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人间

　　东珠温润的光泽，在腕间流转，仿佛一缕柔和的月光，悄然驱散着连日来萦绕心头的阴霾与寒意。然而，阿渝很清楚，这温暖的光华之下，是更为汹涌的暗流。李擎虽除，朝堂初定，但太后那条无形的线，依旧横亘在前，而那本名册上未及深究的名字，更如同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会暴起噬人。

　　她不能一味依赖刘砚的庇护，更不能在太后的警告下就此止步。沈家的冤屈，她与刘砚共同的危局，都要求她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这日，她如常在尚仪局处理公务，心思却有一半系在那些堆积的、看似寻常的往来文书与地方奏报抄件上。李擎倒台，北境军务由镇北王萧远山暂代，朝廷与北境的文书往来骤然频繁。她留意到，近期的几份北境军情简牍中，除了例行的防务汇报，隐约提及戎狄各部今冬因雪灾异常，牛羊冻毙甚多，内部有些不稳，小股骑兵滋扰边境的次数，反而较往年减少了。

　　这本是常事，但阿渝却莫名地联想起，墨离之前提及太后与赵元晦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利益勾连。太后母家早年亦曾在北境经营，虽已式微，但人脉未必全断。若太后真与昔年“弥勒教”有染，其图谋绝不仅仅是后宫权柄，那有没有可能……与境外势力也有所牵连？

　　一个大胆而令人心寒的猜测浮上心头：太后会不会借北境戎狄之手，来达成某种目的？比如，牵制乃至削弱皇帝刚刚收归的兵权，或者……制造更大的混乱？

　　她需要更多信息。而信息的来源，除了墨离的暗中探查，或许还可以从这些公开的、看似枯燥的文书缝隙中去寻找。

　　她开始有意识地整理、比对近年来所有关于北境、关于戎狄各部、关于边贸乃至关于气候变化的相关记载。从户部的钱粮调度，到兵部的军械补给，再到鸿胪寺零星的番邦往来记录，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相关的信息。

　　这项工作繁琐而庞杂，如同大海捞针。但阿渝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与细致。她将自己关在漪兰殿的偏室，案头堆满了各类卷宗抄件，就着灯火，一页页翻阅，时而提笔记录，时而凝眉沉思。

　　腕间的东珠，在翻动书页时偶尔碰撞，发出极轻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竟成了陪伴她的唯一乐音，也仿佛在提醒她，那份来自远方、沉甸甸的守护。

　　几日下来，虽未找到直接证据，但她却从一些陈年旧档和零散信息中，拼凑出一些值得玩味的细节：宣和末年，也就是“弥勒教”案发前后，北境最大的戎狄部落“黑河部”曾有过一次异常的权力更迭，老酋长暴毙，少酋长继位，而此后数年，黑河部与朝廷的关系一度十分微妙，边贸时断时续，摩擦却未见增多。更有一些边关奏报提及，当时似乎有身份不明的中原商队，能够相对自由地出入黑河部领地……

　　这些碎片，与她手中那本名册上某几个与边贸、军需有关的名字，隐隐有着时空上的重合。

　　就在她深陷故纸堆，试图理清头绪时，墨离带来了新的消息。

　　他的伤已好了大半，夜色中再次悄然现身。

　　“姑娘，属下查到，赵元晦府上近日虽无明面异动，但其一位负责外联的管事，与城中‘宝昌隆’票号的东家往来密切。而‘宝昌隆’……与北境几家大商号皆有股份关联，背后似乎有宫中背景。”墨离的声音压得很低，“另外，属下冒险潜入赵府书房外窃听，隐约听到赵元晦与人密谈，提及‘北边来信’、‘静待时机’、‘太后之意’等语。”

　　北边来信！太后之意！

　　阿渝的心猛地一沉。她的猜测，正在被一点点证实。太后与赵元晦，果然仍未死心，他们的目光，或许已投向了关外！

　　“可能探知信的内容？”阿渝急问。

　　墨离摇头：“守卫森严，未能近前。但送信之人身手不凡，似是北地路数。”

　　阿渝在室中缓缓踱步，腕间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太后想利用北境戎狄？具体想怎么做？挑起边衅？让刚刚接管北境军权的镇北王疲于应付，甚至失利，从而打击皇帝威望，也为她自己可能的下一步棋创造机会？还是……有更险恶的图谋？

　　“墨离，”她停下脚步，眼神锐利，“你能否想办法，盯住‘宝昌隆’票号，尤其是他们与北境的资金往来？还有，赵府与北境可能的秘密通信渠道？”

　　墨离沉吟：“票号盯梢可行，但通信渠道……赵元晦老奸巨猾，恐难探查。”

　　“尽力即可，安全为上。”阿渝叮嘱，“另外，将我们关于北境戎狄各部的情报，尤其是黑河部近年动向，尽可能搜集整理。我有用。”

　　“是。”

　　墨离领命，又如影子般消失在夜色中。

　　阿渝重新坐回案前，看着跳跃的烛火，和腕间温润的珠光。东珠的光华静谧柔和，却映亮了她眼底愈发坚定的锋芒。

　　太后想借刀杀人，搅动北境风云？

　　那她便要设法，让这把“刀”，未必能如太后所愿那般挥动，甚至……有可能反伤其主。

　　她铺开纸张，开始将自己连日来梳理的北境情报、戎狄各部矛盾、边贸关键节点、以及可能与赵元晦、太后有关的线索，一一列出，勾勒关联。这不是正式的奏报，而是她为自己、也为刘砚整理出的，一张可能关乎下一场风暴的“舆图”。

　　夜深人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覆盖着宫城的琉璃碧瓦，也覆盖着无数正在酝酿的阴谋与算计。

　　阿渝写罢最后一笔，轻轻吹干墨迹，将纸张小心折叠收好。她抬起手腕，东珠在烛火下流转着内敛而坚韧的光泽。

　　珠光虽柔，亦可映照出暗处隐藏的利刃。

　　而执珠之人，亦已准备好，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可能来自北方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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