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短篇聚集地

　　早春三月，若有似无的寒气夹杂淡若白的细小花瓣透过窗户缝隙悄然钻入房中。它冷却一室炙热的温度，抚平面带不健康红晕的鹤丸皱起的眉头，又轻手轻脚地包裹住鹤丸的全身，直到对方体温回归正常并且额角没有虚汗再冒出后才悄然离开，徒留几片不易察觉到痕迹的细小花瓣当做自己来过的证明。

　　被身上汗水黏糊的难受感觉弄醒，鹤丸坐起身揉着额角以此缓解那突然的头疼。等到身体稍微舒服了一点之后，他下意识地环绕房间扫视一圈。在颇为讶异地发现这里是他的房间以后，他不敢置信地低头摸向胸口的伤痕——导致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战死沙场的直插心脏的伤口。那可怕的伤口已然愈合，却仍是留下了足以令人惊叹的斑驳疤痕。

　　但这是不应该的，鹤丸眼中带上几许疑惑。他摇摇头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再来思考这些事情，身上黏黏糊糊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被汗打湿的单薄浴衣紧紧黏在他的后背上、微长的发尾则似盘起的蛇缠绕脖颈，那恍若被把握住命门的即视感着实令刃厌恶。

　　所幸时间尚早，旭日还未完全升起，他倒是极为舒适地享受了一次独占大浴场的美妙。可当他泡完澡带着一身水汽拉开审神者的房门一如既往地同她打招呼时，他呆住了。

　　“主君……？”

　　昨日的她明明身着一抹鲜活的亮色，今日的她却是被惨白包围。曾经皮肤水嫩的妙龄少女现在裸露在外的双手却如腐朽枯木一般，苍老的容颜藏不住眼角皱纹，原来漆夜般的瀑发变成了毫无光泽的雪白。她金色的双眼了无生气，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发现鹤丸的到来。

　　“主君您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张着嘴，他四下张望试图找出一丝一毫自己被欺骗的痕迹，“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我才死里逃生您就放过我吧。”

　　听到鹤丸的声音，审神者浑浊的双眼朝着他的方向晃了一下。她恍惚一瞬，又像是不忍般紧闭上双眼不再看鹤丸。她嘶哑的声音犹如乌鸦一般，一点都找不出往昔灵动的百灵鸟的踪迹，“你没事了啊。”

　　话音刚落，她被自己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佝偻的身躯越发缩起，她强撑着不在鹤丸面前哆哆嗦嗦打颤。老者的身躯她是第一次体会——昨天的她还是活泼的少女，今天的她却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导致生命垂危的老人。

　　还好……还好鹤丸没事。

　　“您到底——！”鹤丸三两步上前抓起审神者枯枝似的手指紧紧握住，蓦地他脑中忽然闪过醒来时已然愈合的骇人伤口，“难道您是为了我……？”

　　褪色的樱花花瓣伴随冷然的风拍打门窗，审神者顿了一下，抬眼瞄向庭院的樱花。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鹤丸见到了他和审神者一起种下的樱花树。

　　他仍记得种下树苗的那日恰逢审神者上任一周年。浑身泥土的审神者本想抹去额角汗水，结果却因为手上的污泥染黑了脸。才和审神者确认关系不久的他穿着雪白的外衣一边笑话审神者一边拿衣袖替她擦去那些泥土，不满于被笑话的审神者放下手中铲子干脆地扑到他身上，将他也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泥土才罢休。路过的长谷部实在无法忍受他们继续捣乱，于是催促着审神者赶快去洗澡。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洗了个鸳鸯浴。

　　“已经盛开了啊。”

　　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鹤丸双眸暗淡一秒，手下动作改为与审神者十指相扣。他收回视线低下头，刃生头一次如此反感自己身上的颜色。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和审神者如果有孩子会不会是白发金曈的可爱女孩，却没有想到居然真的会有见到相同配色的一日。他知道审神者是人类——寿命短暂的人类，但身为又灵力的巫女她起码也能活上一两百年，最起码分离之日不会太快到来。

　　可现在都变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风中传来，短暂花期过后的樱花逐渐开始凋零。纷纷扬扬的花瓣一如审神者的生命一般散落至地，沾染死气的泥土吞噬着它们的生命力，再将它们拉入黑暗的地底静待完全腐朽之日的到来。

　　“您不该救我的。”鹤丸苦笑一声，脖颈上的金色项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您的愿望可不是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啊。”

　　审神者静默，她颇为意外地瞥了一眼明显在自责的鹤丸倒是有些好奇，“鹤丸是嫌弃我了？”

　　“怎么可能！”他抬起头立马反驳审神者，悲凉的神色让人分不清即将死去的究竟是谁，“我只是……”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啊，鹤丸。”

　　审神者轻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眼，“虽然不能在最为美丽之时以最鲜活的姿态死去，但我并不后悔。无论如何，现在你平安无事了不是吗？”

　　“从头到尾我所求的都不过是以你的存活为基础啊，鹤丸。”

　　“……”

　　脱去外衣掀开被子，鹤丸抱住审神者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瘦削的手臂紧紧卡在审神者腰间，不太熟练地利用灵力包裹住二人全身。

　　审神者已经睡着了。

　　“晚安，主君。”

　　勾起唇角在那干枯的银丝上轻烙一吻，鹤丸温柔了神色。

　　他就这么抱着审神者，直到分别之时来临，直到审神者身躯化为齑粉也不肯放手。灵力维持着审神者大概形状，他闭上双眼学着回忆中的样子轻嗅审神者发间香气。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气味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缓缓睁开双眼，鹤丸面无表情地注视庭院中的樱花树。腐朽的树枝死气沉沉再也不复生机盎然的模样，新生花苞跌落至地面摔得粉身碎骨，和过去的同伴一起葬身于黑暗的泥土。

　　“主君……”

　　“您可真是残忍啊。”

　　林中飞鸟被突如其来的霜雪惊起，暴鸣的闪电自天边坠落劈开暗沉的天空。

　　鹤丸金色双眼淡然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收紧手中装满粉末的小瓶，小心翼翼地藏入胸前衣物轻拍两下。

　　“人类的生命……吗。”

　　黑色帽檐缓缓拉至头顶遮盖住纯黑的发，他决然地踏离房间，脖颈上金色项链碰撞作响。

　　“我会找到您的。”

　　“一定会找到您的。”

　　无论天涯海角——

　　都会找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