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莫负我

　　风止带人从西面绕去，君上秋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赶了过来，一切都在按照君上秋计划好的方向前进。
　　楚无忧刚歇了口气，身体稍稍一放松，便觉得身上开始酸痛起来，右边的小腿也不时传来一阵阵疼痛，原来是刚刚被流矢划破，但并没有划得很深。饶是这样，那一片也是被鲜血殷的通红。
　　四人皆是默不作声的继续向前。前方的地势慢慢的变得略微陡峭起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该下山的地方。正当四人分神注意脚下时，风止等人已经默不作声地在前边出现了：“夫人。”
　　“……”楚无忧没有回应，只是猛然捏紧了剑柄，提剑到面前，神色冷厉的问他：“君上秋呢？”
　　“我们殿下很快就赶到了。”风止微微低下头，回应道：“夫人，您与殿下之间本不必如此。请您把剑放下，太子殿下定会既往不咎。”
　　楚无忧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反感，她皱眉冷声道：“风大人，你何必用这个称呼来侮辱我？”
　　“夫人说笑了。在下怎敢侮辱您？那日您与殿下成亲是秦都人都知道的事情，在下称呼您为夫人也是遵循礼仪的。”风止微微一笑，手向上一抬，边上的人便举起了弓，瞄准了楚无忧几人。
　　楚无忧微微向前挪了几步，挡在三个人前，说：“好。我跟你走。但是有个条件。”
　　“夫人请说。”
　　楚无忧极快的瞥了后面那三个人一眼，说：“让我的人走。”
　　穆田立刻急了，低声喊道：“公主！”
　　楚无忧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定定的望着风止。
　　“只要夫人愿意跟我们回去，今天之事殿下完全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风止回望着她，说：“夫人决定好了吗？”
　　楚无忧垂下眼睛，回头看向穆田等人，说：“你们走吧。你的兄弟们……本宫会下令厚葬的。只是现在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本宫不能让你们也跟着我死在这里。”
　　穆田急道：“公主，不是说决一死战吗！我等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向穆田，看着他继续说道：“你的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了，本宫……实在不愿让你也死在这里。本宫知晓你们不是那种人，可是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懂吗？”
　　穆田眼睛通红，这个并不起眼的汉子此刻脸色狰狞的像个狮子，却又隐忍着没有爆发。他定定的看着楚无忧，捏着剑的手背青筋暴露。
　　楚无忧叹了口气，低声说：“走吧。”随即转过身去，扬声对风止道：“风大人，我跟你们回去。还请遵守承诺，放了我的人走。”
　　风止点头，向边上的人使了个颜色，便有两个人持剑走了过去，就要带着楚无忧走。
　　楚无忧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正准备跟这两个人回去，没想到一旁的穆田突然暴起，瞬间将手中的剑刺向了两个人中的一个人。猝不及防之下，那个人被一击毙命。
　　就在这一变故之下，风止那边的人举着的弓箭下意识的朝这边射了过来，风止急得大喝一声：“住手！把弓放下！”
　　而转眼之间，穆田抓过那个死去的人，并挡在了楚无忧面前。剩下那两人什么话也没说，拔了剑就往风止那边冲去。
　　“跑！”
　　穆田最后看了楚无忧一眼，没有再多说一句，而是举着剑与那两人一同冲了上去。
　　楚无忧真的愣住了。脚下不由自主的听话的向着反方向跑，可是她的脑子却是懵着的。后面喊杀声并不震天，可是那声跑却让她心里涌上来百般滋味。
　　气、急，酸、涩，这般种种让她咬紧了牙。可是剩了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又逃了很久，该怎么跑出去？
　　喊声渐远，逐渐消失。她直直的向前跑去，眼前的树木一望无尽头。但又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倒是渐渐开阔了——不是出了树林，而是跑到了一处宽阔的断崖。
　　她刚要回头换个方向继续走，却在恍惚的昏暗之间看到一片红色翻飞的衣袂。
　　那个人笑的温柔，声音却是冷的：“无忧。”
　　楚无忧有些脱了力的手慢慢的举起了剑，剑尖斜斜的指向君上秋这边，一声不语。
　　君上秋也端起了剑，哑着嗓子扬声唤道：“无忧。跟我回去吧。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楚无忧沉默着，脚步却在慢慢向后退。君上秋眼见着她向崖边退去，也向前走了几步，盯着她的脚下，说：“无忧，不要退了。跟我回去，好么？”
　　楚忘忧微微低下了头，依然沉默不语。两人就这么站在崖边对峙，忽然之间山风猎猎，君上秋被这忽然的强风吹的衣袍翻飞，而站在崖边的楚忘忧承受的风力更是强大。她本已是强弓之末，这般的强风把她吹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便将她吹下崖去，一脚的半边已经在悬崖边外。楚忘忧把剑直直的插入地表，借此稳住自己的身形。
　　她终是开了口，山风将她的轻语送来，君上秋只听她说：“不。”
　　“什么？”
　　“上秋，发生的就是发生过了，怎么可能假装没有发生过？”楚无忧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君上秋说：“你所做之事，让我对你失望至极。我并不后悔在大婚之夜离开，我后悔的只是为我死去的将士们。”
