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冠

　　紧接着，另一边代表白银汉俱乐部的选手“灰狼”也进入赛场。

　　“灰狼”大约二十六七的年岁，皮肤是那种被阳光晒过的黑，蓄着一头深灰色的狼尾短发。
　　他同样高大，但不像“坦克”那样的笨重，而是很健硕，肌肉精悍非常，如同公牛一般。

　　比起闻骁的年轻与凶气，灰狼的目光中有一股老练的、游刃有余的傲慢。

　　观众席上，手中握着银色选票的观众狂喊：“灰狼！去，替我们撕碎那条狗！”

　　“给他点颜色瞧瞧，让这群地下城的小子学乖一点！”

　　在这片银色的海洋中，只有一个男人手里攥着一张支持“路西法”的金色选票，形单影只，显得十分可怜。

　　旁边座位上是男人的朋友，好奇地问：“这场你还买路西法赢？”

　　男人坚定地回答说：“这个小子已经帮我赢了很多钱了，路西法打法凶狠，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知道你来玩这个没多长时间，可下赌注前至少要看看他的对手是谁。之前路西法一直赢，不代表这场他还能赢，你难道没有打听过灰狼的背景？”

　　男人的朋友开始好言相劝。

　　“灰狼可是从次级联赛下来的职业选手，之前因为犯规被禁赛三年，积分清零，现在才要重新打积分赛的。”朋友说，“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他的格斗实力和比赛经验根本不是路西法一个新人能比的……这场比赛基本上没悬念吧？”

　　男人说：“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买他赢？现在连大盘都是三七开，路西法的赔率太高了。”

　　“赔率高才好，只要他能赢了这场……”男人紧紧攥住手中的金色选票，简直像在祈祷，“只要路西法赢了这场，我就能彻底翻身！就能把辞职信甩到那个老肥婆脸上，让她去死！让加班都他妈见鬼去吧！我要拿上这笔钱，带着我的老婆和儿子搬离这里，选一个美丽的海岛定居。”

　　以前他从枯燥低端的工作中看不到任何能够跨越阶级、让自己幸福起来的机会，但搏击竞技的赌盘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以前他也不理解为什么几乎整个未来城的公民都沉迷于此，为什么一场比赛能让人那么狂热，现在他彻彻底底体验到了此中魅力。

　　积分赛打响以来，路西法给他带来的财富甚至快赶上是他过去工作三年的积蓄。

　　一夜之间，一个穷光蛋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百万富翁，从此迎来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样的游戏，谁能不为之疯狂呢？

　　朋友看他还挺坚定，笑了笑：“你赌了多少？”

　　男人眼珠黑沉沉的，眼神中充斥着疯狂的意味：“全部。”

　　观众席喧闹一片。

　　赛场上，闻骁和灰狼一起步入箱庭世界，两个人并肩正往腐落大桥的中央走去。

　　走着走着，灰狼故意摸了一下鼻子，仿佛在嫌弃空气里的味道，说：“你们地下城的，是不是身上都带着一股下水道的酸臭味？”

　　闻骁侧首，与灰狼对视一眼。

　　虽然闻骁下半张脸扣着面具，但灰狼却感觉他在笑，眉毛一扬，质问道：“你笑什么？”

　　闻骁说：“三年前因为公开发表对地下城选手的歧视性言论，被俱乐部禁赛到现在，你好像还没学乖？”

　　比起被藐视的愤怒，灰狼简直更诧异：“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在白银汉俱乐部，灰狼是有资历的前辈，那些新人见到他都必须毕恭毕敬，这是他们的规矩，也是他们的传统。
　　他被尊重惯了，让一个毛头小子这么面刺还是头一回。

　　闻骁淡淡地讽刺：“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敢？因为你是上等人吗，前辈？”

　　“你！”

　　灰狼还想说些什么，此时箱庭世界上空传来一声鸣响，截断了他的话锋。

　　裁判员按照流程，从药箱中取出针筒，分别为两位选手注入“H-29”型号激素，随后离开箱庭。

　　闻骁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冷的激素液体一点一点在他的脉管中流淌。

　　灰狼则一直恶狠狠地盯着闻骁，双拳一握，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隐隐泛起黑色。

　　解说席上一男一女两位解说也开始对这场比赛的未来走势进行分析。

　　男解说：“金雀花王朝今天的变阵很有意思。观众朋友们也知道，这次金雀花王朝作为挑战方，可以任意挑选对手，在这场比赛开始前，我们一直以为大飞教练会安排‘路西法’去打‘坦克’。”

