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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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回死士还魂呈铁证 亲王反戈布迷局



      回前诗
      青史从来染血痕,朝堂暗战似寒渊。
      沉河未绝生民志,反戈一击破迷烟。

      高玉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青砖上,一下接一下,磕得咚咚作响。眼泪混着额角的尘土往下淌,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悔恨与惶恐:“丞相大人,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悔不该一时糊涂,偷了齐王殿下的诗稿去献媚邀功,如今才知闯下弥天大祸,求大人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孙幽古端坐案前,面色如常。指尖慢悠悠摩挲着案上的砚台,目光沉静如深潭,待他说完才缓缓开口。那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不容置疑的威压:“你偷诗稿,是谁让你偷的?是钱尚书授意的?”

      高玉明身子一僵,磕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重重磕下去,声音里掺着几分羞愤:“是……是小人自己糊涂!先前在齐王府受了些委屈,又瞧着钱尚书那边许了荣华富贵,一时愤慨,再加上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妒忌——妒忌殿下出身尊贵、才华横溢,而我却只能做个任人驱使的小厮,竟鬼迷心窍,把齐王的诗稿偷出来献给了钱为业!”

      孙幽古眉峰微挑,指尖停在砚台边缘,语气平静却字字戳中要害:“既已得了钱为业的好处,又献了诗稿表了忠心,你如今为何幡然悔悟?再者,钱尚书在朝堂上说你贪得无厌、私吞财物后潜逃,你又为何是这副乞丐般的打扮?”

      高玉明浑身一颤,想起那日的惊魂一幕,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哎!丞相大人有所不知!钱为业那老狐狸根本没真心待我!他拿到诗稿后,见我没了利用价值,便想斩草除根!前日我跟我家兄弟冯德在醉仙楼喝到半醉,分开后自己晃悠悠往别院走,刚到城外石桥,就被两个蒙面壮汉从暗处窜出来按住!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掀进河里,还死死按着我的头,嘴里骂着‘拿了不该拿的钱,就得死’!我拼命挣扎才呛着水晕过去,万幸被打鱼的老汉救了一命,不敢暴露身份,只能扮成乞丐躲着,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大人救命啊!”

      孙幽古缓缓起身,负手踱到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就这么肯定我能救得了你?你就这么肯定这案子能翻?你又凭什么觉得,齐王能被你救出来?”

      他俯身,指尖几乎要碰到高玉明的头顶,声音陡然沉了几分:“你构陷齐王在先,偷诗稿、助奸佞,桩桩件件都是实打实地害了他,如今走投无路才想起反水,凭几句空口白话,就想让我信你?就想让齐王饶你?”

      “退一步说,就算我信了你,就算案子真翻了,你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你做的那些勾当,桩桩件件都够治你死罪,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去冒得罪钱党、搅动朝堂的风险?”

      高玉明被这一连串质问堵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一个劲地磕头。额头撞得青砖咚咚作响,很快就红了一片。

      “丞、丞相大人……”他气息紊乱,声音带着哭腔支支吾吾,“小人知道……知道是我糊涂,是我对不起齐王殿下……可、可我真的悔了!我知道钱为业的猫腻,他跟桂宁侯勾结,杜之贵案里藏着贪赃枉法的实情,还有、还有张柔姑娘是他们的眼线!”

      他越说越急,语无伦次却透着孤注一掷的恳切:“小人不敢奢求齐王殿下原谅,只求能将功折罪!我、我能指认钱府动手的人,能说清诗稿是怎么偷的、怎么交出去的,还能说出他们私下往来的暗语!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能帮大人查清真相!”

      磕到后来,他眼前阵阵发黑,却依旧硬撑着喊道:“大人!小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早就不怕死了!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若能扳倒钱为业、还齐王清白,就算事后治我死罪,我也认!求大人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孙丞相看着他额头渗血、只求一死赎罪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动容,缓缓直起身,沉声道:“倒真是有几分必死之心,不像作伪。”

      他踱回案前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缓和了些许:“你这番情由说来,我虽信你有悔意,却未有半分把握。如今我虽是主审,可钱党势力盘根错节,若无切实证据,我如何能撼动他们?如何能还齐王清白?又如何帮你脱身?空口白牙的证词,在朝堂上根本站不住脚。”

      高玉明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从怀里胡乱摸索,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和一块小巧的木牌,双手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有!有证据!大人您看!这是钱为业赏我别院时给的地契,上面有他府里的私印!还有这块腰牌,是他让张柔姑娘转交的,说凭这个能自由出入钱府偏院,与他们传递消息!”

