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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京北市在一场淅淅沥沥、润物无声的春雨洗礼后,焕然一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往日悬浮的尘埃被温柔地按压在地面,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水洗过的蓝。
林溪那间位于安静街角的工作室里,阳光不再受到任何阻碍,
地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巨大玻璃窗,倾泻而入,
不仅照亮了工作台上每一件等待重生的古瓷,
清晰地照亮了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微型星尘般的微尘。
焦点汇聚在工作台中央,那件正在进行最后、也是最关键一道金缮工序的宋代影青瓷碗上。
碗身原本碎裂的纹路,天然形成如同冬日冰面炸裂般的开片,
此刻正被用天然大漆精心调和的金粉,沿着裂缝的边缘,
以堪比绣花的耐心和精准,细细勾勒、填充。
破碎的痕迹没有被掩盖,反而被这金色的线条凸显、升华,
仿佛时光留下的深刻伤痕,被一种近乎哲学的方式接纳、修复,
并赋予了一种超越完美、直抵灵魂的残缺之美与永恒韵律。
林溪几乎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
她手持一支极细的狼圭笔,笔尖蘸取着量必须恰到好处的、粘稠而闪耀的金粉大漆,
沿着一条尤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缝,以恒定而均匀的力道,缓缓推进、描绘。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无限收缩,最终只剩下笔尖与冰凉瓷壁接触的那一个无限小的点。
外界的车马人声、网络世界的纷扰、乃至时间本身的流逝,都被这极致的专注构建的无形屏障彻底隔绝在外。
这种物我两忘的沉浸,既是她修复这些千年器物的不二法门,
也是她一次次梳理内心、修复自我、寻求安宁的独特仪式。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如同薄胎瓷般脆弱的宁静,
被一阵突兀响起的、异常急促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
“叮咚——叮咚——”,声音尖锐,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紧迫感,蛮横地刺穿了工作室的静谧。
林溪凝聚的精神力场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握着圭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万幸,
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让她在瞬间稳住了手腕,金色的线条依旧流畅,未曾出现任何破坏美感的顿挫或溢出。
她轻轻蹙起眉头,心中掠过一丝疑虑——这个时间点,既非预约的客户来访,也非快递送货的常规时段。
她没有立刻起身开门,而是先走向门边,借助不久前在周砚坚持下新安装的高清智能门铃系统,
通过内置的摄像头,谨慎地查看门外的情况。
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门外的实时画面——门口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反常。
只有一个尺寸标准、没有任何快递公司标识或寄件人信息的、土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
被人随意地、却又带着某种刻意地放置在门前的防滑地垫中央,像一个沉默的不速之客。
一种混合着熟悉感和强烈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林溪的脊背。她操作手机APP,快速回放了最近几分钟的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大约三分钟前,一个身穿某家知名快递公司标准制服、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严实蓝色口罩的年轻男子,步伐迅捷地走到门口,
没有任何确认门牌号或呼叫收件人的动作,径直弯腰将文件袋放在地垫上,
随即伸手用力按响门铃,然后立刻转身,几乎是跑跳着,
以一种过于匆忙、甚至可以说是逃离的姿态,迅速消失在了监控画面的边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到十秒钟,与其说是派送快递,
不如说更像是在执行某个需要精确计时的指令,透着一股职业快递员绝不会有的、训练有素的诡异感。
林溪沉吟了数秒,内心的警惕值已然升至最高。
她最终还是伸手打开了内侧的金属门锁,但加装的防盗链依旧扣着,只将门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空无一人的走廊,确认安全后,
迅速俯身捡起了那个轻飘飘的文件袋,
随即立刻关门,反锁,并下意识地检查了门窗是否牢固。
她拿着文件袋走回光线明亮的工作台前,借助放大镜的灯光,仔细检查封口。
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邮戳,封口处使用的是最普通的透明胶带。
她用美工刀小心地划开,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厚重文件或威胁物品,
只有一张——质感硬挺、触手生凉、边缘烫着复杂暗金色蔓草花纹的黑色卡片。
卡片本身的设计就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近乎奢华的颓废与哥特风格。
背景是模糊的、仿佛被烈火焚烧后残留的、带着灰烬质感与火星余烬的暗红色调,
中央则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哥特字体,印着几行刺目的银色文字:
「告别·未完成的梦」
—— 沈言澈最后一场歌友见面会
时间:下周六晚 20:00
地点:京北体育馆·星空厅
特邀嘉宾:林溪女士
(注:持本函即可入场,无需预约。期待您的莅临,为一段过往,画上最终的句点。)
没有落款,没有组织方信息,没有联系方式,只有这短短几行字,却像带着无形的、淬毒的尖刺,瞬间扎破了工作室里由阳光、古瓷和专注共同维系的宁静安详的结界。
尤其是“最后一场”、“最终句点”这些词汇,刻意强调着一种不祥的、近乎自我毁灭般的决绝与终焉气息,扑面而来。
林溪拿着这张冰冷卡片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几乎立刻就能断定,这绝非任何善意的、寻求和解的告别。
沈言澈,那个本应在法律的监管下、在舆论的唾弃中彻底沉寂、等待最终审判的人,
竟然又以这样一种阴魂不散、故弄玄虚的方式,
重新、并且是更具冲击力地闯入了她的视野,试图搅动她刚刚恢复平静的生活。
而且,
他再次选择了京北体育馆——那个他曾站在聚光灯下享受无上荣耀、也曾试图用漫天无人机进行道德绑架与情感勒索的地方。
这个地点本身,就充满了挑衅与不怀好意的象征意义。
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这一次,他疯狂的内核外面,又包裹了怎样危险的新剧本?
