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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苏铁惜
月栖湖盛大的晚宴并没有随着它的结束,而渐渐消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反而愈演愈烈。
南淮苏禄坊天启大掌柜苏稚在赴宴当晚,被人杀死在房中,死相骇人,竟是被人一刀自头顶劈作了两半。腕子上那圈碧玺的错金镯子,碎成了一捧齑粉,若不是上面还笼着各色的光,哪里还看得出那是经过几位秘术精深的大师加持,可以反弹寻常秘术的宝物?
不仅仅是她,淮安昌荣号天启大掌柜朱慎,青石海静阁天启大掌柜田松,白水城‘飞琼绎’天启大掌柜叶子服,和镇木业天启大掌柜虎云岩……一夜之间,十位大商号的管事儿均殒命于自己的房间。他们从宴会回到住所,都没有再见过任何人,甚至没有与家人相见,只是将自己锁在房中,点了熏香,闭门不出。若不是第二日血都流到了门外,家里人怕是还不知道呢!
其中要数沁阳储玉坊天启大掌柜储袖最为凄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她已经被切去了四肢,口里塞满了毛毡的和丝绒,扑倒在门边,血流了满地,喷在墙面上留下一道道干结的褐色。
据仆从们说,他们早些时候听到了琴弦崩断和牲口吃草的声音,起初还当是小小姐又砸了新送来的筝,小少爷又一大早的去喂马、遛马。不成想,推开储袖的房门,竟是满眼的血色!
苏晋安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见到这个双目突出的可怜女人最后一面。不论他问什么,储袖都只会念叨着“黄金”和“莲花”这两个词。直到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依旧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不瞑目。
就连星夜离开天启、平临船业的赵德云,都在半路上被人乱刀砍死,血溅了满地,还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沟壑,就连道旁的枯枝雪挂上,都蒙着淡淡的猩红。可怜他富有奢侈了一辈子,到头来尸首最大的碎片还没有拳头大,甚至不能收拣入殓。可他那会儿已经出了外城,荒郊野外的信息不通,若不是他的胞弟发觉他忘记带上凭信之物,清晨打马追上,发现了满地的惨状,赶回来就惊魂甫定地报了官。只怕是事到如今,所有人还都以为他已经出了天启,侥幸躲过了那一夜的灾难,正去往宁州,要与羽人谈一笔大生意。
除却死在苏晋安眼前的储袖,其他人都被毁掉了脑子,故而,只有从她下手,提取记忆。但按照她生前的模样,想来也看不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更何况不知为何,三卫正一片萧索,一时竟找不出个人来,加上平日留守的仆从、侍卫,一时也抽不出人手来。如此,除却那两个毫无关联的词,缇卫再没了什么确实的线索。
此外,除了再次命人将棠棣屋铸上一层铁条的龙莲自己,走进帷幕的大掌柜,如今只剩下江自承一人,近来也频频遭遇刺杀。更是有一次,他身处闹市,前前后后皆是持刀重铠的侍卫仆从。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被那些性最诡秘的刺客杀死,如不是随行的小妾扑过来为他挡了一下,江家只怕是要另外推举一位家主了。江家上下在惊慌之余,各个闭门不出,谢绝来客,把在天启的院落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故而,月栖湖宴饮的结果,任谁人都不得而知。
“所幸公子未进的龙莲的帷幕,否则怕是会被有心人惦记上。”
清亮之声越过丝竹之声,传到水榭亭台上,缓带青袍的顾西园微微一怔,但见顾襄款步走来,眉目逐渐清晰。顾西园侧身靠在栏杆上,轻笑道:“你这是在提醒我吗?莫要淌这浑水。可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尚未明晰,你怎知那是针对龙莲而为之。”
“依公子之意……此人竟是要乘机将天启皇商一一肃清?”
“虽然这并不是你最为肯定的结论,但也不能说错。毕竟一切还都未成定论,可未雨绸缪总归是对的。”顾西园端着一杯薄酒,起身步下亭台,薄暮里的水汽阳光一并落在他脸上,斜飞入鬓的眉,尾角微翘的眼也被勾勒上单薄的金色,“那晚的结论我等无从知晓,但如今龙莲成功与否,都已不重要,因为那些可能会还她人情的人……”他将手中酒液倾在地上,“都不在了。”他似是颇为怅然,轻叹一声,“不论活着,还是去了。”
“公子觉得可惜?”