      他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又补充道:“还有!钱为业赏我的银票,票号是‘裕丰祥’的,他府里不少暗地往来都走这家票号!我还记着几个跟我对接的钱府下人模样,能指认他们!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物件,总算是证据了吧?”

      孙丞相拿起地契与腰牌,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目光在私印与牌面纹路间扫过,脸上依旧没什么动容,淡淡道:“且先收着吧。这地契与腰牌,虽能佐证你与钱府有牵扯,却未必算得上扳倒钱为业的切实铁证——他大可以推说是你偷拿,或是私下交易所得,未必能坐实他构陷齐王的罪名。”

      他将东西递还给高玉明,语气平静无波:“不过你既肯交出这些,也算是有几分诚意。你且好生休息,明日开审,你便是关键人证,自会派上用场。”

      说罢扬声唤道:“来人!”

      门外小厮应声而入,躬身听令。

      “给高小哥收拾一间清净厢房,取一套合身的干净衣裳来,再让厨子备几样上好酒菜,务必周到。”孙丞相吩咐道,“另外,派人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也不许他随意走动。”

      “诺!”小厮躬身应下。

      高玉明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本以为还要费尽心机辩解,没想到丞相竟直接给了他安身之所,还备了酒菜衣裳。他连忙磕头谢恩,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与哽咽:“谢、谢丞相大人!谢大人信任!小人明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钱为业的阴谋全说出来,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起身时,他腿脚还有些发软,望着小厮引路的方向,只觉得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眼眶一热,差点又落下泪来——这是他自被沉河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安稳的暖意,也第一次真正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翌日天刚破晓,孙幽古已穿戴整齐。深绯色宰辅官袍镶着暗金线,腰束十三銙玉带,头戴进贤冠,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周身透着历经朝堂沉浮的沉稳威仪。登车启程,轺车碾过晨露未干的青石板,径直往大理寺而去。

      抵达大理寺时,正堂内外早已肃然列队。三排官员按品级站定,神色凝重,气氛庄严肃穆。正堂之上,主审案后居中设座,陪审席分列两侧——左为吏部尚书钱为业,右为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御史台官员立在堂侧监审,三方制衡,尽显规制。

      孙幽古缓步踏入正堂,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将齐王请上大堂。”

      “诺!”衙差高声应和,声震堂宇。

      不多时,堂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齐王身着亲王常服,虽经牢狱之困,却依旧腰杆挺直,须发整齐,迈着四方步昂首阔步而来。神色坦然无波,仿佛不是身陷囹圄的嫌犯,反倒像是赴一场寻常朝会。他目光掠过堂中众人,眼神锐利却不失礼数,走到堂中站定,抬手拱手,朗声道:“各位大人有礼了。”

      孙幽古抬手示意:“给齐王设座。”

      话音刚落,刑部尚书便起身反驳,语气带着几分固执的坚持:“丞相三思!我朝定制,凡入大理寺受审者,无论身份高低,皆无设座之例!此乃祖制所定,不可擅改!”

      一旁的大理寺卿连忙附和,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刑狱审案,讲究的是礼法森严,若为齐王破了例,日后恐难服众,还请丞相恪守规制!”

      孙幽古眉头微蹙,沉声道:“齐王又非一般人犯!他乃宗室亲王,此番不过是因诗稿一案受牵连,天子尚未判罪,何来‘人犯’之说?不过是前来对质辨明是非罢了,如何不能设座?”

      他转头看向钱为业,目光带着几分征询:“钱尚书,你以为呢?”

