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囚牢

　　地下怎会有如此金碧辉煌装潢的建筑……
　　空旷可观的空间看起来能够轻易容纳下几百人。白色的墙壁、地板、立柱、家具……由镀金线条和图案点缀，一切都是如此圣洁无瑕。
　　神在人世间的寝殿和行宫一般。
　　从黑暗中突然来到如此耀眼的白色、金色交织的房间，雨墨的眼睛感到有些微刺痛。
　　正对着人们的那面墙，靠墙的位置有一个由五层台阶相连的平台，再上面是整墙的巨型壁画。
　　蓝色的苍穹之上，一个火焰烧灼着的圆日，可以说，整个墙的重点都是这个大太阳。
　　可这太阳非是众人印象中的赤红色或橘黄色，而是像月亮一样，主体是白金的颜色。
　　虽然这颜色让太阳显得更加神圣，但巨幅画作突现眼前，长时间看就像那墙和那太阳在慢慢逼近自己一样，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巨大，让人莫名觉得空洞、可怖，摄人心魄。
　　仿佛是在迎接什么东西降临于此。
　　雨墨赶紧移开视线，不再看那个壁画。
　　他注意到平台下方还有一个一米高的长方体立柱，柱上有一个蓝色琉璃莲花，整体白金色调中这点蓝格外显眼明亮。莲花形状和耶谟国花红莲一模一样，只有颜色截然相反而已。

　　那些信徒陆续步入房间，这时，一位女子从旁款款步入平台之上，站在那个平台的正中间。
　　——是妙梦！她亲自主持这场集会吗？
　　妙梦在中间站定，在太阳壁画下，她也显得身形渺小。
　　她婀娜的身姿被白金色的长袍完全遮盖，脸上带着恬静温柔的笑容，极有耐心地等待信徒们盘腿坐定。
　　信徒们每人相隔一段距离，极有秩序和纪律地原地坐下，雨墨也是一样，在列莉旁边挑了个位置席地而坐，静静观察。
　　这厅里大概有一百余人，男女老少都有。
　　等大家都坐好，安静少顷后，妙梦随即昂头，两臂张开，高举过头顶。
　　厅内人看到妙梦手势，皆齐声高喊：“与日同寿，火烧天穹！与日同寿，火烧天穹！”两遍口号喊完，余音在厅中久久不歇。
　　接着，信徒们开始自觉行动。以雨墨面对着的方向为北，从西北的第一个信徒开始，依次到台子上将一枚银子投入到一个木箱之中，有的人更为虔诚，甚至投了两枚、三枚。
　　列莉早已告知雨墨这个规矩，但列莉说她很穷，已经没有钱再去供奉，如果不能供奉，就会被赶出去，所以她让雨墨帮她。
　　雨墨从袖口掏出一枚银子给她，到她上前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将银子投了进去。
　　“好久不见，列莉。”妙梦垂着眸子，笑眯眯看着她。
　　“是的！神使！我一有钱就来供奉日火大人！希望他能原谅我之前未能行使供奉的无礼之举！”列莉右手覆到心脏位置，鞠躬向妙梦行礼。
　　妙梦道：“仁慈的日火一定会原谅您。”
　　“谢谢神使！”
　　列莉退下了，那么下一个就轮到雨墨。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妙梦跟前，向箱子中投下一枚银两。
　　雨墨还戴着那条长巾，蒙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他低着头，却听妙梦和善的声音从他左上方传来：“是没见过的新面孔呢。”
　　语气亲切，没有威胁。
　　“是的，神使。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前来朝拜日火大人。”雨墨的语气同样温柔。
　　妙梦张开怀抱：“日火欢迎任何人，任何同胞的加入！”
　　“好！”“仁慈的日火大人！”“欢迎您！”“伟大的神！”
　　台下发出一片赞美，不过很快又恢复安静。
　　雨墨退回去后，这项活动也接近了尾声。白须老人把那沉甸甸的一箱银子搬走，现在只剩妙梦。

　　月清明在外面，不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什么。周围除了风雪声什么也没有。
　　他放在膝上的手攥着衣服，死死抵着膝盖。每等一分，心就更焦急一分，眉头就更深一分。

