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小山点亮数盏灯后跑到墙壁边上，用若水教的机关术将旋转的盒子转到了画室后停下来，重元摇摇晃晃走出来，萧宇抱着他的大腿吐了一身。
　　“舅舅，见到光了。”萧宇毕竟年纪小，这一次是真的吓坏了。耶律重元心里在抓狂，又尿又吐，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外甥重元早就踹飞他了。谁能想到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竟然有洁癖！

　　四人目瞪口呆注视着重元和他的小侄子，小山和胡言警惕拦住走近的重元。小山无意识伸出手想将四九护在身后，当他手指碰到她佩剑的那一刻，他有意识地收回了伸手的动作。
　　陆伽衣是唯一捕捉到他变化的人，她知道了，他不会再回来。那么她就假装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吧。

　　慕城公主拉着陆伽衣不想多生是非，若说重元和其他男人的不同之处，那么此时直接绕过慕城走向陆伽衣，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要知道凡是慕城在的场合，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不注视她，除非那人是瞎子。
　　“你干嘛！”小山压抑地拦住重元，重元从来没有受人阻拦过，在辽国，谁人不知皇太叔不好惹呢。
　　“你走开。”重元无视小山走到陆伽衣面前招呼也不打就拿走了她腰间露出半截的手绢，上好的天蚕丝编制而成，要知道只有三桑岛才能产出如此精美的丝绸。
　　重元心想，人生地不熟，还是得客气一点，礼貌一点，便说了句：“借我用用。”
　　陆伽衣还没说同意就见他用手绢给小男孩擦嘴后擦自己的衣服鞋子，边用便说：“你这手绢摸着挺舒服的，不错。”

　　陆伽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慕城也很是无语对陆伽衣说：“不要浪费时间。”
　　胡言挡住慕城的去处，问：“你们擅自闯天沙粮仓，意欲何为？”
　　慕城抬眼，孤傲一瞥。陆伽衣见她有拿箭之意，立马拉住她对胡言说：“与你何干？”
　　胡言怒，鹿王神女窟，千佛九层楼，如今就连天沙粮仓陆伽衣都不放在眼里。她未免太小看天沙了，更何况她不应该在大牢里吗？
　　“陆伽衣，你此时不应该在大牢里吗？你竟敢逃出来。”胡言冷笑，他真替小山开心，早早就发现了四九非他想的良人。
　　慕城推开胡言不怒自威，胡言吓得往小山身边站，慕城可没工夫耗着，她还赶着探寻入口呢。

　　“陆伽衣，天沙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知不知道责任和担当？”小山彻底对她绝望，她没药可救了，她从来意识不到自己做错的事，从来不审视自己。也许她根本不理解鹿王神女窟，千佛九层楼对天沙族人的意义，她为了自己的目的可曾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陆伽衣笑道：“可我的确是想走就走了，你能奈我何？”

　　“我欣赏你，像我！”重元见陆伽衣一介弱女子，口出狂言面无愧色，不错。他耶律重元也是这样狂的人。
　　“舅舅，他们是谁啊？”萧宇总算清醒过来了。
　　小山、胡言、慕城和陆伽衣这才想起莫名其妙从暗盒里出来的俩人。
　　“小山，你在这儿守着！”胡言觉得大事不妙，他想跑出去叫人。当他正跑出画室，只听一声鞭响！
　　“胡言！”小山疯了一般跑过去。

　　慕城和陆伽衣大惊。耶律重元听到鞭声，心想糟糕，难道自己行踪暴露了？

　　“胡言！”小山拼命用手按住胡言脖颈间被紫藤鞭裂开的血管，他的双手不一会儿染成红色。

　　“公主，快点离开这里！天沙叛国了！”阿瑶跑进画室，她打探到班若水带领天沙族人投靠了黑水女真部落，已经打算带领部分族人赶往长白山脚下了。

　　“她是西夏公主？”耶律重元拖着小外甥和三个女子一同出去，听到头戴毡帽的女子称呼左侧高高瘦瘦又贵气的美人为公主，皇兄说要用元昊的掌上明珠来换姐姐的命，难道就是眼前的大美人？虽然元昊的确可恨，但好歹美人是无辜的。

　　除了陆伽衣，没人注意到小山强忍不掉落的泪，他最好的朋友胡言，他是个多么无赖又仗义的人啊。如今怎么会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小山......”陆伽衣蹲下，她心里为胡言悲伤，却又庆幸，庆幸倒在地上的不是小山。

　　“陆伽衣，班若水骗了我。”慕城拉起陆伽衣，在她眼里，此时的小山俨然一副令人讨厌的模样，他是班若水的徒弟，所以他看起来再可怜慕城也不会相信，更不会同情。她只是担忧，担忧陆伽衣放不下，被他迷惑。