      钱为业端坐在陪审席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道:“按律而言,凡经大理寺传召对质者,皆需依例站审,齐王自然也不例外。丞相此举,怕是有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古训,若传出去,难免让人非议朝堂律法不公啊。”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再者,齐王诗稿一案疑点重重,此刻设座,反倒显得我等刻意偏袒,于审案公允无益。”

      “哎,坐与不坐,倒也其次。”齐王摆了摆手,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锐利,“今日前来,我不求体面,只求问个是非曲直——我那几首诗,究竟是言志抒怀,还是谋逆不臣?朝廷究竟是要辨明真相,还是要单凭几句曲解之词定我罪责?”

      他抬眸扫过堂中众人,目光落在钱为业身上,一字一句道:“说白了,我今日只想要个准话:我到底是清清白白走出去,还是要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继续待在牢里?若真要治罪,便拿出实打实的证据;若拿不出,还请各位大人还我一个公道,也还诗坛一个清明!”

      孙幽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当即沉声道:“齐王所言极是!今日审案,本就是为了辨明是非,而非刻意折辱。齐王身份特殊,又尚未定罪,设座亦无不可!”

      他看向堂下衙差,语气不容置疑:“不必多言,即刻设座!”

      衙差们面面相觑,见丞相态度坚决,又瞥了眼钱为业阴沉的脸色,终究还是快步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堂中偏侧。

      齐王对着孙幽古微微颔首,也不推辞,从容落座。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神色坦然,仿佛这不是大理寺正堂,而是自家王府的书房。

      孙幽古手持诗稿与《寒松赋》,指尖抚过遒劲的字迹,缓缓开口问道:“齐王,这三首诗与一篇赋,你是作于何时?”

      齐王端坐椅上,目光悠远,缓缓回道:“回丞相,此诗此赋,皆作于大周永丰三十年春夏之交。彼时边关略有烽烟,江南又逢水患,朝堂之上党争初露,奸佞渐生,不少忠良遭排挤,黎民受流离之苦。”

      孙幽古颔首,又追问道:“既作于彼时,你当时心怀如何?为何会写下‘何日清寰宇’‘宁为孤岭客’这般字句?”

      齐王脊背挺直,神色坦然,朗声道:“彼时心怀,唯有忧国忧民四字!见边关将士浴血,却因粮草不济难破敌;见百姓流离失所,却因贪官盘剥无家可归;见朝堂之上,有人只顾党争不顾社稷,有人趋炎附势漠视民生,我心中焦急如焚,却苦无实权可解民困。”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是盼陛下能慧眼识奸,扫清朝堂阴霾,还天下一个清明;‘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是明志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不愿为权势折腰,只求坚守本心,以待时机为国效力。至于《寒松赋》,更是以松自勉,愿学松柏之坚贞,无论时局如何动荡,皆不改忠君爱国、护佑苍生之志!”

      “这些字句,皆是我当时肺腑之言,字字泣血,句句赤诚,绝非钱尚书等人所言的‘不臣之心’!若仅凭这般忧国之语便定我罪,那日后朝堂之上,谁还敢直言进谏,谁还敢为黎民发声?”

      钱为业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诗稿上的字句,声色俱厉地质问:“齐王休要巧言令色!你说心怀赤诚,那‘何日清寰宇’‘挥戈斩棘丛’当如何解?‘清寰宇’难道不是暗指当今朝政浑浊,你欲取而代之?‘挥戈’二字,兵戈相向之意昭然若揭,难不成还是你口中的‘忧国之语’?”

      他又抓起《寒松赋》,指尖重重戳在“宁为孤岭客,不做苑中材”“待雪消冰融,春回大地”两句上,语气阴恻:“还有这赋!你说以松自勉,可‘孤岭客’分明是自视甚高,不屑为朝廷所用;‘雪消冰融’更是盼着时局动荡,好让你趁机崛起!你敢说写下这些字句时,心中半分异心都没有?敢说你不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掌控朝堂,凌驾于天子之上?”

      “柳侍郎为你辩解,却遭你连累气急而亡,如今尸骨未寒!你若真无反意,为何诗赋中处处连累对朝堂的不满、对权势的觊觎?分明是心怀叵测,却借着‘忧国忧民’的幌子掩人耳目,妄图混淆视听,谋逆作乱!”