“是啊,若是别人暗中为之,那么名动八方的龙公子,就少了许多与辰月谈判的筹码,若不是……只怪她太聪明。”顾西园并没怎么喝酒,脸上却浮现一抹淡红,似是醉了,拍了拍顾襄的肩膀,忽然哈哈大笑,“我决定给你涨工钱,不能亏待了算学的大家。”
顾襄站在他身旁,听这话也是一愣,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顾西园远去的背影。
“听冯轶说有人在街头看到一个很像宛瑶的红衣少女,你去帮我安排一下。”顾西园胡乱挥着手,吊儿郎当的背影之下,却是一双急切又欣慰的眼睛。
顾襄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深埋心底的缺憾,只是听到消息的来源,他还是不免担忧:“冯轶,光禄卿冯轶?他可是辰月教的红人!当真……可信吗?”果然,只要关系到宛瑶小姐,公子就会失却冷静。顾襄在心底长叹一声:只愿这对兄妹可以早日重逢,其他的……都随他去吧。
这个黎明,房门外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易小冉歪在七卫的软榻上,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的喝着热茶,时不时有缇卫看过来,他就慢悠悠地呼出一口雾蒙蒙的热气。
如此轻蔑的态度,气得忙到脚不沾地的缇卫均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若是旁的人,被缇卫如此瞪视,怕是早就跪倒在地涕泗横流地求饶命了。但易小冉之前喝错过天女葵的八宝香茶,和苏晋安同吃过一桌饭菜,甚至还见过原映雪迷迷糊糊撞马车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反而会以嘲讽的一笑。缇卫只知他是七卫卫长要见的人,不好发作,只得自认晦气,走开了。
等了许久也没个回音,易小冉渐渐地也厌烦了这种张狂,慢慢坐直了些,收敛好自己的手脚,并拢了脚跟,将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一时间就像是变了个人。
原子澈走了出来,看着他的模样略一点头:“不错,终于有点儿规矩了。”
易小冉看到原子澈,手上一紧,立即站了起来,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站得笔直。
“很好,这才像个样子。”原子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继续说道,“苏大人现在没时间见你,只叫我传话给你。”
易小冉抿了抿唇,眼睛滴溜一转,想到了苏铁惜最讨人喜欢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并不说话,用力点头。
“苏大人说‘白发鬼的事不能急,龙莲也不是你想监视就能监视得了的,暂时做好分内事,别被人看出马脚。’”
风雪还在窗外肆意,黑压压的积云,将天幕浸入被无限拉长的夜色。易小冉蹲在火炉边烤着手,心思却不在白铜的炭盆里,他呆呆地望着被风吹得唔啦啦作响的窗纸,仿佛要透过它看到些什么。
苏铁惜离开月栖湖,去见一个许久都未联系的朋友,这个时辰满院的姑娘们还都赖在暖和的被窝里,寻思着和云姐商量:少吃一顿早饭,是不是午饭可以丰盛些。他没什么活计,既不比蹲在风雪里的肥兔子更孤独,也不比在半结冰的湖面勉强度日的水鸟寂寞,更不会比被覆于雪层下的枯草悲凉。他只是有些厌倦了,厌倦了“棠棣”屋外面严丝合缝的铁条,厌倦了那些满脸阴煞的黑衣男子清点万贯家财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厌倦了缇卫没日没夜的监视试探,厌倦了见不到她的日子……
他想他或许是魔障了,与那个叫天女葵的女人相识并不太久,只是将按过寥寥数面,更何况那女人眼中极少出现他的倒影——明明是单纯的痴迷,若是加上地位之差,那就成了“痴人说梦”。
可他如今却连见她一面,看看她的背影也好……都不能实现。她的美丽就是危险的毒、药,不会令人速死,一旦断了,却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大风在外面嚎叫,易小冉不比北风决绝,也不比来年的融雪迷惑。或许他可以寄希望于他的好兄弟苏铁惜,期待着他带回来的好消息。
