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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粥
窗外濯枝润叶的春雨,蒙蒙靡靡飘在阳台上,月光下是一层奶白色的雨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母亲的背。
洗完澡顾知微才有功夫和大的相处。
那孩子坐在餐桌前细细咀嚼着什么,客厅里黑乎乎的,顾知微以为她在吃饭。
“怎么又不开灯?”半小时前的疑问问出口,顾知微摸索着打开灯,感觉头脑有些晕沉,和大的相处起来也就更是磨难。
开了灯才发现那孩子不在吃饭,嘴里含化一块蓬松的冰淇淋,泡在牛奶里。
“不冷吗,这个天气吃冰。”
顾知微下意识要指责乔安,但话刚说出口,看见大的眼神微愣。
乔安给她递奶杯的手指就顿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时候给孩子们热牛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顾知微想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即使读过再多书,明知道喝牛奶会长高没有任何明确的科学依据,但她那会就是固执地把牛奶当成了养料。
文明和渴望向来是互斥的。
只是这会固执地认为对方需要成长的人,好像变成了餐桌前那个别扭的孩子。
“不冷,你喝热的。我刚温好,妈妈。”
乔安垂下眉眼,看起来又乖顺极了。
一时无话,顾知微如坐针毡和大的对峙,餐厅的长桌比往日还要广阔,沉默像是没有尽头。
顾知微小口小口喝着牛奶,那杯奶很烫。
她递过带回来的菜,给大的拆好塑料盒。看乔安安安静静一口冰一口汤,母亲皱眉,指责的话却说不出口。
这样吃也不怕败了胃,回头闹肠炎苦的带她去看病的还是自己。
可重的话不敢说,轻的说了又没用,管教孩子是门终生难毕业的课题。
顾知微想看看大的手腕,验证验证今天所谓的“约会”治没治好乔安的丧心病。
她跨过桌,坐到大的身边。
乔安敏感地抖了抖身体,母亲的手指摸上她的手腕。
那绷带缠的很紧,看不出刚流过血的糜烂样子,母亲晦涩地碰了碰,问她今天一切都还好吗?开不开心?
“嗯,和她一起去书店看书,喝奶茶,下午看电影,打电玩。”
前半句是真的,为了表演给母亲和妹妹看。
后半句是假的,她很早就回来了,冰箱里还有提前做好的晚餐。
只是母亲过了饭点才回,乔安知道母亲在外面和妹妹吃过了,必然会给自己带菜。再献殷勤会引起怀疑,把那些食物装进餐盒塞进了冷冻层的最里边。
明天带去学校偷偷吃掉就好。
偷偷的。
顾知微淡淡嗯了声,看不出情绪:“标准的约会流程。”
眩晕愈发明确,一场春雨一场病,顾知微对自己的身体相当了解,从小.腹到心口火烧一样撩升的体温,眼皮红灼地一直轻跳,一切的一切都是发烧的前兆。
人在生病的时候对折磨人的事情就会越发没有耐心。
顾知微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也没工夫再管乔安会不会胃痛,她想自己到底怎么做才对呢,乔安绑在手腕上的纱布还是湿的,大的手指间隐约有好闻的洗手液的香气,洗手液能留香这么久吗?
伤害了自己,拆掉,又绑上,着实可笑。
有人说:如何当好一个家长,是去成为你小时候最需要的那个大人。
自己是倒反天罡二十四孝的好妈妈,却还是管不住孩子长大了,那颗难以约束的心。
做戏也不知道做全,让她看不出来也好啊。
“吃完了自己收拾收拾,我吃药先睡了。”
弯下腰去电视柜拿药,饮水茶台出水水温调整到45度,母亲吞咽时粉白色的喉线一绷一弛地细小抽动。
顾知微喝完药,刚要进卧室,才看见靠近阳台的室内晾衣架上晒好了自己成套的内衣,母亲相当诧异:“你洗的?怎么不扔洗衣机?”
……她手洗的?
顾知微撩眼看向大的,撞进冷月光下一双雾蒙蒙的眼,湿热的漆黑。
乔安的目光像是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你淋了雨,这些又不能放洗衣机隔夜,我洗干净,晚点雨停了拿到外面晒,干得快。”
顾知微心口被说不清的情绪笼住。
她想说很脏,又想起大的玉润冷香的手指,摩擦在丝缎绸面的深黑间。
这真是尴尬地让人想死。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放着就好,我自己来。”
“可是你生病了。”乔安起身走向她。
大的手掌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顾知微的肩骨被灼痛,那孩子拢着她,低下头毫不避讳地望向她,眼里是纯稚和冷涩。
“我只是想照顾好妈妈。”
所以潮湿的纱布……是自己误会她了?