      钱为业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随着斥问飞溅,堂内气氛瞬间又紧绷起来。

      “哎,钱尚书稍安勿躁。”孙幽古抬手示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今日乃是对质查案,非最终问罪之日。况且齐王如今身陷囹圄,无圣谕无外力,又如何能出得了这大理寺牢笼?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急于定他罪名?”

      他目光扫过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缓声道:“况且刑部、大理寺二位大人尚未发问,此案本就该由刑狱之官先行核实情由,你这般抢话争辩,反倒失了审案的规矩。”

      “你切勿心急,不如先让掌管刑狱的二位大人问几句,再作定论不迟。”

      刑部尚书闻言,连忙出列躬身。他本就觉得以诗文入罪太过牵强,此刻正好顺着丞相的话头打圆场:“丞相所言极是。我等粗通律法,对诗词文赋确实不甚精通,今日也不问那些字句深意,只问几句实在情由。”

      他看向齐王,语气缓和了许多:“齐王殿下,请问你当年作这些诗赋时,可有旁人在场见证?诗稿平日里如何存放,为何会落入他人之手?”

      大理寺卿也随即附和,目光带着几分隐晦的示意:“是啊,齐王殿下。我等也觉得,仅凭几句诗文便定‘异心’,确实太过草率。你只需如实说说诗稿的存放、遗失经过,还有当年创作的背景细节,让我等心里有个数,也好后续合计如何厘清此事。”

      两人的问题看似寻常,实则句句都在给齐王递台阶——只要他说清诗稿遗失的来龙去脉,点出被人窃取利用的关键,再佐证创作时确是忧国之心,他们便能以“证据不足、诗文难作铁证”为由,后续联合丞相为他周旋。

      齐王何等通透,瞬间领会了二人的深意,心头一暖,拱手回道:“二位大人所问,臣自然如实相告。当年作这些诗赋时,臣素来喜静,皆是独自在书房落笔,身边并无幕僚侍从见证,唯有前侍从高玉明会在外间守候,帮着打理书房杂事。”

      “至于诗稿,臣素来珍视,平日里都锁在书房暗格之中,钥匙唯有臣与高玉明知晓——臣念他忠厚伶俐,常让他帮忙整理书房典籍,待他不薄,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暗中窃取诗稿,转手献给他人,成了构陷臣的利器。”

      他语气坦荡,既说清了创作时无旁人见证的实情,又点出高玉明这一关键,既回应了问题,又巧妙自证清白,顺着二人递来的台阶稳稳站定。

      钱为业听得齐王直指高玉明,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窃喜,随即抚掌冷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齐王这话可就荒唐了!高玉明早已畏罪潜逃,半路失足落水而亡,如今死无对证,你随口攀咬一个死人,难道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

      他向前半步,目光如刀般直逼齐王:“你说诗稿是他所偷,可有凭证?他已身死,既不能承认也不能辩驳,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如实相告’?分明是编造谎言,妄图混淆视听!”

      孙幽古端坐在主审席上,指尖轻轻敲击案面,目光在钱为业与齐王之间流转,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钱尚书此言差矣。高玉明是否真死,尚无铁证——江湖之中,假死脱身之事屡见不鲜,岂能仅凭传言便断定他已亡故?”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况且,齐王既敢当众点出高玉明,想必绝非空穴来风。今日审案,本就是为了查清来龙去脉,高玉明若真是关键人物,即便他‘死了’,也未必不能从其他线索中找到佐证。你这般急于认定他已身死、死无对证,莫非是怕他还活着,日后会道出什么不利于你的真相?”

      钱为业脸色一僵,没想到孙幽古竟直接戳破他的心思,强自辩解道:“丞相说笑了!高玉明身死之事,早已传遍京城,渔民捞起他的‘尸身’后便无人再见过,怎会是假死?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免得齐王借着一个死人拖延时日!”

