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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弗利尔病了。
整个宫廷都知道,自从七天前,在猎场中,听见公主病倒的消息,国王陛下也悲痛的跟着病倒了。
他像一个支离破碎的玩偶,躺在床上,直愣愣的望着紫色织金帷帐,无心理会周遭发生的一切。
就在刚才,厨房在成给他的蔬菜汤里,试着加了块指甲盖大小黄油,以求为病弱的国王补充一点营养。
就是那一点小小的乳制品的膻味,让弗利尔大吐特吐,几乎将胆汁都吐了个干净。
自那天起,多尔再没找过他,但他也再受不了一点动物的味道。无论多轻微的味道,总会让他想起,那熊血的腥膻萦绕在鼻尖的感觉,引着他的胃,不详的抽搐不止。
一阵熟悉的酸意涌上来,弗利尔翻身,将头对着床边的痰盂。一阵干呕之后,两口透明的粘液落在盂中。
艾迪温柔的搀扶着他,让他重新躺进柔软的枕头里。
他很累了,却不敢闭上眼。
只要他稍一倦怠,沉入梦乡,多尔那双满含杀意的眼睛,便自黑暗中浮现而出。
她总是冷冷的盯着自己,盯着自己,令他的心狂跳不止,然后一道闪电般的光芒,他便像那熊一样,倒在血泊中,尖叫着,在彻夜不息的蜡烛中醒来。
他不是没见过多尔杀人,只是从未想过,当那双眼睛将目光转向自己时,会令人如此战栗。
卧室的门被推开,弗利尔悚然坐起,扭头望向门口。
并肩进来的威廉姆斯和霍华德见怪不怪,双双走到床边,向弗利尔鞠躬。
弗利尔松了一口气,示意侍从将枕头竖起,又半躺下,问他们:“又出了什么事?”
奥莉朵拉生病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宫廷内外,谣言更是长出了风的翅膀,飞遍了列岛。
在大臣们回报的消息里,奥莉朵拉已经从生病,变为遇刺,又重伤床,跟着不幸死去,在奥尔新亚圣堂的石棺里,孤零零的躺着。
而她那可怜的、饱受惊吓的老父亲,正喜滋滋的命令枢密院,拟制指定小王子为继承人的诏书。
上次,枢密院的两位元老到此,还是向他汇报列岛对谣言的反应。
明尼人听了那无稽之谈后,自是怒发冲冠,民间抗议不断,领主更是们纷纷请战,要求严惩背信弃义的国王。
兰德人不敢指摘君王,便纷纷詈骂国王的朋友:托马斯·沃雷、詹姆斯·布坎南、艾迪·维斯罗伊……几乎每一个国王喜欢的年轻人,都被诅咒了八百遍。
人们说正是他们,将邪恶的念头灌入了国王的脑中。他们分明是躲藏在无光之地的恶魔。他们披上人皮,来到宫廷,蛊惑国王,只为了让战乱和瘟疫再次降临列岛,为阴影的主人献上血食。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看见,托马斯·沃雷在月光下,嘴中吐出了蛇的信子。还有人言之凿凿的说,詹姆斯·布坎南曾在圣堂中,显露出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而艾迪·维斯罗伊,从未把他的手浸入过圣坛的水中……
就连一些小城市和乡村的祭司,也在宣讲中频频提及,要提防神明的敌人,毁坏眼前安宁的生活。
弗利尔在盛怒下,砸掉了他最喜欢的玻璃器皿,却无法阻止民间愈演愈烈的声音。
“西北地区出现了抗议游行,人们拿着草插和锄头,在祭司几个骑士的带领下,正往王都来,现在已经到了苏尔河西面的小镇。”
“他们举着金色的日月旗,请求您将阴影的仆人驱逐出宫廷。”霍华德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你管这叫抗议游行?”弗利尔气得挺直了身子。
他捂住腹部,揉着因为过于激动而岔气的胃部,咬着牙说:“什么时候一群农民也能对宫廷指手画脚?”
“他们的人数众多,陛下。”
“比我的军队还多吗?”
