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会试泄题案(八)
带陈月进园子的官差是李檀安排照应的人,在将陈月送到岳渊居处之后,他就赶来神威侯府来跟李檀汇报。李檀知道陈月一直担心着岳渊安危,也未加阻拦,只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下令派人去接陈月回府。
他本想等陈月回来,再好好跟她解释解释岳渊的事,好教她放心。谁知总久等不得,李檀还寻思着陈月可能又绕道去了别的地方买些针线甚么的物什。
前些日佛鳞剑上的剑穗坏了,陈月说要再新编一只给岳渊;李檀在侧假意吃醋,沾着岳渊的光,又跟陈月求了一个玉穗子。
晚间燕行天来跟李檀汇报,正说着“现在人证、物证已经找全了”,外头跑进来大汗淋漓的官差,正是看守园林的那位。
“侯爷,不、不好了——!”
官差已全然乱了分寸,嘴里哆哆嗦嗦甚么都说不出来,上前拉着李檀就往外跑,口中不断说着“出事了、出事了”......
李檀隐隐觉得不安,不知为何心腔骤疼起来,也没再问甚么,只跟着他一路策马狂奔到桃园中。
李檀和燕行天到达桃林之时,这里还是夜一样的幽静,只有徐世弘的院子叫李檀的人团团围住,里头亮着黯淡的烛火,仿佛快要被这夜里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左右上前,互相对视,各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甚么。李檀已担忧了一路,皱起眉头诘问:“到底甚么事?”
说着,他便走进去院子,见他的手下已经将徐世弘押跪在地上。徐世弘只堪着一件单衣,半坦着胸膛,面色涨得紫红,呆滞着一双眼睛,浑身不断哆嗦着。
他神魂游离的目光终定在李檀身上,哆嗦得更甚,只低低呜呀乱叫着“不是我......饶了......饶命......”
终是那报信的官差说了一句:“侯、侯爷,您进去看看罢,嫂夫人......在里头。”
李檀闻言如遭雷劈,全然僵住,耳边一阵轰鸣,仿佛有甚么东西在胸腔炸开。
他揪住官差的衣领,质问道:“你说甚么!”
官差眉头深皱,脸色如土,口张了又张,却说不出半句话。里头的情形当真难以启齿。
原本,李檀派来的人一直在外等候陈月出桃园,可总是久等不见。守园官差以为是陈月在桃林当中迷了路,便带人去寻。因陈月是他私自放进来的,也作不得大动静,没敢泄露甚么风声,只能一家一院地找过去,终是在徐世弘的房间中听见尖叫声。
这官差听见叫声,莽撞地进来,周围已是混乱不堪。陈月抱成团缩在一角,谁都不教靠近。徐世弘衣衫大露,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立在一角,惊诧地看着陈月。
任一干人再糊涂也大约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来接陈月回府的都是李檀的心腹,见此情况,立刻擒了徐世弘,迅速封锁整个小院的动静,又请守园官差火速前往神威侯府将李檀请来。
官差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今面对李檀的质问,急得满头大汗,最终吞吞吐吐地说:“侯爷,嫂夫人她......小的也没敢靠近......”
这样的神情,李檀又怎会再猜不出来呢?
他大惊着跑进去,但见一片黯淡的屋室内遍寻不得一人。
屋子里静得可怕,他隐约听见一点轻微的牙齿碰撞的声响。
终在床角处寻得一抹白色衣角,李檀急走过去,却听一声哑了声的惊叫:“别过来!别过来!”
李檀脑子嗡鸣摧成空白,手抖得厉害,与声音一般:“是我......嫂子,是我......”
他再走近些,便见陈月缩在角落里,屈膝蜷成一团,没在一片阴影当中。陈月衣衫破碎,堪能蔽体,她冷得厉害,周身不断颤抖着。
听见有人唤她,她抬起眼来,一双流干泪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波光,看向李檀。李檀见她终有了反应,跪在她的面前,正欲说:“我是......”
陈月惊疑地唤了声:“梁爷......?”
李檀全然僵硬,喉咙一哽,眼泪猛然滚出来。
缓缓地,他冲陈月张开手臂。陈月怔了片刻,终于从那片黑暗中扑出来,抱住了李檀的脖颈,嘶声大哭着:“梁爷!”
李檀心如刀戮,就像抱着一块冷冰,寒得他四肢百骸都不得动弹。
陈月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诉着:“他说要在我身子上刻上‘徐’字,教我再做不得你的人......”
李檀双拳紧握,身子比陈月抖得还厉害。他扶住陈月的肩,想将她扯开,看看她可否受了甚么伤,余光却扫到一抹寒天彻地的光芒。
一把金剪,落在月色里,料峭的寒芒像是积存着常年隆冬的寒意,落入李檀的眼底,直叫他浑身动弹不得。他看到了血......是淌了一地的鲜血......