　　女解说：“是的，毕竟从最近几场积分赛来看，‘路西法’这位选手也是在力量方面有优势，跟‘坦克’属于一个路子，而身为女性选手的‘夏洛特’在这方面就天然有点劣势了。”

　　“不过从上一场比赛我们看到，‘夏洛特’过于灵敏的身手，正好克制了‘坦克’的笨重，这等于是以我之长攻彼之短，非常巧妙的对阵思路，看来周飞还是藏了一手啊。”

　　“这也是‘坦克’一直以来的短板，如果小伙子想再进一步，这方面真的需要再加强一下。话说回来，眼下这场比赛，‘灰狼’可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我们两个很久没在赛场上看到‘灰狼’了。从之前几场积分赛来看，‘灰狼’依旧宝刀未老，新人选手想从他手上夺走这一分可不容易。”

　　“可是‘路西法’最近的表现实在太亮眼了！自从他在积分赛崭露头角以来，还未尝一败，不知道这次遇上‘灰狼’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不错，一个是大将归来谁争锋，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期待这场对决——让我们进入比赛！”

　　闻骁和灰狼两个人站在腐落大桥的中央，按照礼节，彼此抚上胸口，躬身行礼。

　　行过礼后，就意味这场可能见血的对决不再是暴力，而是竞技。

　　箱庭控制室启动了天气系统。
　　腐落大桥的夜空上，雨珠骤然降落，越下越大。

　　灰狼刚才被闻骁讽刺一通，此刻怒火中烧，正想好好教训教训他，比赛刚一开始，灰狼就冲着闻骁而去，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这一脚直接将闻骁踹翻在地。

　　这种速度和力量是闻骁在之前的积分赛中从未遇见过的，他连躲都来不及躲。

　　闻骁刚从地上爬起来，灰狼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手提起他的领子，另一只手继续往他腹部猛捣数拳。
　　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响，听得人心惊胆战。

　　闻骁被揍得弓起身子来，灰狼又抬手一挥，猛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闻骁脑袋一震，直接倒地，在一阵尖锐的耳鸣中，他短暂性地失去了意识。

　　解说感叹道：“灰狼进攻太猛了，路西法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啊。”

　　在教练席上，周飞表情凝重。
　　他身边的杨有仪更担心得不行，灰狼本来就对地下城选手有偏见，杨有仪有些害怕灰狼会下死手。

　　“别急。”周飞双手交叉，盯着赛场上的闻骁，低声自语道，“我教过你怎么打他，一定要找到机会。”

　　腐落大桥中，大雨已经将闻骁和灰狼两人彻底淋透。

　　尽管“H-29”激素已经大幅度减轻了痛觉，可闻骁还是感觉到腹部剧烈的疼痛，呕吐欲不断翻涌上来。

　　他的呼吸声被压在面具之下，听起来更加痛苦，更加艰难。

　　与此同时，如水流一样的车辆开始在腐落大桥上来回穿梭。

　　趁着灰狼躲避车辆的机会，闻骁也再次站起来，两个人来到大桥一边的人行过道上，防止车流干扰到他们的比赛。

　　灰狼拧了拧脖子，还活动了一下右手的关节，仿佛刚才的进攻对于他来说只是热身一样。

　　等他再度冲过来，闻骁按照周飞教的，直接扫向灰狼的下盘。

　　下盘不稳一直都是灰狼的弱点，周飞觉得闻骁兴许可以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果然，灰狼为了躲避，进攻瞬间变为防守。

　　闻骁没有停下攻势，眼神凶恶，颇有点咬住人就不松口的狠劲儿。

　　灰狼不断格挡着闻骁的拳脚，步步后退。

　　周飞在教练席上拍起手掌，激动地喊道：“没错！就这样进攻，不要停！”

　　灰狼挨下闻骁这一顿乱拳，吃了一番大苦头，看上去颓势好像越来越明显。

　　这样的攻势持续没多久，周飞就注意到，闻骁始终没能打倒灰狼，这就意味着他没有将灰狼撂倒、彻底终结比赛的能力。

　　杨有仪也看出端倪：“闻骁太多无效进攻了。”

　　周飞：“是灰狼太有经验了，禁赛这三年他的身手是一点也没落下。”

　　闻骁越打越凶，灰狼果然防得越来越游刃有余，直到他抓住闻骁的破绽，一记勾拳从下方挥上，直击他的下巴。

　　闻骁顿时吃痛，不断往后退，灰狼猛地捉住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闻骁直接摔到地上。

