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

　　所有看完《校园凶杀之镜》的观众都会想：这尼玛你们也敢播？

　　节目组要钱不要脸。前几期都做得不错，这一次也为了热度拼了一把，把全部内容原封不动地剪好、宣传、开播。

　　他们的是“揭露真实的心理迷踪”，也确实真实揭露了，最大的争议在于该不该让“娱乐至死”踏进校园。
　　反正该不该的，娱乐都在无孔不入。

　　Broxah大怒砸烂了“审讯室”，跳过桌子，看到了墙后装满屏幕和录音设备的调度室。节目组拦住他没让他砸，他回身出门，号召全班同学一起把摄像头都砸了个稀烂，冲出禁锢了他们一个月的校门，到真的警察局门口示威去了。

　　Broxah销号前最后一条微博写道：“娱乐业是自我感动的消费产业。再多的审查控制不了你们，再多的税收遏止不了你们，建立在人性之恶上，建设没有建设性的产业，创造没有意义的工作。”
　　“观众也喜欢被/操控，喜欢花了钱看人们为利益而疯狂，一起在消费社会共沉沦而已。有什么真善美可言？”

　　柯仰把安利合集看到了最后，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被子，觉得该睡觉了。

　　但接下来几天他都没睡好。

　　他游走在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两端，像被分割开了，人还强行留在现实，但思绪飘忽。

　　行驶在空中，穿过人群，手里端着咖啡和食物，世界变成了一幅幅图景。

　　图景中夹着秋溢的面容，让人无心思考。

　　路过车站里的巨幅广告，灯箱绚烂闪动，藏着让人心尖融化的目光。人行道红绿灯急切催促，商场里流淌旋律。
　　秋溢的同人曲也在轻灵歌唱：“愿你永远笑容灿烂，愿你前程光芒璀璨”

　　墨水屏飞艇掠过高楼大厦，跳跃着无数图画，喷发似的Emoji组成爱心的瀑布。

　　城市里交织着无数欢喜，无数故事，默默地发生在角落里。连广告都包装上糖纸，送给人们创造着繁荣却忍受着乏味的生活。

　　到了夜晚，广告飞艇经过灯火通明的办公大楼。通宵加班的职员们抬头，落地窗外是卡通的笑靥，黄澄澄的，染透了他们的桌面。
　　飞艇像梦幻的泡影，也会经过平凡家庭的窗外。
　　柯仰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撑着腮帮子浏览电脑端的微博。

　　电竞圈的喷子们还在分发资源，幸灾乐祸道：“下次抗洪，大家集中刷这几张公安局门口示威的图！”
　　“召唤铁拳砸烂他们！这妨碍社会主义法治了吧[偷看]。”
　　“精神病嘛～”

　　#精神病院打卡# 这个话题还在发酵。一群龙骁粉丝跑去静安区精神卫生中心，在住院区、后花园四处合影。

　　他们还骚扰医生患者，逢人便说自己是秋溢粉丝，自己是来“朝拜”的。

　　他们还认真地跟被蒙骗的友军说：“精神病在历史上可是天才的标配，秋溢gg就是天才。竞技天才，艺术天才！”

　　秋溢粉丝终于忍不下去了，这行为捅穿了他们的痛点，已经不是戳没戳中的问题了。

　　大家的语气已经激烈到不是极端悲愤、极端痛苦就是极端狠毒的地步。有人写微博艾特了鬼司，抡了一千多条的转发，几乎都是要他管束粉丝、停止网络暴力的。
　　抡到凌晨四点，转发上了万，成功刷上热搜，路人都被这段时间没完没了的热搜给刷得眼花，也厌烦地说：“有完没完了？……我看龙骁那边比较不占理，让他们先停！”
　　龙骁工作室挨了数不清的辱骂，鬼司在半夜终于回了一条骂他“降智buff”、“回家养老”的微博。

　　鬼司回：“让他去死。”

　　-

　　凌晨四点了。

　　龙骁俱乐部的电竞中心里，高层爆发了争吵。
　　争吵之激烈，从去年到现在的无数次失败吵到最近的风评渐落下风，狠狠数落了他们这全年的败绩。
　　龙骁是一流的工作室，而且《超级英雄》分部是精锐并过来的，但没有人能永赢不输，绝大多数人都是输多赢少。

