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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摩天轮
打的滴滴来了,徐朗上了车,钱熙晨目送他离去。衣服里的手机这时震动了起来。他按了接听,声音让他一愣。
“如果是来看笑话,那你就找错人了,恕不奉陪。”
“我可以帮你追回资产。”
“呵,是你干的?”
“我没参与你家的事。”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我叔叔干的?”
“撇去表面的障眼法,里面的逻辑简单到令人发笑。公司破产、你父亲意外死亡、高额保险、卷着钱款逃往海外。难道你就那么单纯,从没怀疑过?”
钱熙晨不相信他会那么好心的跑过来帮他。
“条件呢?”
“离开这里。”
呵,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想把他赶走,好让自己少一个竞争对手?
“你以为没了我,你就能和徐朗在一起了?”
“那你是想让朗哥哥以后跟着你吃苦,陪着你还债?”
钱熙晨不觉提高音量:“你什么意思?”
对方不紧不慢地回答:“字面意思,你现在就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你!”
“多赚点钱再回来吧。”
一句话扑灭了所有怒火,唐莘说的也挺对,他现在确实就是个负债的穷光蛋。他也不想让徐朗陪着他一起吃苦。
***
另一边,馨雅花园小区,徐朗已经走到了6楼。钱熙晨的话让他心里惊涛骇浪,他必须要找浅玉问清楚,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从气窗里看,里面的灯熄着。浅玉睡了吗?应该睡了吧,他想。轻轻地扭转钥匙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徐朗才一迈腿,感觉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开灯一看,竟然是浅玉!
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门边,颓然地看着他,脸上全是泪痕,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苍白的脸上。
徐朗也半蹲下,有些心疼地替他擦泪。
“怎么不去床上睡?在这里等我?”宋浅玉呜咽一声,紧紧箍住他的脖子,泪水决堤而出。“阿朗……我以为……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徐朗叹了口气,安慰地环抱住他,耐心等待他心情平复。慢慢地,抽噎的声音渐渐低了。徐朗试着问他关于夏婉的事。
“浅玉,你是不是该跟我讲讲、夏婉的事?”圈在他身上哭泣的人,一下子僵住了。宋浅玉松开手臂,安静地凝望着他:“阿朗,我没有杀人。”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当真正听到浅玉说出与杀人有关的字眼时,他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他问。
宋浅玉双膝跪在地上,问他:“你一定要知道吗?我们现在彼此相爱,已经很幸福了,为什么一定要打破它?”
“可我们不能踩踏在别人的尸体上幸福。”
闻言,宋浅玉低垂下眼睑,半遮住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眼睛,开始陈述当年的事情。他越说越让徐朗感到冷,就像雪落在裸露的肌肤上,细小的雪越下越大,几乎将他淹没,淹没在这片纯白之中。
我知道夏婉就在旁边的房间,但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想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那是消防员的责任又不是你的。
可我错了,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自己也会葬身火海,你还是甩开了我的手,义无反顾的冲进去,冒着生命危险再度返回那栋燃烧的大楼,不停地寻找……
我害怕失去你,带着你找到了她。她得救了,但是她毁容了。是啊,她毁容了,变得暴躁变得尖锐变得越来越难相处。可你们还是没有分手,感情如初。
一天我做值日的时候,曾偶然看见她被学校的女生霸凌,看见她些人折磨,我视若无睹地走开了。一直到很久以后,我在路过学校后山,一个荒凉的、了无人烟的、只有惨惨柏树的地方,我再次看见了她。
她被一群混混打扮的不良绑着,扛在肩上。他们拿着刀子,问我会不会说出去,说出去就让我死。‘不会,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说。
夏婉的脸上只剩下绝望,他们说凭什么相信我不会转头告发他们?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扔掉手机,并告诉带头的那个不良,可以派人监视他。然后,我就坐在后山下面的那个人工湖边上等,等他们完事后来杀人灭口。
那天晚上真的好冷,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湖面中心慢慢结冰,手脚冻得僵硬。这时又飞起了雪,湖水蓝得发黑,我看见了她,步履蹒跚,衣服裤子上全是血。她走到湖边,脸上毫无血色,呆滞的目光转向我。
