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作者:何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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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一枕安眠风浪起



      到宋大公子好不容易把孙焕劝回去,已经是晨曦初露。叫来阿康一问,得知夜十一早就睡下了,便叫阿康也去歇息。见阿康支吾一声迟迟没有行动,宋昱顿时明白,且不说那屋子刚死过人,就说宋离目前还安危不明,阿康一定在埋怨夜十一怎么还有心情睡觉。
      他却巴不得夜十一就这么安静睡下去,示意阿康近几日仔细盯着夜十一,打发走这小厮后,趁着尚没有收到暗卫回报,先去看望了乔若初。
      本想看一眼国色天香以缓解自己此刻沉重的心绪,却赶上乔若初苏醒,问明情况后这位千金小姐不可避免地为宋离哭泣起来,宋昱耐心哄了一阵儿,虽是心疼,梨花带雨的美人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足以滋润他心灵的绿洲。
      把乔若初哄睡了,正好有暗卫上报,却与宋离的行踪无关,而是另一件事:锁月楼跑了。宋昱一愣,淡淡道:“无妨。”
      他原以为锁月楼至少会等到毒清之后再从自己的庇护下逃走,没成想这人连一晚都不愿等。这样看来,锁月楼还要在外面过四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宋昱置气地想,若他再来找自己求助,可就不仅仅是一夜龘欢愉能够抵偿得了了。
      随即宋大公子自嘲一笑:锁月楼这一走,会再求助于己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夜十一说的对,以后他再想见到那人可谓难于登天了。
      幸好此刻,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心思留给锁月楼了。

      这一夜过得甚是漫长,侯府尚未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一早却迎来了新的客人——桃源女弟子华裳递了名帖,也不知侯府出了什么事,在门口站了半晌,没见到定北候也就罢了,竟也没受到任何礼待,只扔下一句叫她自便。
      华裳此番是代表桃源前来看望宋二公子,想着不用应付定北候更好,自己一路问到了后花园,不想在夜十一这里依旧吃了个闭门羹。
      幸而阿康一直候在夜十一门外,她总算有个可以问话的人,因此得知了孙妙言被杀与宋二公子被掳的事情,正想问有什么可以帮忙,又从阿康欲言又止的叙述中得知了微月的死讯。
      华裳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阿康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阿康难过道:“我说微月姐姐死了。”
      “哦……”华裳还是愣愣的,表情僵硬地问:“尸体呢?”
      阿康摇摇头。宋家暗卫背负了许多秘密,死后是不能留下尸身的。
      华裳明白了,魂不附体地走出几步,突然身子一软蹲下去,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阿康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华裳却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绝起来,对阿康的声音毫无反应。许久她才抬起头来,一张脸布满泪痕,眼神却无比坚毅。
      阿康吓到了:“华小姐?”

