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何归

　　从湿滑的甬道里走出来后，顾平催动手中琉璃灯，让其中摇曳不停的灯光更明亮些。然后，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穴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洞高超过十丈，宽该有二十来丈。洞中稀稀落落分布着一些钟乳石，不时地滴下一些水来。除了那股腥臭味愈发浓郁之外，这里瞧着就像是个极其普通的地下洞穴。
　　顾平忽略鼻端那股挥之不去的异味，看向四个对他来说还相当年轻的修士，“这里便是相繇巢穴了。先前有不少人来过都没能发现灵物，各位……”他想到这回的借口，换了个说辞，“这回就拜托各位了。”
　　四人应了一声，各自分散开来。
　　以雇主的身份站在一边的顾平，有点不合时宜地感慨起来。
　　那些大门派与修真世家能够百年千年延续下来的理由在于两个字。
　　传承。
　　而传承是什么，只要瞧一眼他面前的这四个人就行了。
　　孟二抽出随身的佩刀握在手里。稍微有点声响，他就像受惊的猫一样立刻转头去看，然后在发现那不过是钟乳石上落下的水滴之后他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甚至连握着刀的手也垂到了身侧。虽然没过多久他就再度提起刀，但是这么一松一紧的间隙却着实不短。但凡别人对他有恶意，他必然要当场交代在这里。
　　这就是散修，一点一滴的经验都只能从刀头舐血换来。但凡一条命不够硬的，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角落里。
　　再瞧瞧那些有传承的，譬如刘波，顾平亲眼看见他在踏入甬道前拿出一条流转着莹白光泽的黑色布巾戴在脸上遮住口鼻后，又戴上一双黑色手套。他在四人分散后一直保持着警惕，但是查看岩壁时不会过分靠近，蹲下的时候还会留意四周。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气。他来之前，就已经有长辈提点过他该如何行动了。
　　顾平在心里叹息。
　　再瞧那孟二一惊一乍，不用几个时辰别人还游刃有余他就要筋疲力尽。崔娘子袅袅然仿佛贵妇游园的模样，瞧那裙子长得碍事，希望她别是打着凡是有事都靠别人关照的主意。而那个韶黎……
　　顾平愣了一下，思绪居然空白了一瞬。
　　这个韶黎在干什么？
　　她脱了鞋子，赤足在地上走？
　　相繇是一种蛇形大妖，据说其气息能引来大水，还能让所有的水变成毒液。这处洞穴不知是因为本身就潮湿，还是因为相繇曾经在这里筑巢，洞壁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渍，钟乳石不停地滴水，所以地面上也是一小滩连着一小滩的积水。
　　顾平虽然心中已经选定了刘波，他也不想有谁折在这里。只是他正想开口提醒时，却发现韶黎似乎并不只是年少顽皮才把鞋子脱了。
　　顾平是积年的筑基修士，虽然没能勘破金丹那道门槛，各种经验却是不可小觑，因此他很快就发现韶黎的不止是脚步奇怪，似乎每一步之间都有一种奇怪的韵律在里头。
　　脚尖先落地这种能把脚步声压低的技法虽然不是人人都会，但是在青陇坊市来去的也不都是平庸之辈，更何况韶黎自称是山民，因此会这么走路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种节奏。
　　顾平看了一阵，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韶黎每次抬脚再落下之后，必然会有滴答一声水滴落入积水的声音。而她脚落地后必然会有一瞬的停顿，然后才会再次抬脚。
　　这些水滴……
　　有什么不对吗？
　　不知不觉间，顾平就被韶黎吸引了注意力。
　　韶黎并没有在走直线，她时而向前，时而向右，再加上抬脚与落脚之间的停顿，远远瞧着倒仿佛是一场怪异的舞蹈，也于是当顾平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盯着韶黎看的时候，另外三个人也停下了在洞穴内四处打探的动作，停下来看着她。
　　她显然是有所发现了。
　　“韶小娘子，”孟二当先开口，“你这是在干什么？”
　　韶黎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闻言抬头环视了一圈才说道：“下面还有一层。”
　　下面还有一层？
　　顾平沉吟了一下。
　　发现相繇巢穴后来过几拨人了，谁都没能发现灵物藏在哪里。如果不是过于丰沛的水灵气让这里不同寻常，大概谁都要以为这只是个天然的洞穴。