      “实话实说?”孙幽古冷笑一声,“钱尚书与高玉明素有往来,他失踪之后,你既未派人追查,也未上报朝廷,反倒一口咬定他已身死,这未免太过蹊跷。依老夫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高玉明的‘死’,怕是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齐王见钱为业一口咬定高玉明已死,反倒露出破绽,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慢悠悠道:“钱尚书可真有意思——高玉明不过是我府中一个不起眼的侍从,既非权贵也非名士,他死活本是芝麻大的小事,你一个吏部尚书,日理万机,怎么反倒对他的‘死’这么上心?”

      他挑眉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难不成是这高玉明手里攥着什么你的把柄,你怕他没死透,日后出来坏你好事,才急着给他定个‘死无对证’的结局?不然的话,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值得你在大理寺大堂上反复强调?”

      这话一出,堂内官员们都忍不住低头憋笑——可不是嘛!钱尚书这反应,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钱为业脸色瞬间红透,又急又窘,拍案道:“齐王休要胡言!我不过是……是听底下人随口提了一句,知道有这么个事罢了!毕竟他牵涉到你的诗稿案,我多留意几分也是应当的,怎就成了关心一个死人?”

      “哦?随口提了一句?”齐王笑得更玩味了,“那钱尚书倒是说说,底下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是在哪落水的?谁看见的?捞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说得这么笃定他死了,总不能就凭一句‘随口一提’吧?”

      钱为业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当初只听管家回报“人已处理干净”,哪会去问具体情形?此刻被齐王追问,只能支支吾吾道:“我……我记不清了!不过是坊间传闻,何必较真?你这是故意刁难!”

      “刁难?”齐王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一个侍从的生死,能让堂堂吏部尚书记挂着,还特意在审案时拿出来当‘证据’,这待遇,怕是连朝中不少官员都没有吧?钱尚书,你该不会是对这高玉明‘另眼相看’,私下给了他什么好处,怕他活着泄露秘密,才急着宣告他死亡?”

      刑部尚书强忍着笑意,出列打圆场:“齐王殿下这话倒是在理。钱尚书,高玉明的生死确实关乎案情,若只是听闻传闻,确实不宜贸然定论。不如就由我等派人彻查,不管他是生是死,都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大理寺卿也跟着附和,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是啊钱尚书,您身居高位,犯不着为一个侍从的死活费这么多口舌。不如交给我们来查,您安心等着结果便是——说不定啊,这高玉明真没那么容易死,毕竟,能被尚书大人‘记挂’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嘛!”

      两人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句句都在戳钱为业的痛处。钱为业气得嘴唇哆嗦,却偏偏无法反驳,只能恨恨地瞪着齐王,心里把这对君臣骂了千百遍,脸上却只能硬撑着道:“查!你们尽管去查!我就不信,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

      齐王见他这般窘迫,也不再打趣,话锋一转,神色坦然道:“那就有劳二位大人了。我相信,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管高玉明是生是死,他窃取诗稿、受人指使构陷我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孙幽古见状,适时开口:“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刑部与大理寺彻查。今日审案暂且到此,明日带齐相关人证物证,再行对质。退堂!”

      钱为业铁青着脸,甩着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堂,心里暗自懊恼:真是失策!竟被齐王这小子用几句玩笑话逼得下不来台,日后定要好好教训他!

      谁知他刚走到堂门口,齐王突然拍案而起,朗声道:“退什么堂?!我尚未认罪,案情也未查清,岂能就这般草草收场?”

      他目光扫过堂中众人,语气坚定:“钱尚书一口咬定我诗赋藏异心,又说高玉明已死无对证,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高玉明就算真死了,也得拿出他的尸体来佐证;若拿不出,便不能算他真死,更不能凭几句传言定我的罪!”

      “再者,诗稿之事尚未定论,钱尚书曲解字句欲加之罪,我岂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齐王抬手直指钱为业,“今日要么让钱尚书拿出我心怀异心的铁证,要么便把高玉明找来当面对质,否则,这堂我不退,这罪我不认!”