“领主们不会为此出兵,他们也正为此担忧。而且强行镇压这会激起更大的愤怒。”威廉姆斯说完,看了霍华德一眼。
霍华德没说话,威廉姆斯又看了他一眼。
等他第三眼递过来的时候,霍华德才小心的劝说道:“人们相信公主遭遇了刺杀,而主谋正是您……身边的侍从。枢密院认为,我们应该平息人们的怒火,让领主们安心。”
“这分明是明尼人的谣言!”弗利尔重重的拍了一下床榻。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在国王的卧室中,恭敬的弯着腰,向他的国王兄长传达来自枢密院的“建议”。现在这回旋镖打中了自己,他才真正理解了那时,兄长的愤怒与憋屈。
威廉姆斯和霍华德趁他沉浸在愤怒中时,对视了一眼。
明尼人的确是做了不少工作。
最开始,那些将生病传为遇刺、重病改成重伤的谣言,细细追查,一定能查到一小袋金子。
那些装在平平无奇的袋子里金子,一定曾放在多瑞亚思女伯爵伊莉莎的抽屉里。
但后面那些加入了阴影侍从的闲话,那些细节十足的蛇的信子,黑色的眼睛,可就与明尼人无关了。
在宫廷中,得到国王宠信的臣子,不止过着风光得意的生活,更有无数人在暗处嫉恨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着找出他们的错处,将他们从高处击落。
那些没有出众家世与功绩,却敢于夺取国王目光的人,被群起而攻本是理所当然。
兰德的贵族们,也不过是顺应其时,随口附和着骂了两句异教徒,谁知道竟然真有愚民相信,又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离谱了呢?
弗利尔揉着眉心,挥手示意侍从们离开,只留下威廉姆斯和霍华德在屋中。
“让约翰带人去,将这群暴民拦在苏尔河附近。”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说。
霍华德张了一下嘴,但弗利尔抢在了他前面:“召集议会吧……我需要领主们的意见,假如大多数人都同意向这群暴民低头……”
弗利尔不甘心的顿住,又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会听从领主们的意见。”
枢密院的两位大臣带着暂时的满意离开,艾迪慢慢的踱了进来。
他手上端了一盆热水,上头搭着一条亚麻细布做的毛巾。
他将毛巾浸透热水,又绞干净,为国王敷在额上。
弗利尔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心中升起些许愧疚。
“陛下是在为西北的暴乱担忧吗?”艾迪轻手轻脚端来一碗温热浓稠的蜂蜜水,拿小银勺一点一点送到弗利尔唇边。
弗利尔享受着他的贴心,忍不住想起和他一起,为自己奔波的其他人,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艾迪听明白了,便说:“领主们为各自的利益,对陛下的安危视而不见,实在令人恼火,不过……”
弗利尔微微转头看他:“你有主意?快说给我听。”
“詹姆斯刚才去打听了一下,这群人人数虽然多,能作战的却没有多少。能指挥战役的也只有罗伯特父子。”艾迪比了个“二”的手势。
弗利尔见他消息说的十分准确,不由身子微倾斜,听得更加认真。
“领主们只顾自己,不肯出力。但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对上王室骑兵,不过几下,就会被冲散。陛下又何必怕他们?”
弗利尔听了,眨眨眼,又眨眨眼,见艾迪确实是把话说完了,只好笑了一笑,兴致缺缺的躺回去。
艾迪见他如此反应,也知道是自己的话里有疏漏。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明白,便说了几句漂亮话,哄他教自己。
弗利尔就指点他:“要打那些刁民不难,只是这事背后定是明尼人在鼓动,若领主们不肯动,可怎么对付他们?”
艾迪立刻说:“我家愿为陛下出力。”
弗利尔摇了摇头。
但凡有一个大领主愿意支持他,像维斯罗伊、沃雷这样的小贵族,自然也愿意出力。
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们不对着自己这个“从不敢把手浸入圣坛之水”的儿子落井下石,那就是极好的亲人了。
公主病倒的消息,像那炎夏时节,那遮蔽着天光,却吝啬降下一滴雨水的积云一般,笼罩在宫廷的上方,令人感到鼻孔间,塞着一层厚厚的湿布。
所有人在战战兢兢中,放轻一切动作,生怕不小心发出的声音,招来不幸的窥视。
多尔冷漠的坐在餐厅的高台之上,慢慢的、细致的咀嚼着盘中的食物。
面包柔软,烤肉多汁,王室厨师的水平,一如既往的高超。
但他们滑过多尔的舌尖,却无法激起她心中些微的愉悦。
奥莉朵拉重病的消息,牵扯了她太多的心力。就像多年前,从老师那里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那样,进食不能让她感到享受,饥饿也无法让她感到难过。
但她仍按时吃饭,就像她的老师告诉她的那样,她必须学会在不想吃饭的时候,摄入足够的食物,以保持体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弗利尔坐在她身边,像她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切着盘中的食物。
昨天晚餐时,他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恐惧,走出私室,来到大厅,坐在多尔身边,与她一起用餐,但他仍躲避着她的视线,也不敢主动开口,像往常一样和她闲聊。
忽然,人们压抑着,但确实存在的耳语般的交谈声消失了,只有乐手们指尖流泻的乐声,还稳定的飘荡在大厅中。
多尔微微抬起双眼,顺着人们的视线望去。
在那由目光构成的小巷尽头,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侍卫。他满是灰尘泥土的斗篷下,隐约能看到紫白相间的制服,有一朵双色鸢尾,绣在他的胸口。
那是奥莉朵拉的标志,他是从鸢尾厅赶来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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