　　“什么声音！”风吹沙鸣，愈鸣愈响。
　　“快走，这里要被黄沙掩埋了。”耶律重元跑出后对里面的人喊道。
　　“舅舅，救我！”在耶律重元回头提醒慕城等人时，萧宇却被流沙卷吸进地下半截。
　　“萧宇！”耶律重元趴着拉萧宇，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沙子在流动，他明知自己陷了进去，却死死抓紧小外甥。都怪自己，非要跑来大西地宫，本想以此锻炼小外甥，没想到居然害了他。
　　惊雷响，风骤起，飞沙走石。雷电径直劈在了大西地宫上方。

　　“小山.....”陆伽衣喊他，他按不住喷流的血，他什么都不想管，他只想要自己的好朋友活过来。
　　慕城公主不比陆伽衣，她对小山和胡言二人毫无感情，只不过觉得他们是和班若水一般心机重的人。
　　“胡言！”小山拼命喊他的名字，陆伽衣眼眶也红了。小山这般无助又脆弱的样子，她第一次见。
　　“你发什么疯！是沙尘暴！流沙马上就要冲破石门掩埋这里了。快走！”慕城拉陆伽衣，而陆伽衣看着小山不肯走。
　　“阿瑶！”慕城公主和阿瑶眼神交汇，阿瑶点了点头。慕城公主跑出去，她必须要离开这里，不能陪陆伽衣发疯。
　　阿瑶一鞭本欲取陆伽衣性命，慕城公主已经表示她屡次不配合，在事关重大的情况下，她怎么能不顾慕城公主的计划而滞留在此！

　　哪怕他早就知道，这是她的大梦一场，他就最后再甘愿承受这一鞭，就以这最后的痛心断肠来将她遗忘。

　　阿瑶从未想过，她的紫藤鞭，会沾上红尘中令无数人粉身碎骨的情。在她挥鞭的那刻，素来机警的陆伽衣钝在原地喊着小山。而完全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山，却在那瞬间放开了胡言，电光火石间挡在了陆伽衣面前。那本该出现在陆伽衣脖子上的血痕，被小山宽厚的背脊承接了去。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陆伽衣所有的伪装被击碎，她所有的经历，都不能给她一个解释，为什么她遇见小山后越来越脆弱。似乎小山出现后，她不愿面对恐惧在心底深藏。如若他人终究离我而去，那么我绝不会承认害怕的真相。
　　“我带你走。”陆伽衣没扶起小山，小山倒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这种身心之痛，如果有来生，他再也不要去尝了。

　　“陆伽衣，你忘记了白玉珠的主人吗？”阿瑶跑出去最后提醒了她这一句。
　　陆伽衣听到外面风沙狂啸，不由得想起三桑岛海滩上咸咸的海风，那个赤着脚被大祭司赶到泥地中奔跑的女孩，那个天天盼着船队归来的女孩，那是陆伽衣。她怎么会没有家，怎么会没有家人呢。那片岛屿，养育了她，岛主师父和大祭司，此时肯定在内心里殷切期盼，期盼她的归去。她自言自语道：“少主哥哥。”

　　小山艰难站起，他也感觉不到多疼。他背起胡言，任凭胡言的血染红他的衣裳，木讷朝着外面走去。他没有再看陆伽衣，他知道她的心里做出了选择，如果自己不走的话，她也会走的。他看出来她想离开，他也不是不想活下去，只是，他也不知道死了和活着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区别，那就是还有一个女孩在等他回去，若他死了，她会伤心吧。那么自己还是要活下去啊。

　　“对不起，小山。”陆伽衣跟在他身后，说了这句话。小山没有再回头，胡言安静地睡着了，他要带他回家。
　　“奶奶，我想小铃铛了。”六岁的小山第一次经历伤心的离别，是骆驼小铃铛的离去。奶奶没有听其他人的建议，把小铃铛卖到屠宰场，而是带着小山把小铃铛葬在了沙丘上。

　　“奶奶，不要丢下小山。”十二岁的小山第二次经历悲痛的离别，是奶奶安详地离开。他独自一人卖掉了所有的家当，用来请人将奶奶安葬在小铃铛旁边。

　　“梦若，对不起。”十六岁的小山第三次经历痛不欲生的离别，是每天在仙人掌旁给自己送水的姑娘，告别他去远方。

　　二十岁的小山，不悲不喜不回头，他的人生仅有前三次离别。这一次，他视之为——遗忘。无论是四九也好，还是陆伽衣也罢，他再也不会放在心上。而胡言，他怎么会和自己分别呢，他的好兄弟，一直都在。

　　“舅舅......”慕城公主和阿瑶并没有帮忙去拉萧宇，不是她们不肯，而是流沙形成了巨大的旋涡，她们无法靠近。
　　“还去探寻大西地宫吗？”陆伽衣问。
　　小山听到了她讲话，你看，她的心肠并没有四九柔软。你看，她一直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快走吧。到忘桑田去避避。”慕城公主说完，令阿瑶把她的紫藤鞭甩给旋涡边缘拉着小男孩的年轻人，可是绳子太短，不够将二人拉出旋涡的距离。
　　“不着急，大漠的沙尘暴没有那么可怕，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会开始。现在流沙旋涡才是最危险的！”慕城从小在这片大漠长大，她太了解这里的气候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