　　对于竞技来说，输就是罪。

　　老板狠狠把周边摔在地上：“你以为你们输了有人会可怜你们？除了网络暴力的粉丝，投资人会可怜你们？”
　　“你们出局了！”老板咆哮道，“你们出局了——又出局了！！”

　　鬼司坐在座中，低着头，纤细的颈骨几乎顶破皮肤。脑袋垂垂地挂在胸前。

　　每句话都没有直指他，但每记耳光都摔在他脸上。
　　竞技都是残忍的，为成绩而生存的，尤其是电子竞技这样瞬息万变的圈子，吹踩的舆论滚雪球滚得比其他领域都快得多。
　　不说选手，粉丝们也是长期的焦虑和疯狂，更新换代快的圈子总是这样的。
　　曾经的世界冠军可能只能以训练生的名义坐冷板凳，曾经的少年天才可能被二流队伍拖到心力交瘁沦落下层。赛场上永远输多赢少，十年焦虑折磨，拼死训练，只有短暂荣光。

　　坐在会议室里的龙骁成员，在外面拥有大票粉丝，出入豪车美女，却个个瘦削，或者肥得病态。

　　鬼司清楚，有时候没有公平不公平一说，不然外挂为什么不开给他？
　　二十年了，他吃过太多和血咽下的苦。
　　鬼司要退役了，他本希望自己是以伤痛退役的……结果却是失败。

　　星舰公司里，技术部和市场部也在吵。
　　前者坚决不为“开后门”“加外挂”这事背锅，后者则为脱轨的局势焦头烂额。

　　“这就是公平的！”特效师把文件扔在桌上，哗啦啦展开大片图表，“你凭什么说这不公平？”

　　有个愣头青喊道：“因为破坏了公平竞争的原则！”
　　他完全没搞明白大家争执的点，被她嘲讽地扫了一眼。这会议室里是派系斗争，大家在为“怎么着最赚钱”而争执，压根不是为了维护死的规矩。

　　特效师道：“你说的那叫平等，不叫公平，人生来就不平等。有人有钱，有人有才，有人有貌，有人什么都没有。公平是让每个人能利用自己的长处，而不是无视别人的长处，一刀齐。懂吗？”

　　市场部的实习生站在投影下，扫视着满屋里抱着胳膊、靠着椅背的技术部职员。她忽然在心底冷笑，心想，我们只是展示一块璞玉，他们却以为我在打磨钻石。

　　从始至终，他们并没有耗费买一架金刚钻的钱。他们只是买了个展台。

　　“我们真不是靠的运气。”市场部的实习生说，“首先，被你们疯狂诋毁和否定的这个人，他的游戏技术好，竞技一流没问题；第二，他确实是在娱乐圈里混了好些年，长得又好看，粉丝基数让人省心；第三，他一直不是单打独斗，他组合的柯仰、威廉、嘉伯莉娅，本来就都是最顶尖最出彩的选手。时也命也运也，他们居然能混到一起去了。”

　　“第四点，才是长得好看。第五点，才是粉丝捧。第六点，才是我们操纵舆论。明白这个顺序吗？”

　　“他不是个气球，不然我们的盈利数额也不会一直再涨。”特效师笑道，“而且还有万众瞩目的第三轮副本呢。”

　　“诸位同僚，拖着内耗没有任何好处，”她双手撑到桌子上，翘了翘嘴角，“先把第三轮副本发布了，我们再商量怎么分锅，行吗？如果这次运气好的话，我们只用躺着收钱了。”

　　早上七点，传媒集团的后台。

　　最近的舆论声浪，丝毫没有撼动这栋大楼，有关部门试图警告他们：“网络暴力可能会引起治安问题，你们最好进行审查。”

　　部分主管表面应承得好，回了办公室，他耸耸肩，心想：“反正我们的今年KPI完成了。”

　　这些年来，有关部门在资本市场的权重下降不少，不是说让微博封禁、屏蔽、审查就行得通的时候了。二十一世纪末期，资本还是狂飙猛进，像脱缰野狗，只要股价不跌，于他们而言就没什么问题。

