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而过

作者: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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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


      在去丹阳的路上,越驰打开关机许久的那只手机。
      没有任何的来电,也没有任何的短信。
      似乎是该预料之中,毕竟是他将时小慢送走的,还送得那样残忍而无自尊。可又是意料之外,越驰未想到,时小慢竟然真的自那天走后,再没有试图联系过他。
      难得的,越驰有些慌张。

      老刘开车送他去丹阳。
      他这些时日都未出门,今天才用车,老刘虽放了半个月假,其实过得也不安稳。那天从火车站回去,越驰坐在后座,说得难听些,真是仿佛死了一样。他右手满手都是血,左手拿着自己的西装外套,西装里兜着的全是彩色荧光糖纸叠成的星星,以及碎成片的玻璃瓶。
      老刘现在想想,都瘆得慌。
      越驰心中慌张,甚至忽然问老刘:“时小慢这半个月一次也没联系过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老刘到底跟时小慢打过很多次的交道,也是亲眼见着他们俩一路走来,更是看着时小慢一点一滴的改变。其实要老刘说,时小慢那样性格的人,如果半个月没任何音信。要么是时小慢想不开,自杀了,要么就是彻底死了心。
      但他哪里敢这么说?他笑道:“他可能是知道您还在生气,所以不敢打扰你吧。”
      “是吗。”越驰轻声说,似是问老刘,也似是反问。
      老刘却是再也没说话。这样的事,他哪里有资格掺和?也好在,越少爷再没问他更难回答的问题。越驰一路沉默,老刘车子开得顺畅。
      车子到时小慢楼下时,夜已深,只剩几户还轻微亮着光。
      越驰不由想到当初第一次来时,几乎也是这个时候,同上次一样,时小慢家还亮着。越驰心中些许慌张的同时,倒也松了口气。
      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往前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
      老刘摇下车窗看他,他道:“你回去吧。”
      老刘也不多问,点头,调头就走。他的车子开走,越驰才再往楼道里走。
      楼道里的黑黢黢都和那次相同,越驰却不知,这次是否还有那次的好运气。

      他走到早就熟悉的三零二门前,伸手去叩门。
      门“吱哑”响时,他紧张得甚至不敢眨眼。“吱哑”声后,门打开一条小缝,半个月未见的时小慢的脸现在门后。时小慢身上毛发不多,头发长得也慢,半个月没见,他的刘海并未见长。头发似乎刚洗过吹干,格外蓬松,被身后的光照成暖棕色。
      越驰的心忽的就是一静,似漂泊多日,终于找到了安全方向。
      时小慢的流海也恰好压在眉上,越驰清晰看到时小慢的双眼在平静地眨。
      漂亮而熟悉的双眼,眨得那样平静,却又陌生,像是对他的到来完全无动于衷。越驰刚静下的心,再度颠簸。
      时小慢仅开了一点门,越驰甚至以为他就快要将门关上。他盯着时小慢看,时小慢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小声道:“你好……”
      越驰听到时小慢的声音,有些激动,一时没说话。
      “有事吗……”时小慢小声问他。
      “可以让我进去吗。”
      时小慢想了想,再将门打开一点,放越驰进去。越驰走进门,时小慢在他身后将门关上,指着鞋柜:“拖鞋……”
      越驰听话地换了鞋,时小慢指了指沙发:“你坐,我给你倒水喝。”
      越驰听见还有水喝,心定了些。但他没去沙发坐,而是跟着时小慢去厨房。时小慢倒好水,回身看到他跟着,眼中有防备一闪而过。越驰清晰看到,心中十分难受。但在来前,他就知道这些在所难免,均是拜自己所赐。
      他并未作何反应,而是先一步走去沙发坐下。
      时小慢将水杯递到他面前,在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坐下,越驰心中苦涩。是时小慢给他倒的水,他拿起喝了几口,先问他:“乐乐睡了?”
      “乐乐今天跟李奶奶睡。”
      “为什么?”
      “阳台下雨漏水,我重新刷了房顶。”时小慢指指阳台的方向,“味道有些重,乐乐不能闻,去李奶奶家住几天。”
      越驰听到这话,心疼极了,问他:“自己刷?”
      “嗯。”时小慢点头,“很简单的,就是手有点酸”
      听他说手酸,越驰下意识就起身,坐到他身边,想要拉时小慢的手看。可是时小慢却慌忙跳了起来,并往后连退几步。越驰抬头,他一直退到沙发的另一边,离得远远的,并且低头再也不愿说话。
      越驰心中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时小慢站了会儿,倒是转身进卧室,不知拿什么。一两分钟后,他又出来,照样是坐得离越驰远远的。他将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往前推了几下,直推到越驰面前。

      越驰不解看他。
      “李奶奶住不惯别墅的,太大了,李奶奶说谢谢你,但是房子她不要的。”
      “……”越驰的眉头开始锁紧。
      时小慢又往沙发角落缩了缩,更小声地说:“我欠你的钱……明后天就能还给你了,不会不还的。”
      越驰的太阳穴一阵阵地疼,他艰涩道:“非要这样吗。”
      “不还不好的……”
      越驰无力,时小慢低头不再说话,他只好问:“你怎么还?”
      “我把那个商铺卖了,合同已经签过了。”
      “卖了?卖了做什么?我说过,那个不卖。”
      时小慢低头,抿嘴,搅着手指,就是不说话。
      “明天我来跟买的人说,不卖了,我给他赔偿金。”
      “不要!”时小慢立即抬头,声音斩钉截铁,还很大,反而将越驰吓到了。时小慢的双眼忽的瞪大,说完后,他又低头。
      越驰总算是尝到了苦果的滋味,他苦笑着说:“这是一定要跟我撇清了。那好,既然你要撇清,你卖了商铺,还如何卖眼镜?”
      “我有我赚钱的方法。”
      “不能告诉我?”
      时小慢沉默。越驰又气又恼自己,再也找不到话题。他只能拿起水杯喝水,将一杯喝尽,他打算再软些同时小慢说话。哪料他刚喝完水,时小慢就道:“我要睡觉了……”
      态度倒是又变回了初时的软和,只是这话里赶人的意思也太过明显。
      越驰早有准备,回道:“老刘将我送来,他已经回上海。”
      “外面有很多酒店的……”
      “……”越驰哑口无言。
      他哑口的时候,时小慢已经站了起来,并往大门走去,一把拉开大门。越驰手上的空杯子还拿着,他看看杯子,再回头看半开的大门。他暗叹气,起身走到门边,有心想同时小慢再多说几句,岂料时小慢又道:“你回上海后,可以把我的那个行李包寄给我吗……”
      这都直接说到回上海后的事了?
      意思是竟然再不愿见他一面?