乌云遮天蔽日,苏铁惜提着的灯已经被卷着漫天鹅毛大雪的狂风,吹散了架,又在半空揉做了一团,不知塞到哪里去了。他逆着街上零零碎碎的人流,低下头确定怀里的白色貂裘还在,便一拽将掉未掉的软毛帽子,闷头扎进了了风雪中。
不知奔走了多久,一个黑洞洞的大门划破浅灰色的风雪,出现在了苏铁惜面前,他并不停留,径直走过去,只是在心底默默念道:“这就是天墟。”
门口闪出两个黑袍的教士,苏铁惜将怀里的貂裘递过去,却不作声。这两个带着兜帽的教士,转过头来,相视一眼,恭恭敬敬地向着小厮打扮,如今一脸雪粉,实在狼奔不堪的苏铁惜,鞠上一躬,齐声道:“公子请跟我等来。”
苏铁惜知道有人带路,他就可以进入天墟,虽然暂时没有接到需要入天墟的任务,但他身为天罗顶级的刺客,还是忍不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严阵以待。被人用黑布蒙上眼睛的时候,苏铁惜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小原以外的辰月,他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这才没有抽出自己胸前的“短铁”给对方一个迎头一击。
他扶着领路人的肩膀,往前走去。可他一时也无法肯定他所走的路线,是否是径直的,有没有向上,或是向下。每一步都随着领路人速度而改变,时而快,时而慢,每一步的长度都不尽相同。纵使是他,也无法判断他自己的所在。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苏铁惜斟酌了一个瞬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撞在那人肩膀上。眼前豁然一片光明,眼前却只剩下了一个带着兜帽的教士。那人谦卑地向他鞠了一躬,以示歉意:“请公子稍等片刻。”然后便没了人影。
但这都不是最令人吃惊的。苏铁惜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很热,他看向自己身侧:精致的一道圆拱纸门,就像是一道界线,界限以内,穿暖花开,界线以外,寒风凛冽。空中就像是有一个罩住这一片天地的透明屏障,把所有的寒意都屏退在外。院子里绿草如茵、飞花千树,更有许多苏铁惜见都没见过的奇花异草,一丛丛一簇簇地汇聚于此——仿佛与外界毫不相关,根本是另一个世界。
苏铁惜摘下雪兔毛的软帽,又扯下厚实的棉衣,随手丢在不远处的一处凉亭里。然后专注地看着凉亭外,一只落在绿牡丹花蕊上采集花粉的蓝色凤蝶。这里的视角极好,随便看向哪里都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绝佳景致。
直到一位白袍老翁捧着一幅画轴,候在凉亭外,苏铁惜才抬起头,扫了一眼画轴,又看过去,似是惊奇地问道:“你方才去那儿了?”
白衣老者一愣,微微发白,后脸色缓和了些:“公子好眼力,教长命我等在门口等候公子。并下令决不能怠慢公子,不可让公子久候,老朽与师弟这才兵分两路,由师弟为公子带路,老朽去取教长交托的凭信之物。”说罢他微笑道,“没想到公子居然认得出老朽,公子真是好眼力。”
苏铁惜垂着眼,一幅颇为沮丧,但又不知道反抗的模样。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眼中的思量,他没有看老者的眼睛,小原曾告诉他不要轻易去看任何一个寂部教徒的眼睛,那不会看出任何东西,只会率先将全部杀招、退路,甚至计划都暴露出来。他对小原作为寂部教长原映雪告诉他的话,并不全信,但也不会不信。他此番前来,是想要确认一些事,看清一些事,可惜看样子是无法当面得知了。
“既然是这样……”小铁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这里的地上不是如茵的绿草,就铺着厚实的毛毡,踩上去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很难确认周围的情况,这让他很不安心。而指甲和头发摩擦发出的,这种类似踩在枯草上的声音,总是让他心安。除了他面对着姐姐那样的至亲,且真的心有不解,每每遇到他遇到他无法控制住在场所有因素的时候,他就会用挠头来缓解压力。“这位大人怎么不进来说话?”