　　如果是藏在地下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孟二拿起他那把佩刀朝地上用力戳了几下，“铛铛铛”几声石屑飞溅，声音却相当沉闷，怎么听怎么不像空心的。
　　“小娘子莫不是拿我老孟寻开心？”孟二嗓门不小，瓮声瓮气地说。
　　“这么大声做什么。韶姑娘与咱们出身不同，许是有什么秘法呢？”崔娘子前头还像是在帮韶黎说话，中间略一顿就转了话锋，“如今咱们几个是合作，成了也有韶姑娘的好处，便是为了自己也是要尽力的。”
　　刘波虽然面上露出一点不信的神色，显然他跟孟二意见相同。只是到底年轻面嫩，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倒是替韶黎解起围来，“我们还是再仔细查看一下——”
　　“入口不难找，”一直没有开口的韶黎突然说，“但不能下去。”
　　霍地一下，其余四人包括顾平在内都目光灼灼地猛然抬头看向她。
　　“你是说，你知道入口在哪里？”崔娘子情急之下，嗓音都尖利了几分。
　　韶黎在四人的注视下朝外走了几步，她手指在半空中虚点几下，“在这四根钟乳石的正中间，大概也就是两尺大小。”然后她又指了三个地方，“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也有。”
　　孟二显然还是不信，他看看韶黎又看看其他几个人，最终还是走向韶黎指的第一个地方。
　　他不信邪地再次拔刀朝下一戳，这回刀居然轻易地就扎了进去。孟二先是“咦”了一声，随后不信地拿那把随身佩刀当铲子用，没几下就挖出一个大坑来。
　　“可以挖。”孟二激动得连嗓音都变了，他猛然抬头看向刘波几个，“挖得动！”
　　这回连顾平都信了几分，他讶异地看着韶黎。
　　她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居然……
　　不，她有做过。
　　顾平想起那怪异的舞蹈。
　　难道真像崔娘子说的，山民有秘而不宣的术法？
　　“但是，”韶黎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几人的震惊，“相繇还在。”
　　咔的一声，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顾平的思绪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韶黎刚刚说了什么？
　　顾平甚至觉得他的脖子好像变成了什么老朽的机关造物，只是转动脖子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
　　而韶黎似乎感受不到旁人的震惊，“相繇就在下面。”
　　相繇就在下面？
　　韶黎指的是自己的脚下，然后她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将整个地下洞穴都包了进去。
　　顾平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韶，韶姑娘不是想要独吞吧？”崔娘子面色发白，恐惧和贪欲在她面上来回交织，甚至扭曲了她的表情。
　　“韶道友不要开玩笑……”刘波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韶黎看了看几人的表情，“几位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再朝下挖一点看看。”
　　崔娘子和刘波立刻就看向孟二。
　　孟二面色发白，握着佩刀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了。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狠狠一咬牙，继续朝下挖过去。
　　没几下，他就停了下来。孟二探头朝里一看，面色顿时刷白，额头渗出黄豆大的汗水来。
　　“拦着干什么。”崔娘子嫌弃他碍事，一把将他推开，然后也像孟二一样脸色惨白一片，僵立当场。
　　被孟二刨开的土坑里，露出一点黑色。
　　顾平克制住自己的轻颤，将剩余的土全部用手挖走，然后露出黑色东西的全貌。
　　那黑色的东西比磨盘还大，表面光滑如镜，大体是个鹅卵形，尖端还生有一根尖锐的刺。
　　那是一片蛇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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