      不等越驰有所回应,时小慢直接将门往里合,越驰站在门与门框中间,被压着只好往外退。眼看人真要出去了,越驰伸手卡住门,时小慢的力气从来也没有敌过他。时小慢只好暂且停下动作,越驰想去碰他的肩膀,时小慢再一缩。
      越驰只好道:“小慢,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时小慢低头半晌,才慢吞吞道:“不用了。”
      “小慢——”
      “我要关门了。”时小慢说完,竟然再也不管越驰的手还夹在门间,忽然就一把将门甩上。越驰的手条件反射地缩回来,门“嘭”地甩上了。
      越驰觉得好笑极,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甩门。他也的确笑了几声,只是这笑声越笑越凉,他知道,这次真的难办了。
      他完了。

      他先给家里阿姨打电话,叫她找到时小慢的包,再叫个人送来丹阳。
      随后他就在时小慢家门外打转,时小慢连个说清楚的机会都不给,他不知该怎么办。他也实在没有经验,在门外打转了怕是有一刻钟,最终只能徒劳地坐在时小慢家门外的楼梯上。坐到后半夜,送包的人来了,他才下楼。
      司机将时小慢的包递给他,他坐进车里,打开车灯,翻看包中东西。
      里头只有时小慢几件旧衣服,还有几个本子与一支笔。角落里还有时小慢的身份证,越驰拿在手里看了会儿,最终打定主意,他将时小慢的身份证直接收到自己的衣服内袋中。他又拿起时小慢的几个小本子看,翻看其中一本时,他看到一个爱心。
      他拿出来仔细看,是张叠成爱心形状的纸。
      越驰心中有些吃味,不知是什么,还要叠成这副模样。
      他借着车灯开始拆那个爱心,拆了好半天,才原样拆开。越驰实在不是这块料,为了不把纸弄坏,拆得他额头都出了汗。
      拆开,他再仔细一看,人又怔了。
      纸上竟然是他的字,写的是他的名字——越驰。

      越驰仔细回想很久,才想起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时小慢问他的名字,他随手写的。
      时小慢竟然如此珍视,叠成这般夹在书里。
      越驰伸出手掌去揉自己的双眼,他轻叹口气,他是不会叠爱心了,他将纸再度压回本子中,小本子也收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则拎着那个破旧的旅行包,再上楼。

      时小慢家的灯早就熄了,但越驰相信,时小慢一定未睡着。
      他站在时小慢家门外,给时小慢打电话。
      打到第三次的时候,时小慢才接电话,却未说话。
      越驰望着眼前的门,声音放轻:“包送来了。”
      “……噢。”时小慢似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声音有些迟缓。
      越驰能够脑中想到他说这话的样子,笑了声,又道:“你开门,我把你的包给你。”
      “不用了……你放在门口,明早我会自己拿的。”
      越驰顿了几秒,说:“小慢,你是真不打算见我了?”
      时小慢紧跟着就是沉默,越驰叹气:“见一面总归没事吧?”
      时小慢这才说话:“见面,要做什么?”
      “我给你道歉。”
      “我不用。”
      “小慢——”
      时小慢打断他的话:“我不要你的道歉。”时小慢与他仅是一门之隔,两人却只能这样对话,而这样一道门,隔住的似乎不仅仅是此时的他们,时小慢继续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帮了我很多,没有你,乐乐的病就不会好。没有你,我也不会有机会在那样的地方上班,没有你,乐乐与我都不会见到那么多的世面,可是——”
      时小慢似是要哭了,他哽了下,说道:“可是我们俩是不合适的。你什么都懂,我什么都不懂。就好像,就好像,因为你的帮助,我能坐几次商务车座,但是永远只能有那么几次。真正适合我的,也永远只是普通的二等车座。”
      越驰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心中难受得似被铁锤狠狠锤了无数遍,他着急道:“小慢——”
      时小慢却不给他机会,更快打断他的话:“你把包放在外面吧,谢谢你近一年来对我的帮助。你是我的恩人,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但是,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谢谢你。”说完,时小慢挂了电话。

      越驰站在黑暗的楼道里,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
      在时小慢眼中,他只是恩人了?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
      越驰苦笑,时小慢并不知他的神经质,他又凭什么拿自己的神经质去怪罪时小慢。
      要怪的只能是他自己。

      往后,时小慢不仅当真没再见过他,时小慢连门都没出。越驰就守在时小慢家门外,他再打电话,时小慢也不接。他敲门,也毫无反应。他在门外,耗上多少天都没事。时小慢在门内,如何耗?
      总要吃饭吧。
      他在时小慢家门口坐了两天,时小慢依然没出来,倒是楼上的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与他见过一次。他见到越驰坐在时小慢的家门口,还记得越驰上次揍他的事,吓得回身就跑,直到越驰离开,他再也没下过楼。
      越驰走前,敲了敲时小慢的门,也不知时小慢听没听。
      他自顾自道:“我走了,包给你放在了门口。”
      说完,越驰转身就走。

      越驰当然不可能真正走。
      他想弄明白时小慢的往事,时小慢既不愿见他,他就去自己查时小慢的事。
      他首先去见的就是沈月清,沈月清见到他,第一反应就是倒吸冷气,吸完就想跑。几个保镖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沈月清赶紧笑:“我不跑,我不跑。”
      越驰问她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时小慢,沈月清如实说。听她说,那次在医院,的确就是无意撞上的。越驰自责,他那阵子脑子不清楚,误会就算了,还把这些误会说给时小慢听。自责时,越驰也有些失望,看来沈月清是真的不知道时小慢从前的事。他原本要走,沈月清又小心问道:“您是要问时小慢的事吗。”
      越驰看她。
      她小心翼翼地笑:“我知道一点点。”
      “说。”
      “我是听时小慢家楼上的邻居说的,他说,说……时小慢是被学校开除的,当时闹得全城都知道,我是他的学姐,当时已在上海读大学,也听同学说了这件事。说他是把女同学,呃,就是女同学有了孩子,警察还来调查过……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这个人是时小慢。”
      这件事,越驰早就知道,时小慢的妈妈说过。只是再听沈月清说一遍,越驰心中更不痛快。却不是因为时小慢跟女孩子如何,而是因为这件事又被多一个人知道。
      越驰始终认为这件事有隐情,肯定不是真的。
      听了这些,越驰未说话,转身欲走。
      “还有!”沈月清却又叫住他,越驰再看她,她低头道,“时小慢家楼上那个邻居叫张大进,说是当邻居当了二十年。他说……他说时小慢是被人家陷害的……”
      “说。”越驰甚至有些咬牙。
      “他也不确定,所以没敢跟太多人说。他说时小慢读高中的时候,长得好看,念书又好,很多女生喜欢他。自然而然,就有人看他不顺眼,他那个……呃,前女友是校花吧,也喜欢他,特别喜欢那种,经常缠着他。具体的,张大进也不知道,但是听他说,出事前几天,他就在楼道里遇到过……时小慢被学校里的同学推在角落里……”沈月清抬头偷偷看越驰。
      越驰阴沉沉地看她。
      她咽了口口水,不敢说了。
      “说。”越驰再催。
      “就,就看到时小慢被人打啊……张大进说,时小慢经常被学校里那几个男生揍。出事那几天,更频繁。”沈月清赶紧说完。
      过了很久,越驰才又问:“还有吗。”
      沈月清赶紧摇头:“没了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越驰没再说话,只是轻微低头,看着地面。沈月清又往后缩了缩,他也没有反应。沈月清被这样子的越驰吓得都有些抖了,越驰越不说话,越吓人。沈月清赶紧又保证道:“大少爷,我再也不去上海了,真的。我这次去,我上次做生意失败,我没钱了,我就,我鬼迷心窍……越先生曾经说我弹琵琶好听,我——”
      越驰忽然转身,吓得沈月清再往后退。
      越驰却是离开了,显然对她说的话再没兴趣。
      越驰走后,他的保镖们一一离去。沈月清瘫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直念“太可怕”。