      于是这天夜里宋昱返回侯府时,便看见华裳背负凤羽剑笔直地站在门前等他。
      更深露重,从华裳的脸色来看,该是已在这里候了许久。
      “华小姐怎么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宋昱笑着迎上去,对上一张寒若冰霜的脸,心知对方心情不好,也就敛了笑。
      谁知华裳忽然跪下去:“在下与宋二公子相识多年,听闻二公子遭逢劫难,断然无法坐视不理,愿尽一份绵薄之力,供您驱使!”
      她语气强硬,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宋昱猜她准是知道了微月的事,想亲手为微月报仇。可惜他已经不想再分心应付旁人,也不能让桃源掺和进来,婉言谢绝道:“辛苦华小姐走这一遭,我替阿离谢过了,只是宋家家事实在不敢劳烦桃源与华小姐。”
      华裳立即道:“既然如此,我愿加入宋家暗卫填补微月姐姐的空缺,从此奉命唯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宋昱一愣,倒觉得有些好笑,急忙扶她起来:“华小姐这样的人才,宋家实在无福消受,再说,也不好向锁先生交代。”
      华裳固执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宋昱意识到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便也半跪下去,一边温柔地帮华裳理顺零碎的发丝,一边垂下眼,果然看到地上被泪水打湿的痕迹,不禁心中一软,思虑之后竟答应了华裳的要求:“华小姐放心吧,只要找到阿离的踪迹,我一定立刻告知于你。”
      华裳的眼泪没有流尽,久久没有动弹,宋昱脱下大氅披在华裳身上,心照不宣地陪在她身边。
      他注意到华裳的凤羽剑,听闻华裳右手被锁月楼打断,已经不能使剑,怎么又背了剑来?正好转移话题,便问:“华小姐重新开始练剑了吗?”
      华裳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微月姐姐答应我,若我练成左手剑便与我比试。所以我——”
      我此番本是想让微月姐姐看一看我左手剑的成果的。
      一句话撞到枪口上,见华裳情绪越发低落,宋昱转而道:“说来,我以前也常与阿离比剑。”
      华裳没听进去,神思恍惚地回了一句:“您的确说过,二公子剑术天资很高。”
      宋昱微微一笑,继续说:“幼时我兄弟三人一起习剑,阿离一次也没有赢过我和阿衍。”
      以二公子的孱弱身躯,当然无法赢过名满天下的宋大公子了,华裳不解:“大公子天赋异禀,自然造诣非凡。”
      “不。正是如此,阿离现在一定没事。”宋昱递给她一方帕子,温柔地将她扶起,“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弟弟,我们在这里提心吊胆,也许他正睡得安稳呢。”
      虽说这没头没尾的话也是为了转移华裳的注意力,但事实上宋大公子所言不虚:这边已经急得两夜没有合眼,而另一边,身陷险境的宋二公子却在专心思考该如何睡个好觉。
      宋离本就体质虚弱,身体又尚在恢复,和夜十一担心的一样,第一夜随那死士奔波,果然伤势加重,半路就高烧昏了过去。
      醒来已经身处某座府邸,客房格局宽大,似是两间屋子打通,布置得却有些冷清,除了必要用品外少有点缀,细看从案几到绸被又全是上等材料,仅这一间客房就知主人必定非富即贵。
      胸前的伤口像是被人处理过了,高烧却并未减退,宋离望见那死士守在门外的身影,昏昏沉沉地再次睡去。不多时有一年少婢女端了药进来,轻轻将他唤醒:“公子,吃药了。”
      宋离试探着抿了一小口,随即冲那婢女笑道:“劳烦姑娘预备一些纸笔。”
      婢女面露难色,略一点头便出去了,身影在门口停了片刻,只见她与那死士说了什么——大概是在汇报宋离的请求——而后死士挥手让她照办。
      很快她带了纸笔回来,在宋离的示意下摊在案上研起墨来,心中却在打鼓: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喝完药再写呢,何况这公子烧成这个样子,当真还有力气写字?
      宋离伏在案前,强撑着精神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婢女:“劳烦姑娘以后按这个方子煎药。”
      没想到他竟然要改药方,婢女愣了半晌才满腹狐疑退了出去。这回过了很久,等她端着重新煎好的药回来时,言辞间已经难掩兴奋:“您可真厉害!那方子竟然连我们张太……”险些说漏嘴,紧促改口,“连我们城里最好的张大夫都自愧不如,真是神啦!”
      宋离反应倒很平淡,试了口药,确实是按自己的药方煎的,才看向一脸期待的婢女,笑着摇头:“不是我厉害,是一直为我治病的那个人厉害。”
      至于那人是谁,婢女自然就不敢问也不敢听了,她甚至连宋离的身份都不曾知晓,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测,能比他们太医院最厉害的张太医还要厉害的大夫,一定就只有传说中那位桃源的圣手医仙了。

      两贴药下去,宋离的烧果然退了。第二日来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为宋离诊脉,便是婢女口中的张大夫,说了些宋离早就知道的病况,嘱咐他好好休养,又与婢女讲了些注意事项。
      临走前张大夫有些欲言又止,大抵是想请教那张药方的事,碍于彼此身份又难以开口。最后还是身为医者的求知欲占了上风:“公子那张方子……”
      宋离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那不是晚辈的方子,有人一直为我治病,他很了解我的身体。”
      “啊、也是,也是。”老头可惜地嘟囔起来,心道以你的年纪,当然不可能有那样的医术造诣。他不敢再问下去,也和那婢女一样,擅自认为能写下这样药方的人就只有那桃源的锁清歌了,可惜这辈子无缘到桃源拜会一次,只能连连叹息。
      宋离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点破。他想,像夜十一那样的人,拥有着世所不能及的才华,如此得天独厚,却一生都只属于他一人,他也宁愿将他藏起,与这内心的成就感一起,不与世人分享。