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更有可能是寻求我的安慰。我站起身,无视她离开,这时她说,‘我杀人了。’我停住脚,又快步向前走,我知道那只是正当防卫,不会构成犯罪。‘你喜欢徐朗对不对?’‘我爱他’毫不犹豫地,我脱口而出。
“第二天,学校从湖里打捞出她的尸体,她自杀了。”宋浅玉淡红色的眼睛看向他,看得他发怵。
“我爱你。”
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徐朗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陌生。这么冷漠的他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浅玉吗?他有些难以接受。
“我知道,在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明明可以帮助她?”徐朗心里针扎似的疼。
“帮助?可是阿朗,我怎么帮助呢?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也无能为力。”
“你真的无能为力吗?你明明那么多次路过?!”宋浅玉垂下了头,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宋浅玉的道歉:
“对不起,阿朗。”
安静得只有雨声,徐朗站在门前,握着门把手的手在抖,宋浅玉跪在他脚边,没有像以往那样哭泣不止,他只是跪着,用那双异常的眼睛望着他。
“给我一点时间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或许时间会抚平一切吧,但现在他还做不到心无芥蒂地继续跟宋浅玉相处下去。门还是咔哒一声关上了,宋浅玉跪在门前,久久未动,像一具惨白的雕像。
外面下起了雨,可他没带雨伞,什么都没有,被迫在夜雨中穿行。凌晨的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有一盏盏路灯,射出的光线照出雨线,一阵狂风,打在脸上说不出来的疼。
衣服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怎么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他笑着自嘲。
一道惊雷,紧接着是急电影随,豆大的雨点拍打着窗玻璃,如石子击打的声音似乎想要将其击碎,风呜呜地叫着,如同哭嚎。徐朗终于熬到家,每走一步都滴着水,身上的湿冷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他来到浴室,看见自己的嘴唇有点发白。
当天夜里,他怀疑自己发烧了,头昏脑胀,全身无力,并且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发热。忍着翻腾的胃,他爬起来给自己喂了两粒胶囊,昏昏沉沉地睡去。
***
远处是什么?灰冷的群山,一座连着一座,坚硬的线条如同刀刻在黑沉沉的天幕上。周围是那样的荒凉,山也格外肃穆。他在雪地中行走,前面是一个冰冻的湖泊,边缘还是清浅的,越往中间越是蓝黑。
他一阵心慌,一阵害怕,但还是迈着步子向前走。太安静了,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只听得见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冰面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还要往前吗?他问自己。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推着他,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扑啪一声,跪倒在湖中心。幽黑的湖水,隔着薄薄的冰面,他与那张惨白的人脸对上。
心脏几乎骤停,他感到一阵窒息。对方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是如他料想中那样仇恨的眼神。她抿着唇,对他微微一笑。
她在下坠,坠入黑得不见五指的深渊,眼睛还一直看着他。恍然间他似乎看到夏光闪耀下的她,同样对他抱以温柔的微笑。
“不,不要离开……”
他拼命捶打冰面,冰裂开了,但碎冰的边缘如同利刃,鲜血扭曲蜿蜒地在水中蔓延。对方也伸出了手,就差一点,他猛地将半截身体探入湖中。只来得及感受那一点点指尖的相触,还是没能赶上她下坠的速度。
“夏婉——”他喊出心底的那个名字,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像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他摸上去,猛然意识到,那是根绞绳——
***
外面水蒙蒙的,天空还是一片阴沉、一片死灰。雨还没下完,淅淅沥沥的。蒸腾的水气中,窗外的居民楼,楼外的青灰色山,全都隐隐约约、恍恍惚惚。
身上全是虚汗,棉纶衣服紧贴着后背,昨天的药好像没起太大作用,头还是昏沉。徐朗打开水龙头,听水声哗哗作响,玻璃镜子溅上水珠。他发呆一样,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脖子那里没有绞痕,只有宋浅玉留下的吻痕。他捧起一捧水扑到脸上,冰冷,但好歹清醒了些。心里还是纷杂,想着昨天的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一遇到跟感情有关的事情他就毫无对策,像个白痴一样。