      越驰去找时小慢家楼上的张大进。
      一群人忽然就涌进张大进家中,张大进以为又要挨揍,赶紧哭天喊地先喊自己没欺负时小慢了。
      越驰开门见山:“以前欺负过时小慢的人,都是谁,你可还记得?”
      张大进反应了几秒,发现不是要打他,赶紧点头:“知道知道!跟我一届的,时小慢读高一的时候,我们读高三!我都认识!”
      越驰听到这话,已懒得去问,为什么当时的他不出手救时小慢。这样的人,怎么会救当时被所有人视为眼中钉的时小慢?他叫身后的人拿出纸笔,张大进坐在地上赶紧开始写。
      写到一半,越驰的电话响。
      越驰本有些不耐烦,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时小慢!
      他激动得有些慌,响了好几声才知道要接电话。他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接通电话,努力压制自己的兴奋:“小慢。”
      时小慢的声音有些急:“我的包里少了东西,能麻烦你让你家里的人帮我再找一下吗?”
      “少了什么?”越驰问。
      时小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差了一个挺重要的笔记本,里面有,有我以前记的账。”
      果然是为了那个本子。可这件事并没有令越驰多么高兴与自得,反而叫他更为对自己失望,就连写有他名字的一张纸,时小慢都那样珍视,反观他自己?越驰原还想多说几句,听到时小慢这样说,直接下楼,走到时小慢家门口,说道:“我就在你家门口,你开门,我给你。本子在我这里。”
      “……”
      门内安静片刻,响起脚步声,时小慢跑来开门。
      越驰挂了手里的手机,与他对视,叫他:“小慢。”

      时小慢自己怕是已经猜到越驰已经看到了本子中的东西,否则根本不至于特地留下那个本子。时小慢收回视线,朝他伸手:“我的东西。”
      越驰将自己的手放到时小慢手中,时小慢立刻甩,越驰紧紧抓住。
      时小慢跟被电到一样,疯狂甩,越驰紧紧攥着,始终不放。除非他自愿被时小慢甩开,否则时小慢是永远不能甩开他的。
      越驰趁势将时小慢往里推,他反手关上门。他的手依然拉着时小慢,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那个本子,从中抽出那张纸,展示在时小慢面前。时小慢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抢,越驰将手举高,时小慢抢不到。
      时小慢跳着去抢,越驰道:“这张纸就这么重要?”
      时小慢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垂落身侧。
      “小慢,是这张纸对你重要,还是这张纸上的字对你重要,抑或是写这个名字的人,甚至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重要?”
      时小慢紧抿嘴唇不说话。
      越驰伸手捏他的下巴:“说话。”
      时小慢不得不与他对视,时小慢瞪着他,眼眶中渐渐盈满眼泪。

      越驰心疼,可是他想逼时小慢说出心里话。他又松开时小慢的下巴,说道:“既然你不说,那我撕了它。”越驰作势就要撕。
      “你别撕!”时小慢生气大喊,跳着去够他的手。
      越驰平静问:“为什么不能撕?这是我的东西,是我给你的。”
      时小慢被他这句话问住,他愣了几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越驰知道,几天之后的现在,时小慢的真实情绪总算被他逼了出来。他宁愿时小慢怕他,甚至是气他,就是被他气得哭成这样也行。只要别像那晚那样跟他平静说“你好”。
      越驰深吸一口气,说:“小慢,你说话,什么才是重要的。”
      时小慢伸手去抹自己的眼泪,他抽泣着,忽然抬头看越驰,他哭着说:“那我不要了。”
      “……”
      “我都不要了!我不要了!”趁越驰发愣的功夫,时小慢回身就跑到卧室,再拿出来一个包。他蹲在地上,打开包,里面全是现金。时小慢将包扒开给越驰看,他抬头看越驰,“都还给你,我现在有钱了,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他说着,抓起里面的钱,一沓就是一万,他抓起好几万,起身就往越驰怀里塞,“不要你的钱,都给你!”
      越驰往后退一步,钱掉到地上。
      时小慢捡起钱,再往他怀里塞:“你拿着!”
      “小慢……”越驰叫他。
      “别叫我!你再也别叫我!我不是你养的小狗,你要我走,我就得走,要我来,我还得来。你再也别叫我!”时小慢站在原地大声喊,喊完就抱着满怀的钱哭,哭得越驰慌了神,他伸手:“我不是——”
      “你是,你就是!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该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吗!是,我是心甘情愿围着你转,你不喜欢我,看轻我,我也愿意围着你转。但是我,现在不愿意了!”
      “我没有看轻你——”
      “你以为我围着你转就是为了你的钱,我是没钱,我是穷,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你的钱!我把钱都还给你!”
      “我,我错了……”越驰词穷得不知还能说什么,才能将满心的自责、心疼与爱意表达给时小慢知道。
      时小慢见他还是不拿钱,弯腰去捡自己的包。可他哭得太猛,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吃不好也睡不着,身体不是特别好。这么弯腰,一阵头重脚轻,他人差点栽地上,越驰上前抱住他。时小慢定下神,想要挣脱开越驰的双臂。
      越驰紧紧圈住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小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未这样看待过你,我那阵子有病,我有病,我错怪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他低头问时小慢,时小慢哭着还在挣脱他,时小慢拼命摇头。
      越驰不敢再看时小慢摇头,他索性闭眼想去吻时小慢。
      “别碰我!”时小慢尖叫,叫得越驰睁眼看他,越驰眼中满是伤心,可是时小慢眼中的伤心也并不比他少。时小慢看着他,边哭边说,“你总是太快了,我的性子太慢,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每次我都要用很久才能明白你的意思,可在我明白之前,你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越驰抱紧他不放手,被时小慢的眼泪与话语刺激得只会说:“我错了。”
      “你没有错,只是我们不合适。”时小慢轻声地,一字一顿道,“你说过那条路以后一起走,也说过不会再不要我,可是——”时小慢从越驰的怀中抽出自己的手,再去抹眼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能你真的是有点喜欢我的吧,可是你的喜欢永远不如我的多。我以前觉得这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你扔开,我才知道这样是不够的。我终究不是小动物,我会难受,我会特别难受,我会难受得想死。既然如此,我们到这里,就好。”说到最末一句时,时小慢的声音忽然变得平静。
      越驰这才明白,看似迷迷糊糊又总是笨笨的时小慢,其实什么都知道。
      可是时小慢有一点并不知道。
      他对时小慢的喜欢永远不会比时小慢对他的少。
      若是对时小慢的喜欢能够少些,他就不会神经质到那种地步,两人又何止于此?

      “你放开我。”时小慢小声道。
      越驰听了时小慢这番话,说不上是心灰意冷,却也被时小慢感染。回想他做的事,的确如此。他说着喜爱时小慢的同时,又不知更改自己性格中的缺点。越驰的身上变得有些无力,手臂自然垂落。
      时小慢将装钱的包递给越驰:“你说过将来的路要带我一起走。可惜,我们不合适,我们也没有缘分。”
      时小慢是要用这一包钱彻底结束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了。

      来前,越驰想过时小慢会拒绝他,甚至会气得骂他,也会打他。
      时小慢是拒绝了他,却没打,也没骂他,反而与他说了这么些,除了他越驰的喜欢这一点之外都算合理的话。
      越驰说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因为这些事,是他越驰亲手做的。这些伤害,也是他越驰亲手给的。

      “你走吧。”时小慢对他道。
      越驰看时小慢,时小慢没看他,而是走到门边,再打开门。
      至于写有那名字的那张纸,早掉到了地上,无人问津。越驰自己捡起那张纸,没要那包钱,他走到时小慢面前,把纸递给他。
      时小慢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摇头:“不要了。”
      “原本是个爱心。”
      “不要了,也不会再叠这个形状的东西了。”
      “星星呢,我喜欢你给我叠的星星。”
      这句话却真正重创了时小慢的心房,时小慢仰头去制止自己的眼泪,却制止不住。他还刚好能看清越驰的脸色,看到越驰眼中清晰的自己,越驰眼中的自己被悲伤包围,自己眼中的越驰呢?
      “我不想叠星星了,叠星星好累,那么小。我想给你惊喜,一周之内叠完的,可是只能偷偷叠。每天只有午休时才能叠,就一个小时,到最后一天我还没能叠好。我就骗你我要去迪斯尼,实际我带乐乐去叠星星了。我不想骗你的,我想生日那天就告诉你真相。我,可能还是我太笨,连撒谎都不会。又可能,我们俩还是太没缘分。”时小慢再去抹自己的眼泪,“再也不叠了,那么小,叠得眼睛好疼,手指也疼。一千多颗星星,要吃好多糖,我的牙也好疼,再也不想吃糖,再也不会叠星星。”
      时小慢边抹眼泪,边摇头。
      越驰伸手想要帮他擦眼泪。
      他后退:“你走吧。”
      “小慢。”
      “你走。”
      越驰将纸收进口袋,走出时小慢家的门。
      门立刻被关上,关上的瞬间,时小慢就瘫软在地,他背靠着门大声哭。