老者笑道:“这里虽然是寂部的所在,老朽也是寂部教徒,但这寂雨亭我们却是进不去的,这是教长与另两位教长会晤、论道的地方。”似是感受到了小铁的窘迫,老者继续说道,“也是教长会客的地方。公子是教长的客人,坐在寂雨亭里,也是应该。”
苏铁惜不再多说,他本就不是善谈的人,有人替他把话都说了,还不需要他道谢,这般自是最好,如此观之,辰月有时候要比龙莲大家姐要好打发得多。但见他径直走出寂雨庭,接过老者手中的画轴,快速地扫了老者一眼。
老者向他微微颔首,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小铁垂下眸子,慢慢展开了画卷的一角。四周满院的树影花枝好像被看不见的画笔重重加了墨色,更快,也更深地晕染开来,舞动着,很快失了最初的婀娜,甚至被拉扯出几分妖异的味道。藤蔓一样丑陋的影子缠住了他的指尖,又攀上手臂,箭一般扑向他的整个视野,未及眨眼就已经侵占了全部视野,让苏铁惜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苏铁惜一个怔仲间,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机会,他只来得及看向门的方向。那扇单薄的纸门在他眼前砰然关闭,隐入了一片黑暗。转瞬间沉重的黑影已经涌到了眼前,耳畔也像被浓稠的液体漫过,严严实实地封在里面,只能听到一片夹杂着气泡上升的沉重声响,金声玉振的琳琅清响,还有一种微弱,但断然存在的敲击声,他本应非常熟悉。
苏铁惜猛然睁开眼睛,他忽然想起那熟悉的敲击声,正是他第一出任务,用那把短铁切碎目标头盖骨的声响!他并不害怕,辰月摄人心魄的秘术数不胜数,他听到这个声音,并不代表他已经暴露,只是忽然想起那之后师范苏徽对他的教导:“头颅是人最坚硬的地方,如果不能让目标低头,就砍断他的脊梁。”
“小铁。”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苏铁惜从一团迷雾中拖回现实:依旧是烧得发黑的白铜火盆,里面堆满了烧得通红的泥炭。又是那温暖的红色暗去了,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浅灰,用力呼出几口气,就会扬起金色的火星,将那红色点亮,成了橘红。
苏铁惜不动声色地梳理着有些紊乱的气息,吐出一团浅淡的白雾:“小冉。”
“早就说过了,叫哥哥!”易小冉放下手里的漆盒,打开盖子,端出几碟还冒着热气的小菜,推到苏铁惜手边,这才坐在他身旁,将手放到火盆上搓了搓,“今年天启的冬天可不比往年,前些日子还下了倾盆大雨,这会儿又下起了暴风雪,真是怪!”
“刚才……”
易小冉见他没看那些吃食,撇撇嘴,端了饭碗在小铁眼前一晃:“想什么呢,回神啦——吃饭。”
苏铁惜也不再多说,端了碗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饭。
易小冉则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轻叹一声,说到:“刚才你迷迷糊糊地拿着一幅画回来,然后就坐在这儿乜呆呆发愣……怎么?看上的姑娘不要你了?”
苏铁惜从白饭里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两粒米,声音含含糊糊的:“……姑……姑娘?”
“算了,哥哥心疼你,不提这伤心事了。”易小冉垂着头摆摆手,说罢忽然凑近了苏铁惜,低声道,似是有些忐忑,“你说,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送饭,那说明那个男人地位卑微……我不是说你!那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煮饭,还送过去,说明什么?”
苏铁惜略一思索,放下碗,抹抹嘴——那米粒就被他蹭到脸颊上去了。他自己浑然不觉,易小冉的心思也不在此,两人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竟没有人发现。“那女人是那男人的侍女?”
“少来!那女人地位极高……总……总比男人要高!”易小冉忽然红了脸,小声念叨着,“还是个有夫之妇……”他忽然抬起头,差点儿一脑门撞在苏铁惜下巴上,忽然朗声道,“而且做得都是男人的家乡菜,虽然手艺还有些生疏……”
苏铁惜恍然大悟,立即接了话茬:“试毒!”
易小冉眼角一抽:“明明你都已经吃了那么多……”他忽然脸色一变,又是一红,大声道,“我就说很好吃嘛,快多吃点儿,这可是天启吃不到的家乡风味。”
苏铁惜端着碗,挡住了他追逐着门外黑影的眼神:“小冉?”
易小冉眼角一瞥,知道方才监视他们的探子已经离开,却笑得春光灿烂:“没事了,咱们吃饭吧,别让饭菜凉了。”他笑眯眯地端了碗,一低头,“……你怎么都吃了!——”
“不是,你让我多吃点儿……的吗?”
苏铁惜给龙莲送完洗澡水,回房拿出了那幅画。里面绝对有古怪,自从宴会当晚小原早早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与他聊天散步了。且这画是辰月教徒交到他手上,他也不能肯定这画一定就是小原要交给他的东西。但他必须再打开这画确认一下,如今他也不知姐姐那晚是否得到了那些商贾的支持,若是错失了什么重要的讯息,他该如何得知一连串死亡的真凶?又该如何保护姐姐!