几乎就在林溪收到这份诡异邀请的同一时间段,周砚也在市殡仪馆他那间简洁到近乎朴素的办公室里,收到了一个同样材质、同样包装的牛皮纸文件袋。
函件是直接混在当日的普通公务信件中,被收发室的工作人员一并送来的,
没有任何特殊标记。同样的卡片,同样的哥特字体,
只是在“特邀嘉宾”那一栏,冰冷地、清晰地印着另一个名字——周砚先生。
周砚拿起这张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散发着诡异美学气息的卡片,
缓步走到办公室的窗边,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历经风雨、依旧苍翠挺拔的松柏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平静得如同早已预料到对方绝不会甘心于沉寂,
必定会在某个角落,以某种方式,再次亮出毒牙。
相比于林溪本能感受到的不安与侵扰,他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审视与分析。
他仔细摩挲着卡片的特殊纸质,观察着烫金工艺的细节,
品味着那刻意雕琢的、充满表演性质的措辞,
试图从这些表象之下,挖掘出更多关于发送者心理状态和真实意图的信息。
“京北体育馆……星空厅……”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特定的地点,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地方,也深刻了解沈言澈一贯擅长的、利用公众场合作为舞台、挟持舆论作为武器的卑劣手段。
上一次是餐厅求婚的道德绑架,而这一次,
对方打着“告别”与“最终句点”这种悲情与决绝兼具的旗号,
恐怕正在酝酿着比上一次更加激烈、也更加不可预测、甚至可能更加危险的戏码。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第一时间联系林溪,提醒她务必保持警惕,不要被这种低级的恐吓手段影响。
然而,
他的手机却率先响了起来,屏幕上急促跳动的,正是苏晴的名字。
电话刚一接通,苏晴那又急又怒、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般的声音就隔着听筒轰炸过来:
“周砚!你收到了吗!
那个阴魂不散的神经病寄来的鬼东西!什么狗屁‘告别·未完成的梦’!
他到底还想干什么?是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作死作到彻底把自己作进去才甘心!
这是赤裸裸的骚扰!恐吓!”
“收到了。”
周砚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看寄送方式和内容,林溪那边,估计也收到了。”
“我刚跟她通完电话!她也收到了!正想再打给你呢!”
苏晴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好友的担忧和对沈言澈不加掩饰的愤慨,
“这摆明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肯定是想在最后关头,利用这场所谓的‘告别会’再搞一波大的,要么垂死挣扎洗白自己,要么就是想把溪溪彻底拖下水,跟他一起身败名裂!
我们不能去!周砚,你听我的,绝对不能去!
谁知道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周砚没有立刻回应苏晴情绪化的建议,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张仿佛带着不祥诅咒的邀请函上,“最终句点”四个字,在他冷静的剖析下,显得格外讽刺与可笑。
沈言澈真正想要的,恐怕根本不是一个和平的、彼此放过的句点,
而是一个充满毁灭性、要将所有人一起拖入深渊的、血红色的“惊叹号”,
或者是一个纠缠不休、永无止境的“省略号”。
“这件事,需要谨慎处理,不能单纯凭情绪做决定。”
周砚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冷静下来的力量,
“他选择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再次启用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场地,必然是经过了周密筹划,有所依仗。
如果我们选择简单地回避,或许正中他的下怀,
会被他恶意解读为心虚、怯懦,甚至可能被他利用,
编造出更多关于林溪‘无情无义’、‘不敢面对’的谣言,在舆论上再次掀起风浪。”
“那……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还真要去啊?”