      越驰在门外,清清楚楚听到了哭声。
      他低头,陪在门外,陪到时小慢的哭声停止,他又往楼上张大进家走去。
      时小慢,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既然他太快了,他也的确有病,他留时间给时小慢自己想明白。

      当年欺负时小慢的那些人大多已离开家乡,都是些当地的有钱人,成绩还都不好,几乎都被家人送到了国外念书。
      越驰就是想整治这些人,暂时也没法办到。但这些人的家人,还都留在丹阳。
      越驰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和他们家中公司抑或工厂的名字。
      又不是玩经营类游戏,他越驰点几下,这些人家中就能立刻破产。但有越驰在,这些人家再别想有好日子过,总要一个个地破产,不仅仅是破产,还得债台高筑,这辈子都别想过上安生日子。
      当时欺负过时小慢的人其实有很多,这些人是牵头的,还有更多是再也找不到了。越驰甚至去了趟时小慢的高中,他站在门外看了一通,又打听到如今学校的校长与警察局的主要领导竟然还是五年前那些,那就好办了。
      该办的都办了,又过了几日,越驰按捺住自己没去找时小慢。上海还有事,他不得不回上海工作。越驰已做好准备,未来几个月,他就打算两头跑,直到时小慢想清楚,并看清楚他的决心,再跟他回家。
      这一次,他绝对不逼时小慢。
      临出发前,保镖给他打电话,说是还有一个当年带头欺负时小慢的人,如今就在丹阳。
      越驰早就想狠揍这些人,听说还有人落单,立即就往保镖说的地方去。

      时小慢从小就喜欢吃甜食,这一年住在越驰家,家里的人见他喜欢吃甜的,更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为了牙齿健康,越驰有心想阻拦,可时小慢吃得太开心,他又不忍心。
      尤其这一个月,他为了迅速获得糖纸,吃了太多糖,牙齿疼得他终于不得不去拔。
      他是二十岁的时候长的智齿,他也知道智齿迟早得拔。智齿没蛀之前,只要感冒,牙齿就常发炎,很疼。如今蛀牙,疼起来就更为厉害。
      他不知道越驰还留在丹阳,那天越驰走后,再没来过。他以为,越驰真的走了。
      他难过,却是打从心底觉得,也许他真的与越驰不配。既然这样,也好。
      他想把这颗因在上海吃了太多甜食而蛀得更厉害的智齿拔掉,以后应当就一切都好了吧?

      话虽如此说,还是难过。
      时小慢去医院拔牙,拿了号坐在椅子上等,他低头也不说话。这些天哭太多,眼睛此时还是有些肿。反而对于即将到来的,几乎人人都怕的拔牙的过程,他没有任何感触。
      他脑中是越驰的脸,一想到越驰的脸,他又要哭。
      他真的特别喜欢越驰。可是他也真的怕了,万一哪天越驰又不要他,又或者越驰总有一天看腻他,将他扔掉。
      那他不如自己走。
      这一年过得太幸福,越驰总是给他最甜的东西。他怕浸久了,他会忘了苦涩的味道。
      可是他生来就是命苦,没资格过那样好的生活。
      时小慢的眼圈变红,恰好此时叫到了他的号。
      他走进去,牙医戴着口罩,见到他微微一愣。时小慢不好意思道:“眼睛进了东西。”
      医生恢复正常,叫他躺在躺椅上,开灯先看他的牙齿,再叫他去拍片。声音有些熟悉,但时小慢也没多想,按照指示去拍了片。回来后,医生说的确是要拔,右边的智齿已经蛀空了,而且这颗牙齿的牙根很大,不太好拔,医生叫他别紧张。
      牙医的声音很温和,而且时小慢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他的确不紧张,听到这话就点点头。
      他躺到躺椅上,医生先给他往牙床打了麻药。
      “会有点苦,可以咽。”医生打完,又问,“疼不疼?”
      时小慢摇头,牙医坐在一边等麻药起效,等的时候一直看时小慢,时小慢浑然不觉。
      一分钟后,牙医拿东西敲敲他的牙齿:“有没有感觉?”
      “没有……”时小慢支吾道。
      “我拔了。”
      “好。”
      医生起身,拿起镊子等工具开始拔牙。时小慢的心思还是不在这上头,他的牙齿不好拔,医生用工具在他嘴里敲敲打打时,他想的却是这颗牙齿总算是要拔掉了。还在上海时,有一回半夜被牙齿疼醒,他躺在床上哭。
      越驰就抱着他,亲他,说以后不许吃甜的了,还说要带他去拔牙。
      那时候,可能是有人疼爱,时小慢变得娇气了些,说怕疼。
      越驰就柔声道:不疼,我也拔过,谁敢让你疼,我就揍他。
      时小慢哭着又被他逗笑,窝在越驰怀里,两人说话,直到时小慢再度睡着。后来,他的牙不疼了,再想吃甜东西时,越驰想阻止。他朝越驰眨眨眼睛,越驰就又随他去了。
      越驰真的很惯他,而他这么大,在遇到越驰之前,从未有人这样溺爱过他。
      这样一想,时小慢的眼泪再度往下流。在没遇到越驰之前,他虽然也是懦弱,可也从未这样爱哭过。
      医生道:“别怕别怕,就快拔出来了。”
      时小慢眼泪就快要流到医生手上时,牙床空了一块,蛀牙拔掉了。医生将牙齿扔到一旁的托盘中,拿给时小慢看:“你看。”
      时小慢泪眼婆娑地看了自己的牙齿。
      “要自己留着吗?”医生问他。
      时小慢点头。

      “好,来张嘴,咬着棉花,别舔啊。”医生摘了手套,“你休息一会儿,起来后来找我开药。”
      时小慢点头。他躺了会儿,起身把眼泪擦掉,去找医生开药。医生给他开了消炎药,又拿了张纸给他看:“上面有些事后说明,棉花咬两个小时再吐出来。二十四个小时内只能喝水,吃温和的东西,不能刷牙漱口,血水都要一起吞下去。”
      “好,谢谢医生。”时小慢拿上单子,准备出去付钱。
      医生忽然开口:“时小慢,你不认得我了?”
      时小慢回头看他,医生拿下口罩,时小慢脸色本就白,现下立刻变得更白。
      医生上下看他:“你长得比五年前还漂亮了,难怪当年那么多人喜欢你。听说你被有钱男人包养,开始我还不信。今天看到你,我倒是信了。这些年,过得不错吧?”
      时小慢抬脚就想往外跑,医生大步上前,先一步关上门。他回身朝时小慢笑:“我们多年不见,留下叙叙旧?”

