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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账册疑云藏逆影
夜色渐浓,户部左侍郎的官署内依旧烛火通明。许砚樵面前堆着如山的账册,烛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他已经连着两夜未敢停歇,指尖沾着墨渍,眼底布满红血丝,却依旧眼神锐利地扫过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字。
西南粮草的核销账目错综复杂,西南三省涉及十几个州府、数十个粮仓,还有前线军需的领用记录。许砚樵逐笔核对,不敢有丝毫疏漏,终于在第三日拂晓,将所有明细整理成册。
可越核对,他心头的疑云就越重,像被浓雾裹住,找不到出口。账册上清晰记载着,西南布政使魏嵩任职五年,每年都能按时按量上交朝廷要求的粮草,不仅从未拖欠,还总能超额完成,每年年末,都会以“盈余粮草折银”的名义,多向户部上缴数倍于常规的银两。呈报上的数字光鲜亮丽,收支平衡,甚至还有结余,表面看去,魏嵩简直是勤勉奉公的典范。
可这光鲜的账目,却与他所知的西南实情截然相反。许砚樵曾在摄政王府中,听过沈青山与下属议事,提及西南局势时,总离不开匪患猖獗、叛乱频发。更让他费解的是,西南前线常年与槟腊残余势力交战,将士们屡屡传报“粮草短缺”,请求朝廷加急调拨,否则难以支撑战事。
“既是年年粮草充足,甚至有盈余,前线为何会缺粮?”许砚樵指尖敲击着账册,眉头紧锁,“百姓若能吃饱穿暖,又怎会冒着杀头之罪造反?这其中定然有古怪。”
许砚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指尖在堆积如山的旧档中反复摩挲,索性蹲下身,在官署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里翻找起来,那里堆着历年未归档的杂项文书,早已被人遗忘。
指尖划过一叠厚厚的麻纸,触感粗糙,带着霉味,许砚樵眼前一亮,猛地将那叠纸拽了出来。拂去表面的灰尘,“西南前线催粮文书”几个朱红大字赫然入目,墨迹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沉甸甸的急切。他飞快地翻阅,心脏随着一页页文字沉了下去。这厚厚一打文书,全由西南总督亲笔签发,落款日期几乎每月都有,最短的间隔不过五日。
而文书里的内容,如下:
“急报户部!西南前线已断粮七日!将士每日仅能得稀粥半碗,甚者粒米未进,饿倒于城头者日增,战力锐减!槟腊残部趁虚反扑,三城告急,守兵以血肉之躯死扛,然饥肠辘辘,实难支撑!恳请户部即刻调拨粮草三万石,星夜驰援,迟则城池必失,数万将士性命难保,西南半壁江山危矣!总督陆锷锴泣血叩首,望朝廷垂怜,救西南于水火!”
“再呈户部!粮草未至,敌军攻势愈烈!昨日西城失守,副将战死,残兵退守内城,粮草已尽,士兵竟以树皮草根为食,仍坚守不退!今晨探报,敌军集结主力,欲强攻主城!若午时前粮草不到,内城必破,臣虽愿以死殉国,然数万军民性命、西南疆土,恐将沦丧!泣请户部速发粮草,臣陆锷锴愿以全家性命作保,后续必有重报!若粮草迟滞,臣唯有以死谢罪,无颜见西南父老!”
“三催户部!主城粮绝第三日!昨夜三名士兵因饥饿昏厥坠城,今日已有士兵偷偷出逃!敌军日日喊话劝降,军心浮动,再不济粮,城破只在旦夕!臣已将家眷安置于城楼,誓与城池共存亡!然麾下将士、城中百姓,何辜受此饥馑之苦?恳请户部念及西南安危,摒弃繁文缛节,即刻调粮!哪怕先拨五千石应急,亦是救命之恩!陆锷锴百拜顿首,望朝廷速速决断,迟则悔之晚矣!”