“月......月娘......?”
他看见落在陈月腹部大片大片的鲜血,胜似胭脂,李檀一阵头晕目眩,仿佛陈月身上的冷钻进了他的骨头缝中,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陈月无力地喘息几声,软软地倒在李檀的怀中。陈月目光涣散,外头的月儿照不进她的眸底,那深里头只有吹着霜雪的黑暗。
“梁爷,我不肯的......你别不要我......”
“别......”李檀死死地抱住陈月,手捂住她腹部流血的伤口,喉咙哽咽着叫他说不成话,“嫂嫂,别这样......意桓求......求你了......!”
“梁爷,你带我走罢,别再撇下我一个人了。”
她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如纸,已到了神识不清之境,伤口处的绞痛也渐至麻木,无了知觉。
眼前的人全化成李梁的模样,她朝思暮想的模样。
“月娘一个人,撑不住的.....”
陈月看见与李梁分别当日的晚霞。这次却不再是他的背影,遥望李梁从萋萋芳草中策马而来,逆着的暮光将他的轮廓描画得一般清晰,伴着漫天胭脂色的火烧云,仿佛是从天尽头踩着仙霞而来,对她说——
“月娘,我回来了。”
怀中的人渐冷,再不见有半分生息。
李檀僵了许久许久,目光不知放在何处是好,茫然无措间,看见地上散落的残碎的衣片间掉下两枚缠在一起的剑穗子和玉穗子。
李檀眼泪蓦地掉下来,将陈月抱得越来越紧,终是沉郁嘶哑地哭出声。
等了许久,燕行天才见李檀抱着陈月走出来。
李檀一袭单衣,沐在月色下,脸色苍白得好似个魂灵,不像活着的人。他原本穿着的银色大袍将陈月裹得严严实实,可即使这般,燕行天也看到那浸染到银袍子上的鲜血。
“侯爷......”
燕行天紧紧皱着眉,眼中含泪,小心翼翼地李檀怀中接过陈月的尸身。
李檀手中握着那把金剪刀,转身对向徐世弘。
徐世弘叫他看得浑身一抖,大惊失色,急忙哭叫说:“不是我!侯爷,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拿剪刀......她自己疯了!她疯了!不能怪我!”
李檀目光冷若月霜,静默得可怕。他缓缓地蹲在徐世弘面前,徐世弘挣扎着向后躲去,可左右都叫人钳制着,死死将他按在李檀面前。
徐世弘红着眼睛,慌乱着喊叫:“我爹是南郡王,你别想对我怎么样......我是南郡王府的世子!李檀,你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李檀哼哼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众人皆是不解,又复听这笑声渐化为凄然长啸。
徐世弘看着李檀狰狞的脸色,心中怖然、不寒而栗。
正值他诧异之间,腹下一阵发紧,继而漫开绞痛。徐世弘瞪大了双眼,先是张开嘴,似乎只是惊讶,片刻才闻见他“啊——”地痛叫出声。
一下、一下!一滴、一滴!连成血线,四溅开来。尖锐的剪刀狠狠地捅丨入徐世弘的腹部,翻绞转动,直至皮开肉绽。
擒着徐世弘的人触目惊心,叫李檀吓得松开了手,俱往后后退数步。
燕行天惊声大叫道:“侯爷——!”
李檀神思皆空,手脚冰冷,只反复用剪刀捅/刺着,滚烫黏腻的鲜血迸溅,溅到他的脸上、身上,染红了他幽黑的双眼、雪白的单衣。
徐世弘死死瞪着眼睛,全然不敢相信,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隐约说着:“你竟敢......”
李檀停下手,提住徐世弘的领子,气息如冰:“去死。”
“你......”
李檀将徐世弘推开,徐世弘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一般,身子一声闷响倒在地上。他已无力再爬起来,脸上残存着恍然和惊怖,他这一生中再多的恣意和跋扈都被死亡渐渐带走。
见徐世弘浑身抽搐片刻,最终没了动静,众人从这一场异变当中还未拔丨出神来,皆是无措懵然之状。
李檀回身看向陈月,他半跪在地上,黑眸紧紧盯在她。
“徐世弘会试舞弊,于桃园当中畏罪自杀。”
李檀扶着冰冷的地面,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李陈氏急病,不治,长辞于世,与先夫少将军李梁夫妻合棺、会葬于陵,即日发丧。”
说罢,胸腔一阵锐痛,如同万箭穿心。李檀喉咙当中涌上一股腥甜,按不住腥味过甚,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痛至极处,无以复加,李檀眼前一黑,跪倒在陈月面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