　　君上秋楞楞着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握紧的拳不知何时也慢慢松开了。楚忘忧继续说道：“说到底，我们在一起好像也只是互相伤害着……你我敌对是我在这世间最不想看到之事。只不过，世道本无常。”
　　世道本无常。君上秋眼里狠意散去，爬上了一丝的迷茫。
　　楚忘忧忽然提声道：“君上秋！本宫今日被你逼得落到今日这般境地，是本宫败了。我楚人站着生，断然不会跪着死！楚国皇室更当如此，男女皆然！”她把剑拔了出来，再次斜指向君上秋，说：“既然本宫已经站在这里，君上秋，你听好了：本宫对你所做的所有事，都不曾后悔过。伤害过你的事，本宫也真心实意的对你道歉过。本宫曾经真心喜欢过你，现在就让苍天作证，你我之间过往的一切都随这风消散了吧。君上秋，你可否满意？”
　　君上秋回过神来，眼神阴鸷，慢慢的开了口：“你说，我们算了？”
　　楚无忧没有再回应她。两人眼神交错，又是一阵沉默，楚忘忧却先笑了。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君上秋恍然间好像想起了那年三月楚宫桃花开，她误入楚国长公主的后院，看到她抬手轻轻触碰桃花，眼里淡然又混着少女的欣喜，嘴角慢慢的上扬，最后定在那里，于是她的美丽便忽然灵动了起来。
　　那是君上秋第一次见到楚无忧，她不知这女子姓甚名谁，她只记得那一瞬间的心动。
　　那时年少的君上秋立在那里偷偷的朝她看，她想着这世间怕是再无这般让人心动的女子，她想着她好想好想跟这个女子有什么联系。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动了情。
　　她并没有告诉过楚无忧，其实她不是在宴席上第一次遇到她的。
　　情根就在一眼之间深种，缘起后却不曾灭过。
　　就在那恍然若失之间，她听到楚无忧说：“对不起。”
　　然后下一刻，她便看到楚无忧向后一仰。山风依然在呼啸，像是挽歌。楚无忧的手被风带着向前伸了伸，好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好像，是在伸向君上秋。只是这手太过无力，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便什么都抓不住了。
　　君上秋瞳孔蓦地放大了，她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已经先行疾奔过去，几个纵跃也只是瞬息之间便冲向了崖边，才堪堪的抓住了楚无忧的手。她被楚无忧的下坠之势猛地一带，便趴在了崖边，半边身子在外。因为她之前强行提气使得她现在气郁胸口，气血逆行，而此时这一扑带来的冲击，又要一手捞着楚无忧，使得她身上故有的伤口竟又重新裂开，鲜血汩汩而出，这样突然的痛楚让她不禁眼前一黑。
　　她咬紧了牙，死死的抓住楚无忧不肯放手。两个人分隔并不久，好像也不过一天，而现在仅仅是一臂之遥，那人便在眼前了。
　　君上秋拼命忍下那一阵眩晕，狠声对着楚无忧说：“孤不要你的道歉，你的话省着回去之后再说！”然后她偏头朝后喊：“风止！快来助孤一臂之力！是瞎了么？”
　　因事发突然，一帮人等都没有反应过来。经君上秋这么一喊，刚刚赶到的风止也准备奔过去。只是刚迈了几步，他便发现崖边开始有了断裂的痕迹。这断崖本就独独突出一块，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就有点不堪一击。现在突然承受了两人的重量，这断崖便再也承受不住，裂痕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风止不敢再过去，他心急如焚朝着崖边喊：“殿下！断崖要裂了！这断崖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殿下快往回撤啊！”
　　君上秋只觉头脑发慌，她看着楚忘忧，只见她脸上突然生出了一两滴血迹，君上秋这才知晓是她嘴里的血溢了出来。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现在是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像是落在楚忘忧眼里一般，楚忘忧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君上秋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楚忘忧回望她，显然也是听到了风止的话，说：“松手吧，上秋。”
　　“你闭嘴！”君上秋暴怒，“要死一起死，你以为跳下去就能把我甩掉了？做梦！”
　　楚无忧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君上秋。这一眼里，有无奈，绝望，还有一点温柔。这一眼太重，君上秋不敢再看，咬紧了牙就要提气将她往上一甩。
　　断崖已然要支撑不住，两边的山石已经开始往下滑落，就在君上秋发力的一瞬间，断崖被这反作用力激的一下就断裂开来。君上秋只听身后一声惊吼，是风止的：“殿下——！”
　　她知晓是这断崖裂了，没了支撑点，她这一甩也不过是把楚无忧往上提了一段距离，于是她一把将楚无忧拥入怀中。耳边风声呼啸，她一手紧紧的搂着楚无忧的腰，把脑袋深深的埋在楚无忧的怀里。
　　世道本无常。世道可真是无常啊。
　　初遇那日如浮光掠影一般掠过眼前，君上秋想起今年桃花开的格外晚，已经是四月底了，她今日拍马上山追赶楚无忧时路过的那几树桃花，居然开的格外香烈。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闭了眼，喉间一片腥甜，就此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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