苏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焦虑,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谁知道他那个疯子在现场安排了什么陷阱!万一他狗急跳墙……”
“去或不去,需要等我和林溪见面后,共同商量才能做出最终决定。”
周砚的语气不容置疑,
“但无论最终决定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仅被动地应对他的挑衅。
这一次,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我需要尽可能地了解他到底准备了什么样的‘剧本’。”
结束了与苏晴的通话,周砚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拨通了林溪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林溪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能听出一丝紧绷的声音:
“周砚,我刚刚收到了一个很奇怪的……”
“我也收到了。”
周砚温和地打断了她,直接切入核心,
“一个黑色的,烫金邀请函。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
林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胸腔里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定些,
“只是觉得……非常不舒服,很不对劲。
他好像……比之前更加偏执,更加……疯狂了。”
她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透过纸张传递过来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扭曲感。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他目前的状态确实不容乐观。”
周砚保持着冷静的分析语调,如同医生在研判病情,
“这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行为模式,往往伴随着更高的攻击性和不可预测性,
意味着潜在的危险系数会大幅增加。
苏晴的建议,是希望我们出于安全考虑,完全回避。”
“那……你的想法呢?”
林溪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在这种时刻,他的判断和冷静,是她最重要的依靠。
周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听筒里只能听到他平稳而令人安心的呼吸声。
然后,
他开口,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的力量: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如此煞费苦心,动用隐蔽渠道送来这份充满仪式感的‘邀请’,其核心目的,就是要我们成为他这场‘最终演出’的座上宾。
如果我们断然缺席,他精心搭建的舞台就失去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观众’,这很可能不仅无法平息事态,
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导致他采取更加极端、更不可控的报复行动,将矛盾引向更不可测的方向。”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继续道,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锐利:
“而且,换一个角度看,这或许也提供了一个我们一直等待的……机会。”
“机会?”
林溪有些困惑地重复,不解其意。
“一个彻底了断,一劳永逸的机会。”
周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与决断,
“他主动搭建了这个舞台,想要自导自演最后一出戏,将我们强行拉入他的叙事。
如果我们避而不见,这出戏会变成他一个人的、可能充满对我们污蔑的独角戏,
即便荒诞,但流言和骚扰不会因此而停止,反而可能因为他单方面的表演而变本加厉。
但如果我们选择出席……或许,我们可以在他的舞台上,
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打破他的剧本,将真相与终结,直接呈现在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面前。
为这一切纠缠与伤害,真正地、彻底地,画上一个不容置疑的句号。”
林溪紧紧握着电话,听着周砚沉稳而富有逻辑的分析,
心中那份因突如其来的骚扰而产生的慌乱和不安,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被一种逐渐清晰的决心所取代。她明白了他的深意。
面对一个偏执的、沉浸于自我幻想中的疯子,一味的逃避和退让,永远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沈言澈执着地想要一场最终的对决,
那么,
与其让他无休止地躲在暗处放冷箭、编造谣言,不如就在他亲手设定的舞台上,
在他的规则之内,与他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我明白了。”
林溪的声音渐渐褪去了犹豫,变得坚定起来,如同被淬火锤炼过的钢材,
“我们去。我们必须去。”
“好。”
周砚的回应简洁而有力,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做出这个勇敢的决定,
“在我们赴约之前,需要做一些周全的准备。
我会立刻联系赵明和老王,借助他们的资源,尽可能摸清他在场地内外可能做的布置。
你那边,保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节奏,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避免打草惊蛇。
这件事,交给我来统筹安排。”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掌控力,
仿佛无论前方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他早已为两人撑起了一把足够坚固的保护伞。
“嗯。”
林溪轻声应道,心中充满了对他的信任。
结束与周砚的通话后,林溪重新拿起工作台上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烫金邀请函,
目光落在沈言澈的名字和那个刺眼的“最终句点”上,
眼神中不再有丝毫的动摇与恐惧,只剩下如同古瓷般坚硬、冷静的决绝。
她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充满恶意的狂风暴雨。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独自惊慌的受害者。
她的身边,站立着足以劈开一切迷雾、抵御任何风浪的磐石。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几乎就在林溪与周砚达成共识的同时,苏晴也气冲冲地再次拨通了周砚的电话,
在得知他们最终的决定后,虽然依旧忧心忡忡,满心都是对好友安全的担忧,
但也清楚地知道这是目前看来最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案。
她只能选择全力支持,并表示会立刻动用她手中所有的媒体和人脉资源,
密切关注此事的一切动向,随时准备在舆论场上为他们提供最及时的“火力支援”和危机公关。
这几张神秘的、如同死亡请柬般的邀请函,再次激起了层层扩散的、不安的涟漪。
一场新的、更加危险的风暴,正在京北体育馆的上空悄然凝聚、蓄势待发。
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注定无法善了的最终对决,已然在暗流中,无声地拉开了它沉重的序幕。
只是,
沉浸于自我悲壮与复仇快感中的沈言澈大概永远不会料到,
他精心搭建、寄予厚望的舞台,最终迎接的,
将不会是他预想中惊慌失措、任他拿捏的猎物,
而是两个早已看穿他的把戏、做好了万全准备、决心要将所有纠缠与伤害在此地彻底终结的、冷静而强大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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