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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逆转
没过多久,门外再次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坚定。
房门被推开,裴观野去而复返。他手中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熬得米粒软烂、香气扑鼻的白粥,旁边还有一碟清淡的酱菜。
他身上的玄甲未卸,显然处理完琐事便立刻去了厨房。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落在谢桉脸上,敏锐地捕捉到他脸色虽仍苍白,但眉宇间那抹因中毒而产生的郁色已然消散,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谢桉因虚弱而微蹙的眉心上。
“你体力消耗过大,解毒亦伤元气,需得进食。”
他言简意赅,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端起那碗温热的粥,自然而然地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舀起一勺,仔细吹凉,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谢桉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唇瓣微动,那句“我自己来”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他想起方才接过解药时的情形,也想起自己此刻连抬手都觉得酸软无力。更重要的是,一种莫名的、难得的依赖感,让他选择了沉默。
他微微启唇,接受了递到嘴边的粥。
温热的米粥带着纯粹的暖意滑入食道,极大地慰藉了空乏的肠胃。
裴观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动作稳定而耐心,偶尔会搭配一点爽口的酱菜。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粥碗和勺子上,偶尔会抬起,极快地扫过谢桉的神情,确认他并无不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勺子与碗壁碰撞的细微声响。
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暂时掩盖了外界的阴谋与杀机。
谢桉垂着眼睫,安静地接受着投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能感觉到裴观野专注的视线,那目光不像平日那般充满侵略性,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裴观野放下碗勺,又递上清水让他漱口,动作一气呵成。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好多了。”谢桉低声回答,胃里有了暖食,身上也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疲惫,但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慌的虚浮感。
他抬眼看向裴观野,烛光下,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多谢。”
这两个字,他说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心实意。
裴观野对上他的目光,深邃的眼底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并未回应这句感谢,只是站起身,沉声道:“夜深了,好好休息。”
他收拾好碗碟,端起托盘,如同来时一样,转身便走,没有再多看谢桉一眼,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并细心地为他带上了房门。
谢桉望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中一片纷乱。
裴观野的举动,时而强势逼人,时而细致入微,时而冷漠疏离,让他完全捉摸不透。
但不可否认,在这危机四伏的禹州,这个男人的存在,就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替他挡去了许多明枪暗箭。
他缓缓滑入被褥,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在沉入梦乡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
或许,等禹州事了,他该重新审视他与裴观野之间,这种复杂而危险的关系了。
而门外,裴观野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廊下阴影处,听着屋内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确认里面的人已然安睡,这才真正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晨光熹微,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棂,温柔地洒入室内,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谢桉是在一种久违的、安稳的沉睡中醒来的。高热退去后的身体虽然依旧酸软,但那股令人昏沉的沉重感已然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目光便下意识地转向床榻边——有道玄色的身影。
裴观野背对着他,正站在窗边,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了可能直射到床榻的过于刺眼的晨光。
他似乎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身姿挺拔如松,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但这样一个细微的、遮挡光线的动作,却透露出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细心。
许是察觉到身后的注视,裴观野倏然转过身。
深邃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谢桉脸上,见他已然清醒,眸中锐利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审视与安心的复杂神色。
“醒了?”他的声音比昨晚要平稳许多,但那份特有的低沉未变。
谢桉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动作间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
这一次,不等他摇晃,裴观野已几步跨到床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托住他的后背,将软枕垫好。
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道依旧透过寝衣传来,谢桉身体微僵,却没有如往常般立刻避开,只是垂眸低声道:“……多谢。”
裴观野没有回应这句客套,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确认热度彻底退去,紧蹙的眉宇才真正舒展开。
“早膳和药很快送来。”他陈述道,转身去桌边倒了杯茶水。
室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谧。
不再是针锋相对,也非全然的无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昨夜之后被彻底打破,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在悄然滋生。
“今日……”谢桉放下水杯,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今日你需静养。”裴观野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最后的奏报,我已安排可靠之人,按你的意思,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禹州后续琐事,自有接任官员处置。”
他的安排周密而迅速,几乎将所有可能让谢桉劳心劳力的事情都提前处理妥当。
谢桉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那双深沉眼眸时,话语卡在了喉间。
那双眼底,除了惯有的强势,此刻还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以及一种……近乎守护的专注。
裴观野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俯身靠近。
强烈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谢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然而,裴观野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寝衣领口,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细致。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谢桉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
“谢今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告,却又奇异地混合着别样的意味。
这话语依旧霸道专横,但谢桉却仿佛从中听出了昨夜未曾散尽的余温,以及一种深沉的、不容错辨的在意。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起层层涟漪。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知道了。”
这近乎顺从的回应,让裴观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得偿所愿的微光。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
“我出去看看。”他转身,玄色披风在晨光中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大步离开了房间。
谢桉独自靠在床头,怔怔地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颈侧。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指尖擦过的、若有似无的触感。
他闭上眼,昨夜的粥,今晨醒来时他挡在窗前的背影,还有那句“你的命是我的”……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中交织盘旋。
抗拒的壁垒已然松动,冰封的心湖被投入巨石,涟漪阵阵,再难平静。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裴观野缠上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而前路,无论是返回京都面对更复杂的朝堂风云,还是处理他与裴观野之间这愈发纠缠不清的关系,都注定不会再如他最初所设想的那般了。
接下来的日子,针对谢桉的暗杀正如裴观野所料,接踵而至,愈发密集。
或是山道上“意外”滚落的粗壮滚木,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砸轿辇;
或是混在流民中潜入安置点的亡命之徒,藏着利刃伺机而动;
更凶险的一次,谢桉视察河道时,数支淬了剧毒的弩箭突然从芦苇荡中疾射而出,箭尖泛着幽蓝的寒光。
若非裴观野早有防备,暗中安排的亲卫反应极快,举盾格挡间溅起火星,谢桉险些便命丧当场。
京中东宫,太子萧珩捏着手中传回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料到,谢桉身边那个楚叙之竟如此棘手,布下的护卫网密不透风,一次次坏了他的事!