      越驰走进医院,保镖早打听到了那位温医生的办公室,带他上楼。
      这会儿病人不多,二楼的口腔科有点空,温医生的办公室门关着。保镖上前去敲门,里面没反应,越驰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医院,只叫继续敲门。保镖正要继续敲,里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响起一声低吼:“时小慢,你要干什么!”
      越驰脑中一白,立即推开保镖的手,上前踹开门。
      室内凌乱,地上歪了两张椅子,还有一些文件随处散落。越驰却一眼就看到正对门的窗户旁,身上衣服被扯开一半的时小慢在爬窗户,半个身子已经坐在窗户外。越驰吓得浑身立刻冒出虚汗,他往前走一步,极力克制自己,轻声道:“小慢。”
      时小慢一怔,回头看来,看到越驰,他的眼睛立刻瞪大。随后不知为何,他更加往外缩,大半个身子都到了窗户外。
      那个温医生也顾不上新进来的人,这要在他办公室里闹出人命来还得了?他上前也要去抓时小慢,却先一步被保镖给拽住,压到角落里。
      “小慢。”越驰缓慢往时小慢走,哄道,“小慢,你下来,我在这儿呢。”
      时小慢抽了一口气,整个眼眶里存有的眼泪都在往下落。他往后退着摇头,还要往外跳。
      “小慢,我是越驰。”
      时小慢更用力地摇头,正因为是越驰,他更不愿这副样子被越驰看到。他的左手已经松开窗框,转身就要往下跳。越驰吓得,什么都顾不上,冲上去一把拉住时小慢的右手。时小慢大半个身子已经垂在窗外,越驰吓得手抖,却还是弯腰去将时小慢往回捞。时小慢却在他手臂间反抗,越驰将他圈紧,时小慢的力气陡然变大,越驰差点兜不住。幸好身后的保镖们上来帮着拖住越驰,越驰用力再一拉,总算是将窗外的大半个身子揽到怀里。
      时小慢隐隐知道死不成了,索性蜷缩起来,颤抖地缩在越驰怀里哭。
      越驰后背全湿了,腿还在抖,但他搂紧时小慢,依然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保镖们脱了自己的大衣,盖在时小慢身上。
      时小慢像落水的小猫一样,颤抖着被埋在黑色的大衣里,轻声哭,他碎碎道:“他们脱我衣服,他脱我衣服,他也脱我衣服……”
      越驰不忍再听下去,他看了眼在角落里的温医生,再看自己的保镖们。
      保镖们点头,他抱着时小慢大步走出去。

      越驰走得飞快,走到自己车前,他抱着时小慢立即坐进车中。
      这一路,时小慢都在念叨“他们脱我衣服”这句话。
      念及沈月清的那些话,再想到时小慢当初只要被他碰就要颤抖的事,越驰已能明白许多事。他低头看怀中的时小慢,时小慢刚拔完牙,唇边有血迹,右脸颊半肿,嘴中都是药水的味道。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嘴中还是念着那句话。
      越驰从未这样难受过,他的眼眶甚至跟着泛红,他低声道:“慢慢,我在这里呢,没事。”
      时小慢往他怀里缩得更厉害,念道:“他们打我,我没有打过他们,他们为什么打我……”越驰听到这话,眼眶立刻也盈满了于他而言绝对陌生的眼泪,他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时小慢又道,“我和方芳去看电影,他们打我,还脱我衣服,他们要我喝难喝的饮料,呜……”说到后来,时小慢也不敢再想下去,他痛苦呜咽,再度哭出声来。
      他在越驰怀里哭得几近抽搐。
      越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陪着时小慢哭,他低头去亲吻时小慢的额头:“不说了,不说了,宝贝不说了,啊。”
      时小慢原本还留半个脑袋在外,这般说着,将头也缩到大衣里,不愿再出来。
      越驰道:“慢慢,我一直在,没人再能欺负你。你打我,你欺负我。”
      时小慢没有再探出头,但他一定听到了,他哭得更大声,在越驰的怀里,他虽在颤抖,却是小心翼翼地伸手环住了越驰的腰。
      越驰一怔,眼圈再红。

      保镖们回来后,见到越驰这样,也不敢多看,只是附到越驰耳边小声说话。
      “知道了。先回去。”
      “是。”
      他们开车,先把越驰与时小慢送回时小慢家中。越驰抱着时小慢下车,直到上楼,进了家门,时小慢还没从大衣里出来。越驰也是满肚子的心事,但是这样的时小慢就在眼前,他已然顾不上其他。
      他将时小慢抱坐自己腿上,一同坐在沙发上,越驰放缓声音,与他说话:“饿不饿?”
      时小慢没动静。
      “喝些水好不好?”越驰不敢提拔牙的事。
      时小慢还是没动静。
      越驰只能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拍了许久,时小慢的颤抖渐渐停止。越驰又问:“我给你唱歌好不好?”越驰从未唱过歌,他其实也的确不大会唱歌,不过为了哄时小慢,也没什么。他说了这话,时小慢依然缩在大衣里。
      越驰耐心等,等了二十多分钟的样子,时小慢的脑袋拱了拱,露出来一双眼睛。
      他刚露出眼睛,就看到越驰同样看他,立刻又要往回缩。好不容易出来,越驰赶紧伸手扶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再缩回去,越驰轻声再道:“听不听我唱歌?”
      “什么歌……”时小慢用特别小的声音说。
      越驰的心这才落地,总算是愿意开口说话了。
      “你想听什么歌?”越驰想让他多说些话。
      时小慢想了几分钟,再小声问:“一千零一个愿望?”
      越驰别说会唱了,听都没听说过这首歌,他讪笑:“这个我不会。但我可以现学。”越驰说着,就要往外拿手机,时小慢缩在大衣里的双手将他抱得再紧些,越驰道,“不让我拿手机?”
      “嗯……”时小慢的下眼睑都快要埋进大衣里,刘海与大衣之间,就剩那双漂亮而又干净的眼睛,此时正无辜地盯着越驰看。越驰也看他,越看越心疼,疼得恨不得把时小慢缩小,放到心里算了。
      时小慢看久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应当也是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再度想往回缩。越驰将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用指腹轻轻揉了揉,问他:“要不要睡一觉?”
      时小慢满脸疲色,睡觉是最佳的恢复方式,还省得他多想。
      时小慢又想了很久,“嗯”了声。
      越驰抱着他起身,送他去卧室,边走还边轻声问:“睡醒了,想吃些什么?”
      时小慢不再应他,越驰也不勉强,小心将时小慢放到床上,要扯开大衣时,时小慢伸手拽紧了大衣,不让脱。越驰故意轻松笑了声,在床边坐下,点时小慢的鼻尖,哄劝道:“我们俩早就看光彼此了,还跟我不好意思?”
      时小慢有些闪躲地看他,越驰再道:“来,乖,脱了衣服,我们睡觉。”
      时小慢瞪大眼睛,身上有些紧绷,但却没再阻止越驰脱衣服的举动。越驰扯开大衣,就看到时小慢的羊毛开衫被扯坏了一部分,他心中恨得只想杀了那人,脸上却丝毫不显。他轻柔地脱去时小慢的羊毛衫,还看到时小慢的手腕上有些青紫,想必是那人拉扯间弄伤的。
      越驰的眼睛差点就要半眯,但时小慢紧张看着他,他克制住,还是面带轻松笑容。
      他将时小慢上半身脱光,这才拉起被子给时小慢盖上。时小慢暗暗松了口气,越驰都看在眼里。时小慢很怕吧,怕被他嫌弃。
      他又怎会嫌弃时小慢?他只会嫌弃自己。
      他笑着欺身,问时小慢:“这样盖着被子是不是很舒服?”
      “嗯……”
      “睡吧。”越驰摸摸他的额头,原本想亲,但想到时小慢还未同意与他和好。尽管时小慢现在表现出来的是百分百的依恋与爱意,但那是特殊情况,他绝不趁乱就替时小慢做决定,这次让时小慢自己来。
      他摸完额头,坐直了,说道:“乖乖睡,我就在这里。”
      “嗯……”时小慢应下,又看了他几眼,才闭上眼。可是闭上不一会儿,他又再度睁开,睁开再闭上,如此反复。越驰询问:“宝贝睡不着吗?”
      时小慢的手指慢吞吞从被子下钻出来,越驰低头看他的手,再看时小慢。时小慢的脸在鹅黄色床褥的映衬下,更白了,也更令越驰心疼。越驰也用手掌贴住床单,往前推移自己的手,五根手指跟时小慢的相抵。
      时小慢的手指缩了缩,最终又探出来,他拉住越驰的大拇指,紧紧握在掌心。
      “睡觉……”时小慢做完这个举动,再道。
      “好~”
      时小慢终于慢慢睡着,中途,越驰想起身用毛巾给时小慢擦擦脸。时小慢却立刻惊醒,他迷蒙着看向越驰说:“不走。”
      “我不走。”越驰保证。
      时小慢再看他好几眼,才又继续睡着。

