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阮年从妇人的手中挣脱，是在她失神的时候。她对着那张照片不停地流泪，滴在照片上。阮年担心由于照片年代久远，很有可能会被水渍弄得模糊不清。她想要抢过来，却害怕触动那个沉浸于自己情绪之中的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会说话。
　　等到她有所平复的时候，阮年一边忍着痛，一边对着她说：“大姐，你没事吧？”
　　妇人摇摇头，仍对着照片发呆。她不知道一张照片何以让她如此激动，如果估计得没错，眼前的人就是照片上那个抱着孩子的人。也就是说，她或许就是何镜水的母亲。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阮年一方面是怀疑，一方面是确信，有些东西她并不想深入，害怕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以面对。
　　阮年的脚伤在用热水泡过之后好多了，不过她担心的仍是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人。不知道上天是怎么安排的姻缘，让她跑到这个地方来，不偏不巧地住到了可以挖掘过去的人家里，更悲剧的是真相即将揭晓。她来这里本是为了寻求清净的，到头来感觉比电视剧还要刺激。她想着到了晚上的时候，那妇人一定会跟她诉说以前的事情，比如她遭受过什么样的待遇，过着怎样艰难的生活，有多么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但是期待落空，她什么都没说，而是睡得很香甜。反倒是阮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沉寂了几天之后，阮年终于按捺不住了。趁着那妇人出去做饭的时候，她翻遍了屋内可以藏照片的场所，都没有发现。她走到厨房门口，对着正在烧柴的身影说：“那个……大姐，那照片你能不能还给我？”
　　“那是我的照片。不是你的。”她开口回答，并未因为阮年的干扰而受到丝毫的影响。
　　“可是那照片是我带过来的。如果不是我，能被你拿走吗。”阮年有些生气，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怎么一到了对方手里，就成了她的呢？
　　“现在谁拿着就是谁的。”
　　阮年气呼呼地走到门外面，拐杖一扔，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她从口袋里掏出电话，从登机的时候关机到现在，一直都被她搁在箱子里面。要不是刚刚去翻照片，她恐怕就要忘记了。开机就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她大致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广告。还有几十条是章永正发过来的，每一条的信息都只有三个字：你在哪。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自己在心中背了许久的号码。是一条空白信息，什么都没有。发送时间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当时她正顶着太阳站在施工现场。她不知道该不该回过去，应该问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学业怎么样，有没有饿着……手指都已经在键盘上打出了字，她又删了。拿着手机发呆，看着不远处几个玩耍的小孩。
　　一直到抢她照片的人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才进去。在仅能容纳下两只碗的饭桌上，阮年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去夹桌子上的菜。对面的人倒是像个贵妇一样，细嚼慢咽。阮年摸了一下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个大胆的想法闪现出来。她犹豫了好久，久到对面的人都吃完，准备去洗碗了。
　　“大姐，你想不想和他通电话？”
　　走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回头问她：“谁？”
　　阮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就是照片上那个孩子。”
　　妇人手中的碗“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翻滚了两下，停在脚边。“可以吗？”
　　“但是你要把照片还给我。”
　　妇人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阮年有些后怕地掏出手机，那个号码她始终按不下去。她抬头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人，手指一用力，就接通了电话。她按下免提，在等待声中感受着周身的寒冷。她甚至有些难以面对那个孩子，哪怕是听到他的声音。她不能一次次地靠他来实现自己内心的邪恶欲望，但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电话终于在第四声之后被接了起来，阮年听见里面焦急的喘气声，几秒钟之后平静了。那头的人没有说话，她也张不开口。
　　“阿年？”对方试探性地叫道，仿佛是在确认她是否还在电话旁。
　　“是我，镜水。”她回答。何镜水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
　　接着两人又沉默了。阮年看看对面的人，发现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积蓄在眼眶里，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留下。
　　“你在那边还好吗？”阮年问。
　　“好……”
　　又是沉默。阮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会变得如此生疏，之前那个一直赖在她身边，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小孩，如今在回答她的时候只会用一些简单的言语。她后来想了想才知道，造成这种生疏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距离，一个是成长。
　　“那我挂了。”阮年说。没等对方回答，她就按了结束键，然后将电话关机。
　　在她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妇人的眼泪突然喷涌而出，像一条长河从眼睛里直流下来。她默默地掏出那张照片，递到阮年手中，然后捡起地上的碗，走出门去。阮年一下子没了力气，看着那张自己可以当做“护身符”的照片，开始真正感受到来自自身的邪恶力量。何镜水那个孩子并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她表面上秉持着正义善良，暗地里却行使着卑鄙手段，只是为了满足她回到城市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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