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谢桉在禹州雷厉风行的举措——铁腕整顿贪腐吏治、有条不紊控制疫情、开仓放粮稳定民心——竟渐渐通过邸报传回京城。
朝堂上,不少老臣对谢桉赞不绝口;市井间,百姓更是将他传为能臣。这每一分声望,都像针一样扎在萧珩心上。
“不能再等了!”萧珩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眼中翻涌着狠厉的光。小打小闹的暗杀既然除不掉谢桉,那就彻底断了他回京的路!
他霍然起身,铺开挂在墙上的舆图,指尖在禹州与京城之间划过,最终定格在并州那片标注着“三不管”地带的区域——那里山高林密,盗匪盘踞,向来是官差避之不及的法外之地。
时值深秋,禹州的灾情与疫情终于趋于平定。朝廷后续派遣的官员已接手日常治理与重建事宜,钦差大臣的使命接近尾声。
然而谢桉并未立即返京。
他留在禹州,开始着手清算——那些在灾情中阳奉阴违、克扣粮饷,甚至可能参与制造河西村惨案的蠹虫,一个都不能放过。
随着调查深入,他手中的证据越积越多,条条线索隐隐指向京城,指向太子与三皇子派系的某些人。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裴观野依旧护卫在他左右,玄甲亲卫如同最锋利的刀,为谢桉的调查扫清障碍,也挡住了数次不明来路的"警告"与暗杀。
两人之间因共同抗灾而缓和的气氛,在重新卷入朝堂斗争的漩涡后,又变得微妙而紧绷。
谢桉能感觉到裴观野目光中日益加深的担忧与某种压抑的情绪,但他选择视而不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错综复杂的调查中。
这夜,北风凛冽。谢桉独自登上禹州残破的城墙,凭栏远眺。城内尚有零星灯火,在秋夜里明明灭灭,映照着这片正在艰难恢复生机的土地。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裴观野走到他身侧,与他一样沉默地望着城外漆黑的旷野。寒风卷起他墨色的披风,在月色下猎猎作响。
"查得差不多了。"良久,谢桉率先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有些飘忽,"明日,我便将最后一份奏报连同证据,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裴观野没有接话,只是侧头凝视着他被寒风吹得泛红的脸颊和耳廓,眉头微蹙。
谢桉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裴观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清冷:"裴观野,你当初......是不是就因为这张脸?"
他没头没尾的问题让裴观野微微一怔。
谢桉却像是彻底豁出去了一般,唇角勾起一抹浸着自嘲与冷意的弧度:“太子、三皇子,还有你……
当初是不是都觉得,我谢桉除了这副皮囊,便一无是处?觉得我软弱可欺,合该被你们轻贱,沦为权力棋局里任人摆布的棋子,或是关在金丝笼里的雀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日来积压的疲惫、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不甘。
裴观野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清冷脆弱,却又倔强挺直的姿态。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心痛,有难以言喻的宠溺,还有一丝被误解的黯然。
下一秒,在谢桉惊愕的目光中,裴观野猛地伸手揽住他的后颈,不由分说地低头,攫取了他的唇。
这个吻带着寒风的气息,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压抑到极处终于爆发的炽热。
它不同于任何一次试探或挑衅,而是充满了掠夺与占有的意味,却又在深处隐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谢桉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竟忘了反抗。
良久,裴观野才缓缓放开他,额头却依旧抵着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灼热的气息交织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几乎是痛楚的意味:
"谢今绥,你还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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