　　疼痛在背脊炸裂，雨水泥泞顿时溅了闻骁满身。

　　灰狼甩了一下头发上的雨珠，将自己湿透的外套脱了，只留下一件黑色短袖。

　　他走到闻骁身边，动作不紧不慢，好像接下来的时间就要归他主导了一样。

　　灰狼一脚一脚狠狠踢到他身上，一边踢一边骂：“狂？狂？就这点本事，你他妈有什么好狂的！”

　　闻骁身体蜷缩起来，口中发出闷哼，竭力从剧痛中找回意识。

　　腐落大桥的车流中有一辆墨绿色大货车，车窗前的雨刷一摇一摆，正朝着他的方向匀速驶来。

　　闻骁像是有了主意，眼睛一沉，突然用双臂挟住灰狼的腿，滚身一拧，将灰狼直接扯倒。

　　没有再跟他纠缠，闻骁直接跑到车道旁，货车驶过时，他一把扯住货车上用来固定货箱的绳子，飞快地攀上车顶。

　　灰狼反应迅速，跟着从地上爬起来，一下从车尾处翻上了货车。

　　“还想跑？”

　　他盯着闻骁，像是在看一个已经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只可惜这猎物有一双宁死不屈的黑色眼睛，在某种程度上，这无异于是对猎人的藐视与挑衅。

　　灰狼几乎咬牙切齿：“我今天就免费教你一个道理——地下城的老鼠就该待在地下城，这个地方，你不配来！”

　　两个人就在飞驰的货车上打了起来。

　　灰狼进攻的态势几乎咄咄逼人。

　　闻骁则改为防守，主打一个“缠”字，每次灰狼急切地想将他直接扔下货车，他都手脚并用，锁住灰狼，颇有同归于尽的架势，死活不让灰狼夺占上风。

　　箱庭外，男解说明显激动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些过往的赛事：“这个场景，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路西法这是打算跟灰狼搏最后一手吗？他们必须要在这辆货车上决出胜负了。”

　　“这一招架臂击肋！我的天，灰狼！”

　　伴随着解说的吼叫，灰狼抓住闻骁的手臂，一拳从下方打出，狠狠击中他的肋骨！

　　闻骁后退两步，跌摔在地，险些滑下车厢。

　　灰狼直接扑身过来，一把掐住闻骁的脖子，表情越来越狰狞：“让我直接拧断你的脖子，再好好欣赏欣赏上面的奴隶烙印怎么样？小杂种！”

　　闻骁拼命挣扎着，手臂在一旁疯狂摸索，终于，他摸到一根绳子——

　　裁判开始对表计时。

　　如果闻骁没有在十秒钟内挣脱这种钳制，比赛将会及时宣判结束。

　　正当此刻，货车来到腐落大桥的一端出口。

　　由于这是虚拟的箱庭世界，货车并不会驶出赛场，而是调头变换车道，重新再往大桥的另一端开去，如此循环往复。

　　当货车直接甩尾调头时，灰狼因为惯性，重心一偏，连带着手下一松。

　　闻骁趁势将灰狼蹬开，直接翻滚到货车厢的前方。

　　腐落大桥上，货车不断提速，冷冷的雨珠呼啦啦扑面而来。

　　瓢泼的雨，夜晚的黑，都让视野变得极差。

　　挣脱钳制以后，闻骁一直在剧烈地咳，好容易才平复下来，忽然，呼啸的风将闻骁一声轻蔑的笑送到了灰狼的耳畔。

　　他在笑什么？灰狼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闻骁一个轻巧的鱼跃，像是跃过了什么障碍物，等灰狼反应过来那是大桥上设置的限高杆，想跟着跳过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脚踝上已经被绳子牢牢缠住——
　　是刚才闻骁趁他分神做的手脚！

　　为时已晚，限高杆简直像一记猛挥过来的棍棒，一下扫向他的小腿。

　　灰狼身体骤然前倾，额头直接撞在车厢上，砰地一声，面朝下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一摔堪称惨烈，观众席上一阵惊呼。

　　如此还没完，绳子的另一端还拴在货车上，飞快驶离的货车将灰狼足足拖行十多米，直到绳子一下崩断，他才停下。

　　灰狼躺在车道上，额头上鲜血一汨汨流出，淌满他半张脸，后背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局势在瞬间的惊天逆转，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前方逐渐减速的货车，闻骁已经坐到了货厢尾处。