每一封文书的字迹都力透纸背,笔画因急切而微微颤抖,末尾的“泣血叩首”“百拜顿首”墨迹晕染,像是混着泪渍。
有的文书边角被反复折叠,留下深深的折痕,显然曾被人看过,却最终石沉大海。许砚樵捧着文书的手微微发抖,耳边仿佛响起了西南战场的厮杀声、士兵的饥嚎声、百姓的哭喊声。
而文书中反复提及“粮草断绝”“城池危急”“军民性命难保”,可账册上,魏嵩每年都“超额上缴”粮草折银,两者形成的巨大反差,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是他……”许砚樵喃喃自语,心头狠狠一震,如遭重锤。他攥着文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摩挲着落款处那熟悉的名字——西南总督陆锷锴。
这连发的三封催粮书,字字泣血,句句含悲,从“泣血叩首”到“以死殉国”,再到“百拜顿首”,那份绝望与恳切,与他印象中那个散漫无礼的将领判若两人。这些文书,被人刻意压在落满灰尘的樟木箱底,边角的折痕虽深,却终究石沉大海,无人问津。而另一边,魏嵩的虚假账册却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用“超额上缴”的光鲜数字蒙蔽朝廷,任由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却无粮可食,百姓流离失所、走投无路被逼造反。
巨大的反差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扎进许砚樵的胸口,震惊之外,更添了几分刺骨的愤怒。他猛地合上文书,指尖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账册的光鲜、催粮的急切、陆锷锴的泣血恳求,还有魏嵩与周金巽的勾结,此刻在他脑海中交织,真相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迷雾。这哪里是简单的账目疏漏,分明是一场草菅人命、祸乱朝纲的惊天阴谋!
许砚樵又翻出魏嵩历年呈报的“西南粮产丰饶”的奏疏,又对比了前线将领的催粮文书,两者时间线高度重合,魏嵩上报“大丰收”的月份,恰恰是前线喊“粮草告急”、西南某地爆发叛乱的月份。
“这绝非巧合。”许砚樵的心里话不小心说了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魏嵩或许在虚报粮产。他根本没有按时按量收缴粮草,甚至可能克扣了本该运往前线的军需,却用“折银上缴”的方式蒙蔽朝廷,百姓缺粮挨饿,才会被逼造反,前线粮草不济,战事自然难以为继。而那些多缴的银两,更像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封口费。
他将疑点一一标注在明细册上,字迹遒劲有力,带着几分难以遏制的急切。整理完毕,他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揣好明细册,便径直往周金巽的私署走去。
此事事关重大,牵扯西南安危与朝廷根基,必须立刻禀报。户部衙署的后巷偏僻安静,两侧的槐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周金巽的私署便在巷尾,许砚樵刚走到拐角,就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夹杂着几分谄媚的笑意。
“周侍郎,”一个身着青衫、面色精明的中年男子躬身上前,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描金漆盒,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带着清晰的西南口音,“这是魏大人托小的带来的一点心意,皆是岁奉之余的微末之敬,不成敬意,还望侍郎大人笑纳。”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漆盒,盒身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然内里之物分量不轻。
周金巽端坐在案后,指尖摩挲着茶盏沿,眼皮都未抬,嘴角却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魏大人倒是有心了。西南镇守不易,诸事繁杂,难为他还惦记着京中旧情。”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慵懒,却藏着一丝试探:“只是如今不比往日,西南粮草的核销事宜,怕是过不了我的手了。”
那青衫男子,正是魏嵩的亲信幕僚陈掾史,闻言心头一凛,脸上却依旧堆着恭敬的笑,躬身问道:“哦?竟有此事?小的远在西南,消息闭塞,还请侍郎大人明示。莫非是户部有了新的规制?”
“规制倒无变动,”周金巽抬眼,目光在陈掾史脸上扫过,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是圣意钦点,给户部添了位左侍郎。如今西南相关的账目核查、事宜调度,都归这位许侍郎管了。”
陈掾史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慌乱,反而笑得愈发恳切:“原来如此!多亏侍郎大人提点,不然我等还蒙在鼓里。不知这位许侍郎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品行如何?平日里可有侧重偏好?”
周金巽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嗤笑一声:“姓许名望筠,年纪轻轻,不过十七,据说是皇上亲自点的人。至于品行嘛——看着恭顺有礼,倒是急于证明自己,一上来就扎进了西南的账目里,劲头足得很。”
“年轻有为,果然是朝廷栋梁。”陈掾史连忙附和,话里却带着试探,“只是西南的账目向来繁杂,许侍郎初来乍到,怕是要费些功夫。魏大人常说,西南诸事,多亏侍郎大人多年照拂,才能安稳至今。如今虽换了主事之人,这份感念之情,魏大人却不敢忘。”
他轻轻将描金漆盒往前递了递:“这里面是今年西南岁入的六成,按旧例封存,特托小的送来。魏大人说了,不管户部主事如何变动,侍郎大人的照拂之恩,他始终记在心里。”
周金巽这才抬眼看向那漆盒,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却依旧摆手道:“魏大人太见外了。许侍郎年轻,行事或许不够周全,日后西南的事,少不了还要互通声气。”
这话既是暗示,也是承诺——虽不再直接主事,却仍能暗中提点。
陈掾史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道:“那是自然!日后少不了要麻烦侍郎大人。若有需要魏大人效力之处,大人只需差人递个话,西南上下,无有不从。”
隐在槐树后的许砚樵听得心头一沉,握着明细册的手指愈发用力,原来魏嵩与周金巽的勾结早已是“旧例”,光是魏嵩一人便私吞了这六成的岁入,剩下的四成还不知道底下的人该如何分吃,难怪西南前线一直喊没粮草,想到此处许砚樵不禁心中一紧。
许砚樵攥着明细册和催粮文书,脚步踉跄地冲出户部衙署。心头的怒火与焦虑交织,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灼得他坐立难安。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沈青山。
这些年在摄政王府的濡染,让他早已将沈青山当作最坚实的依靠。尤其是面对这种关乎朝堂根基、人命关天的阴谋,唯有沈青山有足够的权势与手腕,能揭开真相、惩治奸佞。
许砚樵一路疾行,连马车都顾不上叫,腰间的金鱼袋随着脚步晃动,绯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往日里的沉稳自持早已不见,只剩下满心的急切——他必须立刻见到沈青山,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摄政王府的侍卫见是他,早已习以为常,未曾阻拦,只是纷纷说道,“筠哥儿回来啦!”