这时电话响了,他一看来电,心里一沉。是邀请他参加钱妈妈的葬礼。
雾霭蒙蒙的天气显得阴郁,雨丝斜斜,墓园的圆柏排成两排,静谧肃穆。黑色的伞面,雨水顺着伞尖缓慢滴落。钱熙晨握住伞柄,嘴唇紧抿。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骨灰被放置在墓穴中央。紧接着就是埋土,浸水的黄土很粘很重,小小的骨灰盒逐渐看不见了。
“小心。”
徐朗扶住了钱熙晨踉跄的身形。就在刚才,徐朗注意到钱熙晨的脚步有点虚浮,担心他支撑不住,就跟在他身旁,这才能及时扶住他。
他小姨穿着暗青色的旗袍,盘发松散的垂下几缕。她递给钱熙晨和他准备好的白菊花束,上面沾着雨水,湿冷冷的。
“放吧熙晨,跟姐道个别。”
墓碑在雨中淋湿了,上面用楷体黑字写着:慈母张静1965.08.19—2015.06.30,一生仁爱……这是个合墓。
“妈,爸爸的尸体还不能下来,您再等几天。我会带着爸爸他的骨灰过来,让您和爸爸合墓。”
春兰走到钱熙晨旁边,“熙晨啊,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但东西还是要烧的。”钱熙晨没说什么,沉默着接过他小姨的纸钱,然后点燃。火舌舔舐上黄纸的一角,在细雨中燃烧。徐朗闻到闷闷的檀香味,想起以前去的寺院,香火的气味。
“徐朗,你也来吧,把这个纸搓开,烧得快点。”徐朗接过纸,也为钱妈妈哀悼。
纸一张张的,接连不断地飘进火堆,火舌蔓延在纸张上,上面的气旋带着细小的灰色颗粒,升上天空。徐朗也是唯物主义者,但这一刻,他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宗教中所说的天堂,他希望钱妈妈和钱爸爸在那里快乐安居。
他看着跳跃火光,燃尽所有。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另一场火灾。
葬礼已经结束了,他们沿着石砖路走向出去的路。徐朗觉察到身旁的人忽然停住了,他转过身回望墓碑。钱熙晨一个人的身影显得悲戚。
松枝摇摇,吹动钱熙晨身上那件西服的衣摆,深青带黑的颜色显得成熟。但他知道钱熙晨是被催熟的,带着的苦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徐朗说。钱熙晨回过头来看他,抿成一条线的嘴终于张开:“我真的做得好吗?”“真的,比金子还真。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被这一连串的悲痛打倒了,说不定连葬礼都不敢来参加。”
“走吧,小姨待会等我们等太久了。”
雨水绵绵,冷松幽幽,还有熄灭的香火味。
本来都到了分岔路口,但徐朗沉默着没有说出,陪着钱熙晨又走了一截,这时手忽然被扣住了。钱熙晨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地方想和他一起去。顺着他的视线,徐朗看见那仿佛耸入浓云中的摩天轮。
那是很有名的情侣打卡地,许多情侣会选择在那里求婚。他看了看钱熙晨,又看向那个缓缓转着的摩天轮,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他们这个座舱升到顶点时,钱熙晨捧出一个小黑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拿出来才发现,那应该是戒链。“我知道你现在不会接受,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为你戴上这枚戒指。”
“听说热恋中的情侣会把戒指挂在脖子上,就算天各一方,也能通过戒指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所以我把它做成了项链。”钱熙晨做出环抱的动作,他们如此贴近,几乎可以听到心跳。
徐朗忽然有一种悲伤,就好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能有为什么吗?”
钱熙晨越是这样说,越是让他觉得愧疚。这好不公平,钱熙晨对他的喜欢远超他对他的,更何况那算得上是真正的喜欢吗?他……其实并不是钱熙晨喜欢的那个人,他又凭什么享受对方的爱?他对不起钱熙晨,也对不起钱妈妈……
想着想着竟然红了眼眶,钱熙晨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抬头:“是我自愿喜欢的你,我愿意怎么爱就怎么爱,与你无关,你明白吗?不要有负担。”
那双眼睛爱意深沉,徐朗看着他宽阔的额头、横斜的带点野性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不觉开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该怎么面对你如此炙热的爱意?该怎么做才是对?
“你只需要在我吻你的时候闭上眼睛,这就够了。”钱熙晨说着,吻上他的唇,他轻张齿贝。
……
“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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