      等时小慢彻底睡熟,越驰才有精神来回想方才的那些事。
      想到时小慢大半个身子落在窗户外的模样,越驰还觉得头很疼,跟充了血似的。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晚到半步,时小慢真的掉了下去——
      不敢想,一想头就好似要炸了。
      他也没想到,最为崩溃的时候,时小慢竟然自己说出了那些话。时小慢小小年纪经历过那么多事,被全世界的人误会与欺负。而他的父亲母亲,甚至爱他的爷爷都不在身边。临了,遇到这样的他。时小慢应当是对他抱有过很大的希望,那样胆小的他,开始学着接受并亲近他。正因这样信任他,这次再被送回来,才会对他这样失望。
      相反,他仅因神经质,就怀疑时小慢。
      就连不懂事的越霖都说时小慢不值,是,他也觉得时小慢不值。
      他太过自以为是。

      他有童年阴影,时小慢又比他好多少?
      他甚至不如时小慢勇敢。
      他想到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越驰一直陪着时小慢,已在丹阳待了挺久,期间公司有重要的事,就由人坐火车送来请他定夺,他们甚至还在时小慢的家中开过会。
      时小慢虽说终究被越驰拽着,没有彻底缩回去。那天之后,人却又回到很久前的状态。虽不如刚见面时那样胆小,但现在不太敢见人,也不敢出门。越驰家中的阿姨等人这些天也住在这儿,给时小慢做好吃的。
      时小慢吃不了多少,常常坐在床上看着白墙发呆。
      越驰原想将时乐乐先送回上海上学,但他不敢刺激时小慢,只好缓着来。他也不敢让这对父女这个时候见面,时乐乐也拜托给李奶奶暂时照顾。
      他许久不回家,一直担心这事的越霖给他打电话,说想来看时小慢。越驰不许他来,他在电话那头哭,说时小慢是被他给害的。越驰被他哭得烦,只好允许他过来。

      越霖来后,时小慢倒是好了些,越霖很闹腾,非要带他看搞笑电影。越霖看得自己“哈哈哈”锤床大笑,时小慢不觉得电影好笑,倒是被他的笑逗得笑了起来。
      “你笑了啊!”越霖凑到他面前,高兴道,“你总算笑了。”他可怜巴巴地对时小慢道,“小慢,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回上海呀?”
      他的话音刚落,越驰走了进来,板着脸凶他一句:“乱说什么。”
      “我乱说什么了!”
      “出去。”
      “我不——”越霖不想出去,越驰瞪他一眼,越霖想起了被越驰吊起来揍的恐惧,赶紧老老实实地溜了。

      他走后,越驰走到床边坐下,对时小慢道:“他乱说话呢,别听他的。”
      时小慢低头,没说话。其实这两天,他们俩说的话很少。时小慢的牙齿已经恢复好了,早能好好说话。越驰知道,他伤时小慢太深,时小慢不愿跟他说话是理所应当的。
      他虽然凶了越霖,越霖的话也的确说出了他的心声。
      他看着时小慢垂下的睫毛,心中一动,紧跟着不由就说道:“小慢,越霖的话也是我想问的,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时小慢沉默。
      越驰心中有些难过,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一个月都不到,时小慢又凭什么这样快就原谅他?他不敢再多说这个问题,更是因为怕时小慢真的烦他,也不大敢再坐在时小慢的面前。他怕自己坐多了,时小慢就真不跟他回了。
      他起身:“我叫他们给你弄些吃的。”说完,越驰先走出房门。
      他走后,时小慢才抬头看越驰的背影。

      时小慢想跟越驰回,却又不敢跟越驰回。
      那天在医院遇到旧日里的那人,他被那人拽着要脱衣服时,他的确做好了死的准备。不是五年前了,他宁可死,也不愿再被人羞辱。可是越驰冲了进来,自从遇到越驰后,每一次,每一次他遇到困难时,越驰都这般如天神降临。
      他也数不清越驰拯救了他多少次。
      他要承认,他的那些因被越驰再度送回来而生的丧气、失望,甚至是绝望,在他被越驰紧张捞进怀中时,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
      越驰就好像老天爷注定要让他遇到一样,小时候吃过的苦,遇到越驰后,没了。小时候没有得到过的一切,遇到越驰后,全部都有了。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越驰。
      只要越驰站在他面前,他打定的所有决心就能立刻失去效用。

      可他真的很怕,万一又有下次,越驰又把他给扔了,他该怎么办?感情这回事,只会越陷越深。
      他不觉前头说了不会跟越驰和好后,再跟越驰回去是多么丢人的事,他那样喜欢越驰,他不怕丢人。
      他怕的是越驰会再次不要他。
      他担心的是越驰在已经知道他那些阴暗事的情况下,到底会不会嫌弃他。
      越驰表现出来的,与往日并没有不同。可他从来也看不懂越驰,他想到他那么喜欢的人,可能会嫌弃他,他就难受得厉害。
      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真怕越靠近,越驰就越容易嫌他。

      越霖住了一晚,便被越驰赶回去。
      他来时是坐火车来的,走时,越驰叫人开他的车送越霖回家。
      越霖走前,越驰还跟人在另一间卧室内讨论工作的事。越霖悄溜溜到时小慢房间内,跟时小慢说了好半天的话,说到后头,实在没话说了,可怜说道:“小慢,我要回上海了。”
      “你路上小心啊。”
      “小慢,你今天就跟我们走吧。好不好?”
      “……”
      越霖叹气,下定决心般地抬头,小声道:“我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走去把卧室门关紧,再回来,“你知道吗,其实我跟我哥不是一个妈妈。”
      时小慢睁大双眼。
      “唉,我不觉得丢人嘛,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过得挺开心吧。但是我哥……我哥的妈妈跟我妈妈是姐妹,亲姐妹。”越霖挠了挠头,“其实这些事,家里人都瞒着我,我妈不知道我也知道。但是我好歹在家里长这么大,总会听到些。有时候我爸喝醉了,就会说很多,我偷听的。你知道吗,我哥的妈,也就是我大姨,是生病去世的……她得的是精神病……”
      时小慢脸色已经变了。
      “你想不到吧,我大姨以前经常要杀我哥……”
      时小慢立刻坐直了,手抓紧被子。
      “就……还有些事,我是晚辈,不好说。但是你可能真的误会我哥了,我大姨去世的那天,正好是我哥过十岁生日……”越霖看时小慢,“后来我哥再也没过过生日。”
      时小慢听得差点忘了呼吸。
      “我们家里人都知道,每年我哥生日前后一个月,他都会变得有点不一样……他的脾气不太好,也老打我,但他其实对我很好。他也真的就是……他是好心吧,只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们都知道,但是我哥他自尊心很强,我们不敢说任何话。其实,我哥真的很可怜……”越霖说完,叹了口气。
      恰好这时外头的人叫“二少爷”。
      越霖起身,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说是我说的哦,我先走啦。”越霖往外走,临走前又回身,“我在家里等你啊,你快来。”