　　地下大厅中，妙梦肃静地站在那里。
　　片刻后，原本闭起的眼睛缓缓睁开，她开始放声发言：“可恶的章国人接连不断，抢夺破坏我们的家园。邪恶的耶谟王代代相承，剥夺我们自由的人生。可恨的耶谟神教徒，愚昧无知，供养着早已堕落的神！他们都是阻碍我们幸福生活的敌人……恶魔！”
　　她的话语很快感染了信徒们，他们有的露出仇恨和敌视的目光，咬牙切齿，而有的竟然因悲戚而泪如雨下。
　　雨墨看向身旁的列莉，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举在胸前，眼神痴迷地望着妙梦。她之前对雨墨表现出的慈爱与和蔼已经荡然无存。
　　“您要相信，神会拯救我们……伟大的日神——日火，祂肌肤如火焰般跳动鲜活，头发如黄金般金贵耀眼，眼睛如蓝色幽莲，深邃如炬，能够穿越一切时间和空间，洞悉世间万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祂乘火而来，浑身散发万丈圣光，拯救我们于苦海之中。所有的，所有的……我们的敌人，最终都将会被日火的圣光湮灭，被祂踩在脚下碾碎！”
　　“碾碎！”“消灭他们！”信徒们纷纷附和着她。
　　“日火降临，此处终将成为最为洁净的天堂！我们都会是最善良、最纯粹的人类！”妙梦仰头，双手高举，一段激昂的发言完毕。
　　“下面，我们来举行仪式！”
　　信徒们仿佛都是在等这句话。
　　话音刚落，下面熙熙一片，人人面露狂热而喜悦的神色。
　　白须老者拿来一个火折子，和一根一指粗长、像卷烟样的东西。
　　老者把那根东西固定在蓝色琉璃莲花之中。
　　雨墨隐约看到那个东西，白色的外壳里包着幽蓝色的碎屑。那是什么？特质熏香吗？
　　妙梦接过火折子，把那根东西点燃。
　　信徒们纷纷仰头企盼，几乎是瞬间，甜腻的异香便充斥了整个房间，雨墨眼神游移，立刻警惕起来，甚至手悄悄放在衣服里月牙的刀柄上。
　　“大家，恭迎日火降临！”妙梦的语调无比抬高，几近破音。
　　信徒们皆双手举过头顶，手掌向上，齐声应和道：“恭迎日火降临！”
　　很快，浓郁的香味钻进了所有人的鼻子、脑子，从每一个毛孔渗入身体。一片烟雾缭绕，众人却万分陶醉。
　　“神！是神啊！”
　　“高贵的神，您来拯救我们了！”
　　……
　　仿佛真的有神明降临一般，所有人都无比确信。
　　这让雨墨感到惊恐，但是下一秒钟，他也看到了！
　　那墙上的太阳之中，出现了日火的脸。火红的皮肤，金黄的长发，浑身散射着耀眼的白光。
　　不可能，是幻觉吗？雨墨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勉强站立起来。
　　但日火，那个新的，太阳的神明，睁开了眼睛——瞳孔无比幽蓝深邃，眼中光点闪烁，旋转不停，仿佛要把眼前之人整个吸进他的寰宇之中。
　　雨墨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在神明的面前，他双腿无力颓然跪地。
　　那是神吗？真的是神降临了吗？
　　雨墨的身体无比僵硬，强行一点点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把“月牙”。
　　银色刀鞘仿佛在一点点分解成尘埃，他看到了世上最微小之物，银白色的粒子正从刀鞘上漂浮，手猛地一抖，刀光闪过他的眼睛。
　　再次睁眼抬头，日火竟然变成了月清明的脸？
　　他想起临行前，月清明对他说的话。那清亮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激荡：“他们可能有一种可以使人致幻的药物。”
　　“他们可能有一种可以使人致幻的药物。”
　　“致幻……”
　　世界在摇晃、旋转，但他却觉得异常舒适，浑身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快乐跳跃沸腾。
　　他最后一丝意志告诉着自己，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神。月清明说的话才是事实！
　　他拔出刀，狠狠划破自己的小臂。血液立刻浸染了衣物，布料贴着皮肤，温热、潮湿……疼痛让他额上渗出汗珠，他紧咬着牙关，但总算清醒了一些。
　　他昏昏沉沉，觉得日火一直在他周围叫他的名字。
　　一会儿又变成月清明的模样，让他安静下来，顺其自然，接受一切，这样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月清明不停地说：“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日火说：“就在这里……把他关起来，永远在一起！”
　　“永生永世不分开……”
　　……在一起……
　　……不。
　　他用手指不断抠着伤口，让疼痛更占上风，找寻列莉的位置，从她背后伸手拉她的手臂：“列莉，快跟我走！”
　　“不，不！”她甩开雨墨的手，“你走开，不要打扰我和日神大人说话！”
　　雨墨只好退开，他转身往楼梯方向跑，他不断甩着自己的头，不想要沉沦下去。
　　他像在梦中，抬腿如同慢动作，内心如何急切也丝毫无法用力……身体像倒映在水中的幻影，正在被漂浮和扭曲。
　　前面是楼梯，楼梯上，有谁等着自己……但是，是谁呢……
　　“月牙”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对，是月……月亮……不是太阳……
　　绑在右手手腕上的小管子，那是……
　　“您要去哪里？”耳边是一声温柔的轻叹，如母亲的手，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妙梦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出现在雨墨背后，柔软无骨的手扒着他的肩膀，一阵腻香侵袭他的鼻子，在闭眼的最后一秒，他朝上方发射了求救信号。

　　由于手势向上，那小东西顺着楼梯一路左右碰撞蹦走，终于到达一楼，失去前进的力气，发出咯咯的奇异鸣叫。

　　在一片模糊中，他仍然费力向上攀爬，手上的伤口被楼梯的棱角硌着，但很奇怪不疼。
　　他却感觉有人禁锢住自己的手脚，试图把自己绑起来。
　　但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四肢绵软无力的他居然一下挣脱了那些绳索的束缚。
　　他听到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看到月清明的衣摆，还有小月亮……
　　耶谟军深色的、厚重的鞋子，衣服。
　　听到一片惊叫、武器碰撞……
　　他头又晕又迷糊，感觉自己被抱起来，颠来倒去，像一团黏稠的浆糊。
　　好像有谁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无力回应，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闻到绿檀木的味道，头想要找一个支点依靠，所以向着味道的源头靠近。
　　依靠到一个温暖安稳的地方，他觉得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睡觉、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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