自幼时握刀,苏铁惜的手就没有抖过。师范苏徽夸他是可塑之才,是天生的刺客,最适合握刀的人。但他知道,师范少说了一句:他也是最适合收割生命的傀儡。总是渴望着,向别人索求着,却从不献出自己的真心,纵使难过也是在缅怀自己的失去。
可这一次,他的手,居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不,那只是晚来风急,让他打了个寒战罢了,他从来都不是懦弱的可怜虫。
展开画卷并没有花费他很长时间,只是一幅简单的夏日荷塘。若说哪里有异,那边是画中满池的子午莲。竖着的花苞在他眼前伸展、开放。淡紫色的花瓣片片分明,再他眼前一片片舒展开来,又在胜放中纷纷凋落。就连荷叶都发皱、卷曲,成了荷尖初露的模样,却又在下一刻收缩、枯萎成粗糙的残叶。
就在当苏铁惜觉得这幻境已经结束之时,单看着都觉得静谧如死的湖面,忽然泛起圈圈涟漪,一直孤傲的红莲,在湖心正中胜放,在碧空明月下久久不衰。
如此并不符合辰月“极胜而衰”的教旨,也不是原映雪一向的行事风格,若是作为小原,更不会打这样的哑谜。那么,排除他人李代桃僵,就只能说明原映雪现在自身难保,或是无法出面,这幅画中必定是暗藏玄机——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在苏铁惜诧异之时,他心头一凛,将那画卷丢了出去,但见那画轴里已经蹦出火星来。银灰色的火焰像是一只利爪,四下成线状蔓延开来,很快吞噬了整幅画。只有那朵红莲在火光的映照下,依旧红得肆意,就像是绝世美人的容颜,嫣然如画……
他眼前忽然映出姐姐龙莲的笑靥,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是隔着千山万水,重重帷幕,摸不到,也近不了。
纵使他不愿去想,但他的思想却像是被什么人支配了,让他不得不去怀疑:难道真的是姐姐……但就算是姐姐做的,那也必然是有她的道理。
如果是旁人故意而为之……他们也没有理由,将这等事告知于他:不论是做为小厮还是作为白发鬼,都没有理由。那个人的性格,不论以原映雪的立场,还是小原的作风,都没有从中作梗的可能。
如此,最后的红莲并不重要,难道说最开始的子午莲,另有所指?
苏铁惜握紧了拳,复又松开手,望向窗外,只是他没有看到,自己颈边竟多出一个精美的烙印——一朵盛放的莲,红得似血。
陈重走进屋子时,苏晋安已经坐在邻水的暖阁里饮酒了。苏晋安已经娶了妻,自然不好流连于鱼龙混杂的风月场合声色犬马,于是他们小聚的地点就选在了苏晋安新婚的宅子里。
但见苏晋安不穿鞋袜,散着细绢的裤脚,盘腿坐在软垫上,矮几上摆着几道精美的鱼撰,想必颇具晋北风味,在天启城也是很难吃到的。这在之前,对于苏晋安来说可是难得的享受了,现如今,这一切,他唾手可得,可他脸上依旧是难掩的疲惫:“子仪兄也是毫无头绪吗?”
“只整理到了几条隐隐约约的线索,一时也拿不准是否与之有关。还有宴会当晚的鼓声,和晨起街头死相悲惨的瞎子……虽然记录上子澈处理了此事,但似乎还有更高级别的势力,参与其中,竟连你我都不能知晓其中一二。”陈重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小桌上,那里已经堆了一份宗卷,想必是苏晋安整理出来的,“看来我们这次的敌人,比之白发鬼还要危险!”
“死了那么多大掌柜,朝堂上已经乱作一团。他们在背后支持着权臣,纵是与天罗互通沟渠,也不会轻易坐实罪名。可这一次,杀人的可不管你背后有什么人,掌握着天下多少财富,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是一个‘死’字,没有例外。”苏晋安从红泥小炉里取了白瓷酒瓶,为自己和陈重各倒了一小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没有看谁的钱财多些就区别对待,在这帝都天启倒也算是幼稚得有趣。”
“实在是目无王法……”陈重喝了一口温好的酒,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如今这世道这么乱,你没把阿葵留在身边?”
“哎,我也不想啊。屋漏连夜偏逢雨,天墟里面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说是急招她回去,却没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苏晋安说罢将杯子里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能多问,只能干着急。”
“晋安不必担忧,天墟里面还有原教长,定会对阿葵多加照应。”
“但愿如此吧,但我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的……”苏晋安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口,长叹道,“我的预感总是很准,这天启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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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前几天有事儿,事儿比较多……【望天
反正也没人留言我怕啥子咧?自己自娱自乐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