      名义上,宋二公子是他们请来“过府一叙”的客人,所以虽然无法踏出房门,宋离得到的待遇依然与预想中相差无几:对方将他视为上宾,有求必应,未敢丝毫怠慢,派来的婢女也颇机灵,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这府邸宽敞却清冷,少有人声,正适合调养身子,对方又照顾得不错,宋离也就安心住下,至于如何恢复自由,那是他的兄长该操心的事。
      那婢女名叫云袖,是宋离在此唯一可以接触的人。宋二公子气度温雅,加之一副病恹恹的神色,自有他的亲和力,云袖伺候久了,不自觉便对这位玉面公子心生几分怜悯,竟也亲近了许多。
      一日云袖兴冲冲跑来问宋离:“公子,您会抚琴吗?”
      原来是府中新得了一张古琴,主人不在,府上仅留的两三位琴师皆无法驾驭,便说可拿来给宋二公子解闷。
      宋离想起夜十一曾说自己弹琴的模样与锁千秋十分相似,连琴音也如出一辙,便客套地摇头:“抱歉,我不擅长。”云袖失落地叹口气,嘟着嘴出去了。
      虽然不再抚琴,宋离也找回了他的乐趣。他吩咐云袖备下文房四宝,又整理来一些难得的法帖,有精神时便写上一两副字。
      富贵人家的婢女到底粗通文墨,云袖整日为宋离研墨,忽而好笑道:“人说字如其人,公子的字倒真不太像呢。”
      “嗯?”
      “您这样的谦谦君子,唔,字却很张扬呢。”似乎觉得自己用词不当,云袖想了想改口,“奴婢的意思是,特别有气势。”
      “哈。”宋离显然心情甚好,轻笑一声,倒羞得云袖红了脸。
      他已经有些年没有研习书法,借这个机会重新拾起,忽然觉得人生又多了点意思。只是每写一副字,也不落款,立刻就让云袖拿去烧掉。云袖觉得这样的好字毁了未免可惜,宋离一笑置之:“我的字只写给一个人,如果流传出去,会惹他生气。”云袖只得照办。

      将宋离掳来的那死士,一直不分昼夜守在门外,身形稳如磐石,风雨不动。
      时日一久,宋离就从云袖嘴里知道了他叫山奴,是个曾要问斩的罪人,幸得如今的主人相救才免去死罪。主人对他有知遇与再造之恩,他甘愿成为主人的杀人利剑,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宋离闲来无事时会敲敲门,试图与山奴聊上几句。山奴与他只有一门之隔,却从不回话。只有偶尔云袖开门时,门里门外两个人会对上视线,宋离便对山奴露出一个笑容,而山奴总是一脸警戒地盯着他,大概是对宋二公子身为人质却如此泰然还心存疑虑。
      宋离却真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好好休养,气色日渐红润,不需要张大夫来看,也能知道他的身子确实好转了不少。
      过几日宋离算了算日子,约莫差不多了,便问山奴:“我何时有幸与你家主人相会呢?”
      门外依然没有回话。
      “拖得太久,有人会生气。”宋离略显困扰地叹息,“……那人是很难哄的。”
      这天宋离没有得到答案,而第二天,山奴终于敲响了那扇门:“主人怜惜宋二公子身体不便,傍晚将亲自前来探望。”

      那天府邸中一如往常清静,连半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主人并不会回来。可云袖显得有些局促,连与宋离闲聊的心思也没了,匆忙又细致地打扫了整间屋子,案几擦得一尘不染,还再三为宋离整理了仪容。末了想嘱咐宋离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宅子是主人新近买下的,这还是主人第一次驾临。云袖就在这忐忑不安的心情里熬到了傍晚,到山奴的身影忽而在门前跪下时,她才确实感受到主人来了。
      门刚被推开,云袖立刻就跪下去。可等跪下来才想到一个问题:她还不知道是否能在宋离面前显露主人的身份,那么到底该如何称呼主人?磕巴了一下才道:“奴婢参见主人。”余光瞄到宋离还稳稳坐在椅子上,不禁急得冷汗直流。
      谁知转瞬的沉默过后,门口那人先对宋离做了一个长揖,声音里似乎带着真心实意的敬仰:“宋二公子,久仰大名。”
      宋离慢慢合起扇子,大方地打量起对方。
      和想象中一样年轻,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细看五官十分秀美,男生女相,凤眼薄唇,本该带着几分妖冶,可杂糅在他身上竟显得过于柔和,正如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与他尊贵的身份极不相符,实在是意想不到的——平庸。这个人,在长年的深宫生活中学会了敛去自己的棱角与戾气,就仿佛刻意要被人遗忘一般,甚至将容貌与气质也变得软弱而畏缩。
      宋离不禁为兄长要对付这样的人而感到麻烦,他站起来,笑着回礼:“二殿下。”
      那人依旧客气得很,示意宋离先坐,而后挂起友善的笑容:“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已御封本王为宁王,本王不再是二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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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四十九。一枕安眠风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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