      越霖走后,时小慢坐在床上,直到太阳落山,姿势也未变。
      阿姨进来给他开灯,见他如同雕塑一样,吓道:“小慢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越,越驰呢。”
      “大少爷去车站了。”
      “去车站?”时小慢吓得立刻从床上下来,阿姨惊道:“您还要多休息啊。”时小慢回头看她,“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阿姨不懂他们之间这些,纳闷地摇头:“我不知道。”
      时小慢快急哭了,他坐在这儿发呆,连越驰走了都不知道。越驰问他愿意不愿意一起回上海,他没答应,越驰一定很难过,直接就这么走了。时小慢踩着拖鞋就往外跑,他这些天都不敢出门,不知外面已经变凉许多,已到十一月,江南开始降温的时候。
      他冲出去,阿姨拿了件大衣跟在他后头。
      可阿姨根本追不上他,阿姨喘了几口气,回来就给越驰打电话,越驰没接。

      越驰跟下属在另一间房间开会,事情还是难解决,他便决定亲自回上海一趟。
      他临出门前,本打算进去看时小慢,但想到之前两人的对话,他决定还是给时小慢时间再想想。况且房中安静,之前在放的电影也停了,时小慢应当在睡觉。
      他决定待晚上从上海过来,两人再说。
      事情也紧急,他带人就这么直接去了火车站。
      毕竟回上海的话,坐高铁最快,他们这是急事。
      原本有列三分钟后就开的火车,但已无坐票,恰好一刻钟后有列座位充足的车,他们订了这列车的车票。检票后,他与下属们分坐在商务车厢内,他坐在最前头,低头看手中文件,等火车开。
      助理从身后走来,问他:“老板,要不要喝水?”
      越驰摘下眼镜,摇头,并揉了揉鼻梁,他顺势往外看了眼。这么一看,他的神色一变,就在对面,一列火车刚开,奔驰而过。车开走的瞬间,电梯那处跌跌撞撞跑下来一个男孩子,他跑得飞快,想追着火车跑。
      可惜火车太快,他压根没跑多远,火车便没了身影。
      他又跟着跑了会儿,最后恰好停在越驰的车窗外。他似乎很绝望,眺望火车开走的方向许久,最后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

      越驰放下手中文件与眼镜,起身下火车。
      列车员提醒他火车快开了。
      他还是走下了火车,走到时小慢身后。月台上此时没人,都在开走的火车里,与将要开走的身后的火车里,就他们俩。
      时小慢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声哭。
      越驰站在他身后,无奈叹气。
      这真是,这么可怜又可爱的真挚样子,叫人如何放得下?越驰忽然就想开了,深陷爱情的人应当都如是,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谁也不比谁别扭得少。
      谁也不比谁爱得少。

      时小慢不知有人在他身后,也是绝望到了极点,越哭,声音越大,几近嚎哭。
      越驰不忍再看下去,叫他:“慢慢。”
      时小慢的哭声一顿。
      越驰叹气:“我在这儿呢。”
      时小慢慌忙起身,又是一个踉跄,他撑着地面站起来。他转身,看到越驰果然在他身后。他鼻涕都哭了出来,他怔怔地看了眼越驰。越驰朝他张开双臂,时小慢一抽,哭嚎声继续,他往越驰跑去,带着冲力直接撞进越驰怀中。
      越驰稳稳站住,将他搂住,心终于满了。

      列车员不得不走到他们俩身后,提醒道:“越先生,火车快开了。”
      越驰低头看哭得惨烈到太过可爱的时小慢,问道:“跟我走吗。”
      时小慢哪里有空回答他,不管不顾将他抱得更紧,眼泪鼻涕全都糊到了越驰的围巾上。越驰面上展出笑容,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时小慢抱起,对列车员说了声“谢谢”,往车厢走去。
      车厢内,除了越驰的下属们,几乎所有人都在窗户内看他们。
      越驰走得不慌不忙,再多人的视线,也与他无关。
      他在意的目光,永远只有怀中这一道。

      越驰刚将时小慢抱上火车,火车门在他们身后关闭,还未坐到座位上,火车就已开始往前移动。时小慢也不要求自己下来走,越驰笑得甘之如饴,将时小慢抱到自己座位上。他要将时小慢放下,时小慢紧抱着他还是不放。
      越驰只好抱着他再一同坐下,他问时小慢:“要不要喝水?”
      时小慢摇头。
      越驰将他的脸捧起来,哭得当真是一脸狼狈,越驰拿起自己的围巾给他擦脸。
      “越驰。”时小慢叫他。
      “嗯?”越驰像是擦拭最为名贵的瓷器一般,慢条斯理地擦时小慢的眼睛,再擦他的鼻子,他的脸颊。
      时小慢抽抽着说:“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越驰纳闷,怎会这样说?
      “你走了,你没跟我说一声,你就走了。”时小慢脸上的眼泪与鼻涕刚擦干净,又流了一脸。时小慢埋进越驰的怀里,“我很怕,我特别怕,你是不是知道我以前的事,觉得我很脏,觉得我很恶心?”
      越驰想打断他的话,时小慢迅速又道:“你以前问过我乐乐的妈妈是谁,我不敢告诉你。你也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敢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会撒谎?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只是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不喜欢我,我原本就离你好远好远,我怕你知道我不好的地方,会更不喜欢我。”时小慢边说边哭,哭得委屈而又可怜,这些都是深埋在他心底的自卑与黯淡,他全都说了出来,“上学的时候,很多人欺负我,我什么也没做错。我不希望那些女生喜欢我,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喜欢我,就好像我也永远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打我。乐乐的妈妈叫方芳,我很怕女人,我,我——”
      要说的话太过直白,时小慢说不出来。
      越驰心疼道:“好了,不说了,啊。”
      “我妈上个月去上海找我,她问我要钱,她也以为我是因为钱和你在一起,她是我妈妈,她这么看我。”时小慢哭出声,“回来后,邻居们知道我被赶回来,笑话我,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钱和你在一起,我真的不是的。”时小慢看着越驰的眼睛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
      “但是。”时小慢抬头看他,“但是除了这些,我真的没有再瞒你任何事。你相信我,好不好?”