      孙幽古愣了愣,随即捋须点头:“齐王所言有理。既未认罪,案情亦有诸多疑点,确实不宜仓促退堂。”

      他转头看向钱为业,沉声道:“钱尚书,齐王要见高玉明的尸身,你既笃定他已死,便该拿出凭证来。若拿不出,便不能怪齐王质疑。”

      刑部尚书连忙附和:“丞相所言极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审案的常理。高玉明既是关键人物,其生死必须有实据,否则此案难有进展。”

      大理寺卿也跟着说道:“是啊,钱尚书,您若真知晓高玉明的下落,或是有他身死的证据,不妨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也好打消齐王的疑虑,推进案情。”

      钱为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哪里有什么尸体凭证?当初只听管家说“处理干净”,哪曾想齐王会揪着这点不放?此刻被众人盯着,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这就派人去查!不过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找到尸身,齐王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齐王冷笑,“我不过是要个真相罢了!你若真有证据,何惧拖延?今日我便坐在这里等,要么你拿出高玉明的尸身,要么你承认他没死,要么你拿出我心怀异心的铁证,否则,这大理寺大堂,我便坐到底!”

      孙幽古抬手按住案面,目光扫过堂中僵持的局面,沉声道:“哎,也不必这般僵持拖延了。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让这‘死人’自己出来说话——钱尚书,你以为高玉明真的死了?”

      钱为业心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了:“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正是你想的那般。”孙幽古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扬声唤道,“来人,有请高玉明!”

      话音刚落,堂侧偏门便应声而开。高玉明身着一身干净的青衫,虽面色仍有几分苍白,却眼神清明,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被钱为业派人沉河、又被渔民救下的高玉明!

      他走到堂中,对着主审席躬身一礼,随即转头看向钱为业,目光里满是冰冷的恨意:“钱尚书,别来无恙?没想到我高玉明命大,没被你派去的人淹死,今日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吧?”

      钱为业惊得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指着高玉明,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没死?!这不可能!管家明明回报说……”

      “说我已经沉河殒命,死无对证了?”高玉明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卷地契与腰牌,高高举起,“钱尚书,你派冯德诱我喝酒,又让人在石桥下动手,想杀人灭口、独吞秘密,可惜啊,天不亡我!”

      他将地契与腰牌重重拍在案上:“这是你赏我别院的地契,上面有你钱府的私印;这是你让张柔转交的腰牌,凭它能出入你府偏院传递消息!还有你让我窃取齐王诗稿、篡改字句构陷的全过程,我今日一一说给陛下与诸位大人听!”

      堂内众人哗然,目光齐刷刷投向钱为业,满是震惊与质疑。钱为业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回椅子上,嘴里喃喃道:“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谁知就在此时,齐王突然拍案而起,怒声斥道:“混账小厮!先前你窃取诗稿构陷于我,如今又敢信口雌黄,攀咬吏部尚书大人!钱尚书乃当朝重臣,岂容你这般放肆污蔑?来人!给我拖下去,赏他二十大板,让你知道朝堂之上不可胡言!”

      高玉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惊得一愣,随即急得满脸通红,挣扎着喊道:“齐王殿下!小人说的都是实话!是钱为业威逼利诱,让我偷您的诗稿,事后又要杀人灭口,我有地契、腰牌为证,怎会是构陷?”

      “哼,还敢狡辩!”齐王眼神凌厉,语气带着几分狠厉,“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今日能构陷于我,明日便能反咬钱尚书一口,日后更会为了利益污蔑朝堂百官!若不杀之而后快,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他转头看向钱为业,神色竟带着几分“安抚”:“钱尚书,你不必惊慌。这小厮向来心性卑劣,当年在我府中便爱搬弄是非,如今不过是狗急跳墙,想拉人垫背罢了。他说的诗文窃取、杀人灭口之事,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是想借朝堂之乱谋求生路,您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钱为业本已吓得浑身发颤,听闻齐王这番话,脸色瞬间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齐王这是唱的哪一出?明明高玉明是来指证自己的,他反倒帮着自己斥责高玉明,难不成是想“杀人灭口”,让高玉明死无对证?

      可转念一想,齐王这话又像是在暗示什么,那句“今日敢构陷于我,明日必想构陷于你”,分明是在点他——高玉明既然能背叛齐王,自然也能背叛他,若今日留着高玉明,日后必成祸患!

