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柳仰头看着遮天蔽日的树木，目光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
　　“太傅？”手冢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称呼柳，柳不介意，也就随他叫了。“有心事？”
　　“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柳微眯着眼，年少时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年仅十二岁的他偷了一个农户家的马，带着切原骑马狂奔。追杀的人穷追不舍，农家的小马受不住惊吓，忽然前蹄一抬，将柳和切原一并掀翻在地，情急之下，柳紧抱着切原翻身向山坡下滚去，顾不上身下乱石硌得他满身青紫，连身上被藤蔓划出无数伤口也来不及理会。转眼十四年过去，故地重走，感慨油然而生。
　　手冢回头看去，切原正和宍户说着什么，两个人的样子没有像手冢担心的那样合不来，反而十分融洽，这让手冢多少安心不少。算算时日，不消十日就能抵达獠方，想到能够见到忍足，手冢的心情既有激奋也有急切。
　　“手冢，”柳看着前方，开口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四皇子究竟作何打算了么？”同样的问题，柳曾经问过，但手冢以“现在还不可以告知太傅”为由拒绝回答。“我既然答应带赤也前来，就没想过要中途使诈，如果……”瞥见手冢探寻的目光，柳继续说道，“如果我能帮得上忙，我会尽力。”
　　“……”手冢看着柳的侧脸，心下了然柳终究还是替真田着想，不然也不会配合迹部的命令。刚才他想说的话，也许是想帮助真田的意思吧。“柳生比吕士，太傅认识吗？”
　　“当然，他是我在觞国唯一的好友。”自从柳离开觞国，便再没与柳生见过面，但二人的书信往来却没有中断。“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自小便很得真田信任。”
　　“柳生谋反的事，太傅知道吗？”
　　不出手冢所料，柳立刻转过头来以震惊的眼神看着手冢。
　　“柳生要谋反？”不可能，柳生之于真田正如忍足之于迹部，他怎么可能谋反？
　　“不错，柳生屡发密信给四皇子，想借陌辽之手推翻真田的统治。”手冢将事实缓缓道来，语气平静，“柳生以掌权之后五十年不犯边境为条件交换，请四皇子出兵觞国。”
　　“……”柳没有说话，他并不认为手冢在编谎。“四皇子要抓赤也，是想把他当作牵制真田的手段？”
　　“既是，也不是。”手冢看了看柳，又继续说道，“我曾经以为四皇子只是为了威胁真田，后来才想到，他其实是想牵制柳生。如果真田真的失势，柳生必定想要取而代之，但只要有切原在，柳生掌权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四皇子恐怕是想扶切原上位，将整个觞国都置于陌辽的掌控之下。”停顿片刻，手冢才说，“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四皇子本人并未如此说过。”
　　“四皇子从一开始就在防着柳生。”不愧是够资格坐拥天下的帝王，迹部行事果然深谋远虑，滴水不漏。“那又为何会改变了策略？”
　　“柳生曾经设计想要绑我回觞国，但幸而没有得逞。”想起这些，手冢也有些感慨，仁王雅治，那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竟然真的就那么代替他前去赴险，真不知他现今如何。“据我兄长说，他想拿我作为牵制四皇子和他的人质。”
　　“难怪四皇子会与柳生反目，”柳的唇角向上弯起，但谁都看得出那并非真正的笑意，“对你下手，是柳生所犯的最大的错误。”淡淡的目光包含了了然，手冢对迹部有着怎样的意义，迹部对手冢又有着怎样的心思，身为旁观者的他十分清楚。公然得罪迹部的人，怎么想，迹部都不会放过他。柳生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才对，为什么还是执意要这样做呢……认为自己可以敌得过联手的迹部和忍足吗？他不像是那么狂妄的人啊。
　　“背叛自己国君的人，不会信守对别国人的承诺。”忍足原话如此，手冢也是后来才慢慢领悟到包括这句话才内的许多话的含义。回想起来，时间也没过去多久，但是自己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或许，是好的吧。“柳生想坐收渔翁之利，先推翻受制于战争的真田，再进攻被真田消耗了实力的陌辽。与其与小人为伍，不如助真田坐稳江山，这才是四皇子决心帮助真田铲除柳生的真正原因。”说着，手冢看了柳一眼，好像是在责怪柳刚才的话，未免有些荒谬。
　　柳再次勾起唇角，这次是真的笑了。“手冢，四皇子对你的心意，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手冢陷入了沉默。胸口好像有什么在骚动，有点痒也有点痛。迹部的心意……指点，帮助，惩罚，期待，器重，关切……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在日积月累之中体会到，理解到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为王者，最重是江山；为臣者，最重是忠诚。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迹部景吾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尊贵的四皇子，未来的陌辽皇帝。但是，对于手冢国光来说，他永远是君王，是他只能毕生感激并用一生的竭尽所能来回报的君王。
　　“抱歉，我失言了。”看着手冢不出一声的样子，柳还是道了歉。柳自知不会看错，但可能手冢还不想面对现实去考虑这个问题吧。
　　“他是君，我是臣，我会为他的天下鞠躬尽瘁，就像我兄长所做的那样。”手冢只是答非所问地说完，然后就换了话题，“我想我们应该加快些进度，獠方那边，战事应当已经如火如荼，事态紧急，耽搁不起。”
　　“说的是。”柳也回头看去，后面的宍户已经听到了手冢的招呼，正和切原一起驾马向前赶来。一行人缓行休息得够久了，该恢复原速，全速赶往前线才是。
　　就像……你兄长所做的那样吗？柳看着手冢的眼神，他自己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如果只是兄弟间的崇拜，他未免，做过了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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