      时小慢明明就不愿提起这些人与事,却一一说出口,只是为了取信于他。时小慢哭得那样可怜,真的是,为什么会有时小慢这样可怜又可爱的人。
      越驰眼中有泪意,为了控制这股泪意,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也想同时小慢说一些事,一些他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对人说的事。
      车厢内的其他人早就退了出去,依然只有他们俩。
      越驰看一眼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心中变得有些淡然。他再看回时小慢,拿围巾继续给时小慢擦眼泪,边擦,他边道:“这次错在我,我其实也并非不信任你,我只是——”越驰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他甚至舔了舔下嘴唇,这才道,“其实我十岁后,再没有过过生日。”
      时小慢听到他说这件事,惊得连哭都忘记,他看向越驰。
      越驰苦笑:“我早想把你带回家,一直不带,是因为——我母亲是在我十岁那年过世,甚至是我生日那日。”他苦笑完,再看窗外陌生风景,淡淡道,“我妈很早就疯了,她经常想杀我,想要我的命,她恨我。她,与我的父亲。”越驰再笑,“他们俩都在出轨,我妈为了引起我爸的注意,甚至,带着我一同与她的情夫幽会。”
      时小慢听懵了,他去拉越驰的手。
      越驰低头笑:“我爸过来捉奸,当着我妈的面,杀了她的情夫,当然也包括我的面。”
      时小慢面露惶然,这是一个他完全触碰不到的世界。
      “也许在他人看来,我很值得艳羡,实际上,我的生活,你看——很没有意义。”越驰继续道,“我的性格是残缺的,我不仅没有完整的家庭,我的父母甚至伤害,他们还硬要将我拖进去。”
      时小慢将越驰的手拉得紧紧的,越驰故作无谓道:“我妈的忌日,我的生日。仿佛生来我们就是要互相作对。所以我从不爱过生日,我妈过世后,我经常梦见她。有时候她会骂我,有时候她也会看着我哭,她跟我说‘对不起’。”越驰的眼圈再度变红,“她骂我不去看她。是的,她过世后,我一眼也没去看过她——你看,我的确有病。我今年二十九岁,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只愿这样做。我的部分感情,停留在了十岁,而这感情,就是对母亲的感情。因为缺失与停留的这些,我的性格越来越有问题。”
      “每逢过生日时,我会整晚整晚地梦见她。”越驰看时小慢,“我是一个多疑的人,其实我偷看过你的短信,你的电话,我知道你的妈妈来找你,我也知道乐乐的妈妈来找过你。我甚至见过你妈妈,我——”
      时小慢不可置信地将眼睛睁得更大。
      “我常常怕我和我妈一样得精神病,我想要控制你,又怕你厌烦我。我想要你眼中只有我,想要你只爱我,却又从不说出口。兴许这份外面的架子,是我唯一的保护色。时小慢,你现在知道了,我不如你眼中那样耀眼而又伟大。我内里有太多太多阴暗的东西,我自负,我又阴险,我又有过强的控制欲,我其实没有什么好的。所以每每你说你配不上我时,我很疑惑,因为我常觉得,这样阴暗而又颓废的我,才真正配不上你。尤其这一次。”
      “知道你妈问你要钱,你被纠缠得,却不愿向我求助,我很痛苦。看到乐乐的妈妈在银行里抱你,我更痛苦。我也怕你会离开我。那阵子,我晚上梦到我妈在跟我哭,白天就在想你又会隐瞒我什么——我大概真的是有病,虽然医生总跟说我没有。”
      时小慢听了这些话,讷讷道:“我妈找我要钱,让我问你要,我觉得她是在亵渎你,我怕你误会我。乐乐的妈妈来找我,她很可怜,我把我这几个月的工资给了她,才带她去银行。抱,是她要抱我,我拒绝了,她还是扑了过来。她也已经不喜欢我,她只是跟过去做告别。我,我——”时小慢再看越驰,“我只喜欢你。”

      越驰笑:“你怎么这么傻。”他捏时小慢的鼻子,“我那样侮辱你,你应该多晾我几个月才是。”
      时小慢哭:“我不敢,我才几个小时不理你,你就走了。”
      “我没走,我是工作有急事,办完事就要回来的。”
      时小慢用手背擦眼泪:“真的吗。”
      越驰叹气:“真的。”
      时小慢放下手,抽着看他,似是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越驰却突然指着窗外,叫他看:“你看,这就是丹阳去往上海的路。”
      “嗯。”时小慢点头。
      “也许我有病,但是,小慢,你要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往后,我一定改,好不好?”越驰将时小慢抱紧,轻声道,“如果没有你,我也不知谁还能治好我的病,我甚至会病得更厉害。”
      时小慢反手也抱住他。
      越驰还看窗外,喃喃道:“当然,你如果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不反悔!”时小慢立即道,他爬坐起来,与越驰面对面,“越驰,我对你好,你再难过,告诉我,我再也不让你难过。”
      越驰看着时小慢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着又揪了揪他的鼻子,问他:“真不反悔?”
      “不反悔。”时小慢再抱住他的脖颈,小声道,“我突然明白,不论是谁,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弱点,有缺点,我们会做错事。我们会误会彼此。我们都会因为不明白,因为迷茫,做一些错误,又幼稚的事。可是——”时小慢看他,“可是正是因为喜欢才会这样啊,如果不喜欢,谁又会在意谁的伤心与难过,谁又会在意谁可能存在的欺骗与背叛。”
      时小慢难得这样能说,越驰仔细一听,还真是这样一个道理。
      他正要点头,时小慢对他说:“对不起。”
      “……”
      “越驰,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时小慢埋在他的脖颈里摇头:“越驰,我以后不瞒你任何事情。我之所以不把高中时候的事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嫌弃我。现在我才明白,很多我以为天可能都要塌下来的事,他人会有其他不同想法。”
      越驰心疼地揉揉他的脸。
      哪料时小慢又认真道:“所以,你知道吗,越驰,你也不能再瞒我任何事。很多你认为天会崩地会裂的事,其他人同样会有不同的想法。”
      越驰一愣,这是指他隐瞒的那些事?时小慢变聪明了,学会了举一反三。
      越驰笑。

      时小慢没笑,认真道:“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越驰也收起笑容,认真回答。

      时小慢笑开,往前扑到他怀里,轻声道:“越驰,我特别喜欢你,我特别爱你,喜欢到,爱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地步。”
      越驰听着这些话,伸手缓缓拍着时小慢的后背。
      时小慢早已习惯说完这些话后越驰的平静。解决了一桩大心事,身上的疲惫尽显,时小慢埋在越驰的怀里,渐渐快要睡着。
      在他正要进入梦乡时,他忽然听到越驰轻声说:“那我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刚好永远比你多一点。”
      时小慢立即抬头,想要看越驰。
      越驰却笑着蒙住他的双眼,先一步吻住他。时小慢开始还想挣脱,却被越驰吻得渐渐绵软,再动不了。吻过后,越驰继续蒙住他的双眼,轻声道:“睡吧。”
      过于疲累的时小慢到底还是渐渐睡着了。

      越驰暗暗松下一口气,再看窗外。
      原来,这些话说出口,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难,只是尚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时小慢说得对,很多事,不说出口,又怎知他人如何想。
      也如同他父母的事,说出口,也不过如此。

      时小慢隐隐存在的某些勇敢,赋予了他缺失的那部分勇气。
      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谁能想到,一年前,就是这样一节车厢里,他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越驰低头看熟睡的时小慢,哭太多,眼睛红肿,脸色倒是好看许多,面上还有事都说清后的如释重负与隐隐的幸福感。犹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时,是深夜,强光下的这张脸无比苍白,时小慢瑟缩而又胆怯。
      当时的他也决计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时小慢睡得嘴唇微微嘟起,越驰低头在他嘴唇上轻轻一点,时小慢咂咂嘴。
      越驰笑着又抬头看窗外。
      他没想到。
      但他感谢这一天,更感谢初遇的那天。
      感谢这一天,感谢这节车厢让他遇到时小慢。

      半个多小时后,火车停在了终点站,上海虹桥站。
      车上的人基本都走了,越驰叫醒时小慢。
      时小慢揉着眼睛,茫然地抬头看了眼,一看到越驰的脸,眼神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脸上已先漾出笑容。
      越驰在他的酒窝印下一个吻,轻声道:“我们到了。”
      “哦。”时小慢抱着越驰的脖颈,任由越驰将他抱起来,他问,“还会回去吗。”
      “会。”越驰抱着他往车厢外走,边走边道,“我陪你。”

      快要走出车厢时,时小慢回头看了眼已空空无人的车厢。
      这一次,终于,他和越驰一起坐了这列从丹阳到上海的火车。
      从开始到现在,到永远,他们将会一直在一起。

      时小慢笑着收回视线,再埋进越驰的肩窝里。

      他们俩一同走出车厢,身前均是人群与热闹,这是未来。
      身后的火车宁静而祥和,目送他们俩离去。
      火车被夕阳染上金光。
      这一刻,火车再不会疾驰而过。
      他是,他也是。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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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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