      钱为业定了定神,强装镇定道:“齐王殿下所言极是!这小厮果然可恨,竟敢在大理寺大堂之上信口雌黄,污蔑当朝大臣,若不严惩,日后朝堂之上岂还有纲纪可言?”

      他话锋一转,眼神狠厉地看向高玉明:“你这奸猾小人,拿着些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假地契、假腰牌,便想颠倒黑白、构陷忠良,简直罪该万死!老夫看你不是被人所救,而是早有预谋,想借着诗稿案搅乱朝堂,其心可诛!”

      高玉明被两人一唱一和怼得哑口无言,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嘶吼道:“你们血口喷人!钱为业,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许我荣华富贵,又是怎么让冯德带我去醉仙楼,事后派蒙面人沉我下河的吗?张柔姑娘也能作证,那腰牌是你让她转交的!”

      “一派胡言!”齐王怒斥,“张柔不过是个民间女子,岂能作数?你这小厮,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编造这些谎言,妄图离间我与钱尚书,搅乱朝堂!今日若不严惩,难消我心头之恨!来人,再赏他三十大板,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衙差们闻言,立刻上前就要拖走高玉明。孙幽古坐在主审席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并未阻拦,只是缓缓开口:“慢着。高玉明所言是否属实,尚未可知,此刻动刑,怕是会让他屈打成招,或是死无对证。不如先将他押下去看管,待查清地契、腰牌的真伪,再作定论不迟。”

      钱为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丞相所言极是!这小厮狡猾得很,动刑怕是没用,不如先关押起来,再细细审问,定能查出他背后的主使!”他此刻只想尽快把高玉明拖下去,免得他再说出更多不利于自己的话。

      齐王见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恢复怒容:“既然丞相与钱尚书都这么说,那便暂且饶他一命!但这二十大板不能少,先让他尝尝皮肉之苦,也好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衙差们立刻应声,拖着哭喊不止的高玉明往外走。高玉明一边挣扎,一边嘶吼:“齐王殿下!钱为业!你们不得好死!我所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堂内众人看着这反转的局面,皆是一脸茫然——这齐王先是怒怼高玉明,又帮着钱为业说话,到底是何用意?唯有孙幽古捋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齐王缓步走到钱为业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坦荡”的笑意,语气却似裹着冰碴子:“钱尚书莫惊,此事我虽身陷牢狱,却从未怪罪于你。”

      他拍了拍钱为业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想来定是高玉明那厮见利忘义,暗中作梗,又或是拿了什么好处撺掇你,你不过是一时受了蒙蔽,才会被这小厮利用。”

      “况且我与钱尚书无冤无仇,你身居吏部尚书之位,权倾朝野,我不过是个闲散亲王,对你构不成半分威胁,你又何必费尽心机置我于死地呢?”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却又很快掩去,变回那副温和模样:“许是有人嫉妒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想借我的诗稿案搅乱朝堂,让你与我反目成仇,坐收渔翁之利。尚书大人精明一世,可别中了旁人的圈套才好。”

      这番话听着是安抚,实则字字诛心——既点破“受诱惑”“被利用”的破绽,又暗指他“费尽心机置人于死地”,最后还抛出“旁人圈套”的话头,把钱为业架在“要么承认自己愚蠢被骗,要么承认自己心怀歹毒”的两难境地。

      钱为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抽搐着,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硬着头皮道:“殿、殿下所言极是……想来真是被那小厮蒙蔽了……”

      齐王看着他窘迫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嘴上却愈发温和:“尚书大人能想通便好。日后我定会查清此事,还你我一个清白,绝不让小人得志,搅乱了朝堂安宁。”

      孙幽古放下手中的地契腰牌,捋着胡须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安抚之力:“钱尚书,齐王所言极是。”

      “此事从头到尾,高玉明都是关键——他既窃了齐王诗稿,又敢在朝堂之上攀咬重臣,可见是个见利忘义、挑拨离间的奸猾之徒。你许是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才卷入这场是非,并非有意与齐王为敌。”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案上的证物,意有所指:“况且你与齐王无冤无仇,又身居高位,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厮,落得个‘构陷宗室’的骂名。想来定是有人借高玉明搅局,想让你二人反目,好坐收渔翁之利,尚书大人可别中了这借刀杀人的圈套。”