许砚樵熟门熟路地直奔书房,全然忘了规矩礼仪,甚至没让下人通传,便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雕花木门。
“青山君!”
书房内,沈青山正端坐于案后,与几位身着玄色劲装的下属议事。案上摊着西南舆图,几人面色凝重,显然在商议要事。门被突然推开,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抬眼看向闯入者。
下属们神色微变,暗忖谁敢如此放肆,竟敢擅闯摄政王的议事书房。可看清来人是许砚樵时,又都默契地闭了嘴,谁不知道这位许侍郎是摄政王放在心尖上的人,素来纵容。
沈青山抬眸,目光落在许砚樵身上。见他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衣衫上沾着墨渍和灰尘,神色焦灼得像是丢了魂,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有半分责备之意。他对着几位下属摆了摆手,声音平静无波:“今日议事暂且到此,改日再议。”
“是,王爷。”下属们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书房门,将外面的喧嚣与内里的沉静隔绝开来。
书房内只剩下两人,许砚樵胸口剧烈起伏,刚要开口倾诉心头的惊涛骇浪,沈青山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慌什么?先喘口气。”
他起身走到许砚樵面前,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凌乱的发丝,动作自然而亲昵:“几日没回府,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用过膳了吗?”
许砚樵一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思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饥饿感。连着两夜未眠,整日埋在账册里,他只在户部胡乱抓了几块点心充饥,此刻被沈青山一问,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脸颊微微发烫,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没、没……”
沈青山轻笑一声,拉着他走到一旁的八仙桌前。桌上早已摆好了几道菜,热气氤氲,香气扑鼻——糖醋排骨色泽红亮,酱汁浓稠,清炒时蔬翠绿爽口,带着清甜,还有一碗莲子羹,温润滋补,正是他平日里最爱的几样。
“就知道你忙起来便忘了吃饭,让厨房一直温着。”
沈青山将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他手里,语气自然,仿佛早料到他今日会来,“坐下,边吃边说。有什么事,慢慢说。”
许砚樵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鼻尖一酸,连日来的疲惫、焦虑与愤怒,在这一刻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冲淡了些许。他知道沈青山素来心思缜密,却没想到竟会这般记挂着他的饮食起居。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熟悉的酸甜滋味在舌尖化开,熨帖了五脏六腑。连日来的饥饿感让他顾不得体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沈青山坐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菜,或是舀一勺莲子羹递到他嘴边。
“我的好筠儿,慢点吃。”沈青山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纵容,“不够让厨房再做。”
许砚樵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一口莲子羹,喉咙滋润了许多,也终于缓过劲来。他放下筷子,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从怀中掏出那本明细册和厚厚的催粮文书,推到沈青山面前,语气急切:“青山君,我查到了!西南粮草的事,根本不是账目疏漏,是西南布政使魏嵩和周金巽勾结,虚报粮产、克扣军需,草菅人命!”
他指尖点在文书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看,这是西南前线的催粮文书,字字泣血,前线早就断粮了,将士们以树皮草根为食,城池危在旦夕!可魏嵩每年都上报超额盈余,还把六成岁入当作贿赂送给周金巽,剩下的都被他们私吞了!还有……”
青山君神色镇定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还有什么?”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恐怕……户部的老尚书就是因为要揭发此事,才被他们构陷,当了替罪羊!”
