身脏兮兮的衣服，看清下面的伤情。

　　叶临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这一身血染的风采，一半是来自别人，一半是他用染料伪装，要是被郁辞发现他逃出来只受了这么一点轻伤，无论怎么圆，说服力都不够。

　　于是他当机立断，又把自己塞回了郁辞怀里，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身上还好，被他们揍了一顿，倒也没下死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他轻轻合上眼睛，看上去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了。

　　郁辞轻轻挑眉：“回去？你还敢回珈蓝？”

　　叶临枕在他的腿上，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半晌，他微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今天的事，发生得实在太巧了，从被绑走到逃出来，我一度以为是我向方哥透露了那个消息的原因，刚刚才意识到，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

　　“我想，即便那些人真的在车上动了手脚，我和方哥的对话也是在车下发生的，他们不可能听得到，”叶临极轻缓地说，“如果是我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他们报复我还不容易，一枪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费那么大力气绑我回去。甚至打我的时候，也没有下死手，足以证明他们确实想留我一条命。可我这条命有什么用？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误以为我们关系非同一般，想以此来要挟你。”

　　他分析得井井有条、煞有介事，恐怕老鬼听了都要背过气去。

　　郁辞修长的手指穿过他的发稍，听他不疾不徐的分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像是随手逗弄一只温驯的宠物，待叶临讲完，才开口道：“方直，车上检查出什么东西了没有？”

　　方直目视前方，答：“什么都没有。”

　　郁辞垂眸看他，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猜的也有几分道理。”

　　叶临闭着眼睛，微微动了动脑袋，脸颊贴在郁辞的腿上：“要不是你出现得及时，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郁辞并不搭理他这一茬，锐利的目光定在叶临的侧脸上，少顷，才意味深长道：“即使我不出现，你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只有他们足够蠢，才会认为你的安危会对我造成威胁。”

　　叶临感受到那道充满审视的目光，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角：“他们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你每次来珈蓝都点我，车接车送的，外人看了误会也很正常。”

　　“照你的意思，今天的事情，都是这个误会引起的？”郁辞的语气依然很平淡，但话里的意思就没那么温和了。

　　叶临心道这人简直莫名其妙，说不在乎又来救我，认可我的猜测又忽然生气……什么毛病？

　　他睁开眼睛，发现郁辞仍在望着自己，不自在地别过脸：“……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我现在难看得要命。”

　　郁辞挪开目光，同时将叶临从腿上拎开，冷声吩咐方直直接将车开到珈蓝地库。

　　叶临打开车门时，他淡漠道：“既然这样，往后我会避免这种不必要的误会。”

　　叶临点点头，想了想，声音虚弱地和他道了个谢，刚要下车离开时，郁辞又道：“回来。”

　　叶临只好再度转过身，只见郁辞脱下身上被他蹂躏过一轮的外套，冰着脸扔了过来。

　　这一身原封不动地上去见人，的确不太合适。叶临顺从地接过，深色的长款外衣刚好能遮住他一身的狼狈。

　　郁辞并没有下车的打算，方直划了个弯，轿车扬长而去。

　　叶临下车后，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眨眨眼睛，试着望向稍远一些的地方，还好，视力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管怎么说，今晚行动前没有刻意屏蔽掉定位芯片的信号，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心下稍定，步行从停车场来到一层地面，趁机查看“鱼眼”的接收端。没有任何意外，影像显示，前来取走样本的人，依然是那个络腮胡。

　　叶临略一思索，重新连通了和严啸的通讯频道。

　　“老严，如果我遇到特殊情况，需要帮手，能不能直接联系你的线人？”

　　先前，严啸建议通过单线来联络线人，叶临并未提出异议，因为那样的确对他们两人都更加安全，但经过今晚，他担心自己视力的异常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再次出现，他不能再将希望寄托在郁辞身上。

　　严啸答应了他。

　　线人名叫王年，曾和严啸同期执行任务，是名经验丰富的老暗线。

　　叶临刚裹着郁辞的衣服回到珈蓝，就在十二层遇见了熟人。

　　山越从包间出来，看见叶临，目光落在那件似曾相识的外套上，金丝镜框后的眼睛随后弯了起来：“哟，刚回来？郁主事还真是疼你。”

　　叶临半垂下眼睛，规规矩矩地同他打了招呼，刚要错身而过时，肩膀被山越摁住了。

　　“好重的血气，”山越在他身侧嗅了嗅，故作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受伤了？”

　　郁辞的外衣他穿起来稍大一些，包着纱布的手刚好掩在衣袖下。叶临抬起头，故意露出红肿未消的另一侧脸颊，轻轻“嗯”了声，眼眶渐渐红了。

　　山越“啧”了一声，奇道：“看不出来，阿辞也好这口？啧，这么漂亮的小脸，他也能下得去手。”

　　见他顺利上道，叶临眼睛又红了几分，有些难堪似的咬着下唇，又低下了头。

　　山越硬是掰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仔仔细细查看过脸颊上的痕迹，确认无误，才轻笑一声，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正经的人，床上竟有这种癖好。小林，既然委屈，别伺候他了，以后跟着我，我可比他会疼人得多。”

　　叶临不知他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垂眸低声道：“谢谢越公子……不过今天不太方便，我改日再招待您。”

　　山越没再为难他，笑了笑，松开了手。叶临走过拐角，山越脸上的表情收了，对身后的保镖道：“盯着。”

　　叶临没走出多远，便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他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继续走了一段，和Kieryn告了假，然后拐进洗手间，在最里侧的洗手台前停了下来。

　　外面的保镖开始没有跟上来，但等了太久，不免起了疑心，于是也走了进来。

　　叶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从镜子里瞥了一眼，看清那人是跟着山越的，正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忽然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两层主要是VIP客人的包房，由于各自都有卫生间，外面的洗手间通常无人使用，此刻也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跟踪的保镖也停在台前装模作样地洗手，很快也察觉到了这奇怪的声音，于是抬起头一看，整个人登时如遭雷击。

　　——只见白色的天花板上，正盘踞着一条长长的黑色蟒蛇，他抬起头时，正好和它对上了眼，于是黑蟒立即热情地向这边游了过来，并向着他的方位探出了脑袋。

　　“啊啊啊啊——”尽管他做保镖的经验十分丰富，面对这种诡异状况，还是依从本能地爆发出了一串惨叫，而后面如土色地冲了出去，一时什么任务也顾不上了。

　　叶临的状况的确比保镖好上一些，但要说不紧张也是假的。震惊的同时，他意识到小智的推断是十分正确的——这蟒的确在乌衣面前假装冬眠，乌衣不在时，就会趁机在珈蓝内四处游走。

　　他原本也打算尽快离开，但保镖逃走后，黑蟒便慢悠悠地缩了回去，只看了叶临一眼，便游到了天花板的通风孔处，顺着隔板上的孔洞钻了进去，完全没有继续追击或者换个目标的意思。

　　于是他心里又冒出一个奇怪的猜测：它好像只是为了赶走他，帮忙解决一个麻烦？

　　这个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果这件事放在任何一条普通的蟒上，他毫不怀疑那只是个巧合，但放在郁辞的蟒上，他却觉得不无可能。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叶临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向门外望了望，确认保镖已经跑远了，于是从工具间里找了根长钩，将通风口处的隔板拆了下来，而后攀着附近的门窗爬了上去。

　　黑蟒发现了他，在风道中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游去。

　　叶临紧跟着钻进了风道，随着它匍匐前行。

　　他倒要看看，这条蟒会将他带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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