      “如今高玉明已被齐王看管,待后续细细审问,定能查清他背后是否另有主使。你且放宽心,只要你清白坦荡,此事自会还你公道,不会累及你的声名与前程。”

      这番话既给了钱为业台阶,又暗点他“被利用”的处境,同时隐隐敲打他莫要再执迷不悟,句句都说到了要害上。钱为业听着,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连忙躬身道:“多谢丞相体谅,老夫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被小人蒙蔽。”

      钱为业如蒙大赦,连忙顺着台阶往下走,脸上堆起违心的笑意,躬身说道:“丞相所言极是!此事确实是高玉明那奸猾小厮从中作梗,欺瞒老夫!他先前拿着诗稿来见我,哭诉说是齐王心怀异心,还许我日后好处,我一时糊涂,竟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才会卷入这场是非,险些酿成大错!”

      他连连拱手,对着齐王又是致歉又是辩解:“齐王殿下,实在对不住!老夫也是一时失察,被小人利用,绝非有意要构陷殿下!如今真相大白,殿下清白无辜,皆是那小厮的错!哎,我这把年纪,竟还这般糊涂,真是羞愧难当!”

      说着,他转头厉声对身旁的侍从道:“来人!快给齐王殿下整理衣冠!殿下身陷囹圄多日,衣衫想必有些凌乱,快取一套干净体面的锦袍来,再备些茶水点心,好好伺候殿下!”

      侍从连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捧着一套绣着暗纹的绛色锦袍与茶水点心进来。钱为业亲自上前,想伸手帮齐王整理衣襟,却被齐王不动声色地避开。

      齐王淡淡道:“钱尚书不必多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语气虽平淡,却带着几分疏离,看得钱为业心里一阵发虚,越发觉得方才的违心之言,怕是早已被人看穿。

      齐王接过锦袍利落换上,抬手将先前的旧袍猛地一甩,衣袂翻飞间自有亲王威仪,朗声道:“既然我已洗清不白之冤,那张翠喜贪腐一案,我仍该是主审官吧?”

      钱为业忙不迭点头哈腰:“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清白之身,主审之位本就非你莫属!”

      齐王目光扫过案前主位,对钱为业道:“尚书大人,借你座位容我坐片刻,也好处置公务。”

      钱为业正要起身让位,孙幽古却抬手制止,朗声道:“不可。既是主审,自当居于主审之位,老夫这位置,该让给齐王殿下才是。”说罢,他起身退到陪审席,对着齐王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王颔首,迈着沉稳有力的步子,一步一步跨向主审案前,每一步都踏得掷地有声。堂内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妄动。他在主位上坐定,抬手再一挥袍,声如洪钟:“传张翠喜!”

      话音刚落,衙差们高声应和:“诺!”声震堂宇,片刻后便将戴着镣铐的张翠喜押了上来,跪在堂中听候发落。

      齐王端坐主审位上,目光落在堂中瑟瑟发抖的张翠喜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张翠喜,你本是清白女子,不过是被卷入贪腐案中无故蒙冤,先前几番审问也未能查出实据,想来再问也是枉然。”

      他抬手一挥,朗声道:“来人!即刻为张翠喜松绑,撤销所有指控,放她离去!”

      衙差们应声上前,解开张翠喜身上的镣铐。张翠喜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叩首谢恩,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谢齐王殿下还民女清白!谢殿下恩典!民女永世不忘大恩!”

      齐王又补充道:“派人护送她回桂宁侯府,告知侯府上下,张翠喜已洗清冤屈,不得再为难于她。若有违抗者,以藐视王法论处!”

      “诺!”衙差再次应声。

      说完,他起身整理了一下锦袍,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沉声道:“诗稿案真相初显,张翠喜案亦已了结,今日审案到此为止——退堂!”

      “退堂——!”衙差们高声唱和,声浪震得堂梁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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