许砚樵一口气说完,胸膛仍因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青山,满心盼着他能拍案而起,怒斥奸佞。可沈青山脸上没有半分他预想中的惊讶与震怒,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早已将这一切了然于胸。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前户部尚书的罪名,可不是你说的揭发被构陷。”
许砚樵一愣,刚要开口,便听沈青山继续道:“官方卷宗写得明明白白,他看管的粮仓深夜失火,南边小岛上巴雅部落进贡的粮食焚烧殆尽,连一粒米都没剩下。皇上本就因西南战事心烦,闻听此事雷霆震怒,当即下旨杖毙,按律,他罪无可赦。”
许砚樵猛地站起身,双手按在案上,“可西南粮草被克扣是真的!催粮文书是西南总督陆锷锴亲笔写下的,前线将士快饿死了也是真的!魏嵩和周金巽勾结,拿六成岁入当贿赂,也是我亲耳听见的,怎么可能有假?”
沈青山抬眸看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所以你今日急匆匆闯进来,是想让我以摄政王的身份,立刻下令捉拿魏嵩和周金巽,治他们的罪?”
“难道不该吗?”许砚樵反问,语气里满是不解与愤怒,“他们害了多少人?西南的叛乱、前线的危局,全是他们造成的!这种蛀虫,留着只会祸乱朝纲!”
沈青山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却让许砚樵心头一沉,他缓缓开口,语气骤然冷了几分,“筠儿,定罪要讲证据,不是凭谁的一句该或者不该就能决定的。”
许砚樵愣住了,下意识道:“我有证据啊!”
“哦?什么证据?”沈青山挑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他。
“他们自己亲口说的!”许砚樵急切地辩解,语速飞快,“就在户部后巷的私署外,我听得一清二楚!西南布政使的亲信陈掾史,捧着描金漆盒给周金巽送今年西南岁入的六成,还说按旧例来!周金巽明着提点他,西南的事现在归我管,陈掾史还打听我的底细,想继续打点!”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后巷,耳边又响起了两人的对话:“我敢保证这这个陈掾史过不了几天马上就会来贿赂我了,这些怎么会不算证据?” 许砚樵攥紧了拳头,指尖几乎嵌进掌心,眼神里满是笃定:“他们亲口承认了勾结,承认了行贿,这难道还不够吗?”
沈青山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回答。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还有许砚樵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片刻,他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许砚樵,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或许在你眼里够,在朝堂上,在皇上面前,不够。”
“什么?”许砚樵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没有凭据。”沈青山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你听见了,谁能为你作证?是巷子里的槐树,还是地上的落叶?陈掾史送的漆盒里,是银子还是别的东西?你看见了吗?周金巽收下了吗?你有字据,有凭证,还是有第三人在场?”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般砸在许砚樵心上,让他瞬间语塞。他当时只顾着震惊和愤怒,确实没想着找佐证,也没看清漆盒里的东西,更没料到“亲耳听见”竟会被如此质疑。
“我……我当时只有一个人,可我说的都是真的!”许砚樵急切地辩解,脸色涨得通红,“他们的对话逻辑清晰,提到了旧例、岁入、老尚书,这绝不是我编造的!”
“真的又如何?”沈青山靠在椅背上,语气冷淡,“官场之上,孤证不立是铁律。你一个人的说辞,对阵魏嵩五年经营的西南根基,对阵周金巽三十年攒下的户部人脉,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只需一口咬定你是查账无果,故意污蔑重臣,你便百口莫辩。”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淬毒的寒刃,“更关键的一层——皇上对他们的行径,早有默许。你即便真能找到铁证,坐实他们贪赃枉法的罪名,又想说明什么?”沈青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皇权之下不容置喙的威慑,“皇上执掌朝政多年,西南叛乱频发、前线粮草屡屡告急,他岂会毫无察觉?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层平衡罢了。你一个刚上任不足一月的年轻侍郎,竟能勘破皇上多年未曾点破的隐情——这话说出去,是彰显你的能耐,还是暗指皇上昏聩,连身边的蛀虫都看不清?”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许砚樵心上,带着朝堂权谋的冰冷与现实,让他瞬间如坠冰窖。沈青山的话没有半分夸大,皇权之下,所谓的“真相”从来都要让位于平衡,而质疑皇上的默许,无异于触碰龙鳞,自取其祸。
许砚樵浑身一震,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从未想过这一层,只想着揭露真相,却忘了朝堂之上,任何事都绕不开皇权与规矩,“青山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发颤,眼神里的笃定渐渐被茫然取代,“我只是想让他们伏法,让西南的将士和百姓能有活路……”
沈青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语气缓和了些许:“坐下吧,筠儿,乖,先把饭吃完。”
许砚樵愣愣地坐下,目光落在桌上早已微凉的饭菜上,却没了半分胃口。他原以为找到真相就能换来公道,却没想到,这只是他踏入官场深潭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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