　　微博喜欢看“流量宝”们惹事。这是个快速消费、快速遗忘的时代，他们要抓住话题，抓住转瞬即逝的关注度。

　　部门主管双脚搭在桌子上，戴着蓝牙耳机，听星舰公关部的电话，聊道：“龙骁买的营销吧，在业内名声不好，质量也不行，一看就是广告套餐。”
　　“最多吓一吓粉丝，他们粉丝基数大又疯球嘛。他们公关部可能是为了花预算而花预算吧。你找到我，我保底都能给你……”

　　窗外的广告飞艇游弋而过，那卡通笑脸还在无差别奉送。但一晚时间，足够它蒙尘破损，在上空区刺眼通透的阳光下，已经没了那种温暖人心的美感。

　　“好啊，”部门主管笑道，“我们给你们放一波烟花？”

　　-

　　柯仰趴在桌子上，双手揉着眼睛。

　　扒开眼皮对着镜子一照，只见血丝密布。他怀疑自己被什么神秘力量操纵了，最近晚上都在干什么？

　　太有毒了。他一头栽在桌子上，半天没有动静。

　　就在刚才，柯仰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继续刷超话社区的手，他感觉有点厌倦了。
　　在他眼里，网络骂战总是需要证据的，而秋溢粉丝一方没有任何证据。当年Broxah的粉丝从他七岁的综艺看到十七岁，敢信誓旦旦地断言“他人品没问题”“他有追求”“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但那是模糊的道德辩论，有而且也只有强大的共情力量。

　　对骂骂不过，就只好不断翻出Broxah的旧视频来安利路人，疯狂吹捧，团结粉丝，对付网络暴力以牙还牙，确实很有点邪/教的感觉。

　　“不刷了，”他摇摇晃晃起身，“不能再刷了！”

　　柯仰换了衣服出门，揉了揉脸，变成一个死鱼眼社畜，走在工作的路上。外面阳光大亮，早上八点正是好时光。

　　他在街角咖啡馆用了早餐，牛角包喷香，咖啡的苦涩冲淡了滑软的黄油味。推开玻璃门走进人流时，感觉又融回现实世界了，顿时有了种清醒的感觉。

　　跟网络相比，两个世界差别太大，他还是喜欢这个看起来有序一点的现实世界。就像楼是白的，那就是白的，不会被言论扭曲。

　　他整整一天都没怎么摸手机，侥幸地想，大家会冷静下来的，喷子会做个人的，只要等星舰官方发布新副本……他他妈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柯仰保持着自欺欺人的良好状态。

　　直到傍晚再回家，他打开社交媒体app的屏蔽状态。
　　先是一声“特殊关注”的铃声，两秒后，手机密集频繁地震动起来，好像火山爆发的先兆。

　　他看到窗外的广告飞艇倏然换了颜色，这一幕极像“末日副本”里云霄塔的部分，巨大的画幅流溢下来。

　　迟来的第三轮副本发布了。

　　资料片、共情产品、游戏全经过一应更新。星舰官方在微博还发布了公告，简洁明了，官腔浓重：《针对近期的争议的回答》。

　　星舰官方的热度是夸张的，地震波一般传导出去。从他们发博开始，24小时内积聚了十几亿阅读量。

　　点赞是钉死的，转发是单向的，评论是附庸的。但话题是活的，讨论生机勃勃，像癌细胞般裂变。从傍晚18点开始——那正是下班高峰期，活跃讨论者的数量开始直线上升，在晚上23点时达到了爆炸般的高峰。

　　但柯仰大号里和他互相关注的大V们，关注点却不在新副本上，他们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疯狂戳柯仰：“快上次元壁！快上次元壁看看！——打开全息模式！”
　　“疯了！”
　　“这绝对是有计划的占领！”

　　柯仰脊背上窜过一阵电流，来不及先看新副本，迅速打开了电脑掏出眼镜，捏着手柄，卡了十几秒才登进去。

　　次元壁的全息模式是一片开阔的环状大厅，上下错落，布满了信息公告栏。此时通天彻地都是同一个画面：高入云霄的巨树，漂浮的云层，通透的镜面，人人眼前的通讯界面——

　　放眼望去，像是宇宙被占领了。

　　火红之中是秋溢的脸，下面几个巨大的字：A.C.E。
　　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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