　　他一条腿垂荡下来，一条腿曲起踩着货厢，右手将犬牙面具往上一拉，卡在额头上方，终于在镜头前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少年特有的英俊，英俊得桀骜与邪气。

　　风和雨凌乱了他的黑发。

　　闻骁拇指与食指一张，作出拿枪的手势，朝着灰狼的方向“开”了一枪。

　　他嘴里就吐出一个字：“死。”

　　灰狼一整个愣神的状态。

　　这一刻，他从闻骁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人，曾经用同样的方法让他在腐落大桥上输掉过一场比赛，因为没有注意限高杆的位置，他从货车车厢上直接被打落在地，一时间爬都爬不起来，那样的狼狈，那样的不堪。

　　那时候，他似乎听到了全世界的嘲笑声，浓烈的耻辱感令灰狼至今记忆犹新。

　　他视那个人为一辈子的生死仇敌，可却从来没有在赛场上战胜过他一次……

　　然而此时此刻，曾经的那份耻辱感再一次涌上心头，比起愤怒，灰狼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往日的梦魇重现，甚至让他失去了快速应变的能力。

　　身后一辆黑色轿车正冲着灰狼疾驰而来，车灯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刺眼，他回头一看，刹那间，轿车的远光灯刺盲了他的视线。

　　就在观众以为车辆会无情地碾过他的时候，整个车身在撞向灰狼的那一刻顿时溅裂开来，化成无数个虚拟碎片。

　　全场观众才从近乎真实的箱庭世界中醒过神来，意识到这些车辆也是空间模拟的产物，可以通过控制室进行操控，来保证参赛选手的安全。

　　尽管这没有伤害到灰狼的性命，但箱庭会判定他已经为死亡状态，这就意味着，他输了。

　　上空传来一阵鸣笛，机械声冰冷地提示：“比赛结束。”

　　雨势渐渐收拢，腐落大桥上的车辆也都停了下来。

　　闻骁像只矫健的小黑豹子一样从卡车的车厢上跃下，无数灯光捕捉到他的身影，将全场焦点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

　　裁判上前宣布路西法的胜利。

　　全场骤然沸腾！

　　“路西法！路西法！路西法！”

　　观众山呼海啸般高喊着他的代号。

　　而在一片白银汉俱乐部支持者，那个唯一赌了闻骁能赢的男人也疯狂地大哭大笑起来，狂吼道：“我赌赢了！我赢了！”

　　“这是第二次，灰狼第二次倒在这个地方！”解说激动得几乎吼道，“谁还记得？‘那个男人’跟灰狼第一次交手也是在积分赛，同样利用了腐落大桥的地图设计，反败为胜！当时我负责赛后采访，他还直言不讳，声称这是早就算计好的‘小花招’。谁能想到在多年后的今天，灰狼又倒在了同样的地方！”

　　另外一位解说意味深长地笑笑：“呃，‘那个男人’，现在大家都不敢说出他的名字了吗？”

　　“还有人不知道他是谁吗？那个至今还排在积分赛总榜第一位的男人。”解说大笑。

　　米迦勒。

　　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名字。

　　“打了几场下来，路西法这小子给人的感觉真的怪，你以为他能稳赢的局，他赢得很艰难，每次都差点要输；你觉得他必输的局，最后又总能出点怪招，给你来致命一击，直接杀死比赛。”

　　解说忍不住调侃：“这也很有‘那个男人’的味道啊。”

　　教练席这边，杨有仪已经激动地跳起来，她问周飞：“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战术？”

　　“不是。”周飞摇摇头，又了然地笑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偷师学来的。”

　　在货车上跟灰狼交手时，闻骁完全是那种“无赖流氓”的打法，不讲究技巧的野路子，跟学院派的华冷玉完全不同，也可以说是——属于地下城选手的风格。

　　周飞可以肯定，这小子绝对在私下里研究过米迦勒。

　　“真没想到这场居然也能赢，本来说保着小玉出线就够了，现在闻骁出线形势也一片大好了，说不定这一届，我们能为次级联赛一下输送两名选手！”杨有仪眉飞色舞，“如果纪先生看到这场比赛，肯定高兴。”

　　周飞：“放心，他看得到。”

　　杨有仪问：“什么意思？难道纪先生也来了吗？”

　　周飞抬头，望向赛场上方视野最佳的观赛台，说：“早就来了，不过他正在陪一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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