“我陪您睡一会儿吧。”
她用了敬词。
顾知微几乎被推着走,脑袋越来越晕胀,身后的体温很凉,和自己的形成鲜明对比。
若即若离,蹭靠两下,又倏然远离。
乔安似是无意踩在母亲的鞋跟上,“对不起。”
她不肖一秒就赔礼道歉,母亲踉跄,滚进怀里。
为了扶住,很自然贴身的一个拥抱,手臂箍住手臂,屯部被托住,五指抓捏轻微刮过,漫长的酸痒。
顾知微来不及有反应,整个人被牵引着埋进枕褥,前几天阳光灿烂的时候,被子晒过,松软地散发着香气。
“是病了吗?发烧?”
“应该是吧。”
“妈,你好热。”
“唔……嗯。”
顾知微迷蒙地说不出话,一躺上床困倦袭来,神思涣散到立刻就要睡去。
感知到怀里毛茸茸钻进一个脑袋,那孩子凉的手掌贴在她的脖颈上,额头间,又很自然地抚过肩骨。
“痒。”母亲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已经合上,呢语轻轻。
乔安认真地观察母亲。
记忆像石子一样滚落到数天前的那个雨夜。
和今天如出一辙。
缠绵的细雨,稀薄的空气,远处偶尔有一两辆汽车压过柏油马路的声音。
乔安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母亲。
在那个雨夜,她代替“乔晚舟”品吮母亲盈润的、湿热的舍尖后。
她夜夜总会不自觉走到这个卧室,借着漆冷的月色,看阴影里睡觉时会嘟嘟囔囔,枕芯上缠乱着软发,滚动时轻哼的母亲。
那些声音四面八方,分明很轻,落在心口却很重。
乔安去自己卧室搬来电脑,她有一个床上小桌板,时不时看看母亲,同时练习一些竞赛级别的数学题。
她不明白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可数学题就这样一个一个解的透彻清晰。
母亲睡得深,翻过身,呼吸打在她偶尔垂落的手背上。
电脑荧幕的暗光下,母亲挺润的鼻尖。
鼻尖下饱满的嘴唇。
手指在亚克力的薄膜键盘上不断敲击,传来软而脆弹的触感。
乔安打开通讯软件,看了会邮箱里那封半个月前收到的,写满英文的邀请邮件。
又转到凌晨仍然在线的韩式辣妹头像。
她点开和六本木试吃女王松阪梅的对话框。
“如果渴望让人痛苦,该怎么纾解?”
轻轻敲下这几个字,又立刻删除掉。
乔安发现自己的打字速度变得更快,嘴唇干涩很想喝水,身体却不由自主愈加潮湿。
她动了动,黏腻湿乎乎的。
一阵轻盈的电子旋律响起。
母亲从被子里伸出手臂。
顾知微睡得迷迷糊糊,她接了电话,看清楚屏幕上的几个字:
“喂——小蚊子。”
是萧闻栀。
“声音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陪小的游泳,乱闹腾,回来淋了雨,好像发烧了。”
“怎么会……你有没有吃药?”
“吃了呢,刚睡了会。”
“那我先不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没事儿,有事你说,我听着呢。”
顾知微翻了个身,把手机充电,顺便打开公放,眼睛模模糊糊又闭上了。
“嗯,最近上了一部新戏,可能要去跑路演,路演应该有机会路过江城,好多年没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好呀……你……上次回来没说一声就走……我都没有好好……招待……”
“顾知微?……顾知微?”
萧闻栀攥紧手机,对面的声音要多软有多软,朦雾一般消失了。
乔安品琢着每一句对话,发现母亲和同龄人交流时似乎更加游刃自如,和妹妹说话也是,相当自然,只是唯独对她,微妙而又矛盾。
乔安怀疑自己心跳因为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突兀地闪跳了两下,她想到那些松坂梅寄来的漫画,除了带有颜色的剧情以外,也不乏酸涩的情感拉扯。
毕竟画的都是姐姐和妹妹这样禁断的题材,感情的发展每时每刻都在走钢索。
那漫画里常用的一个字眼是什么来着?
形容禁断的主角仰望着彼此,求而不得的感觉。
画家们管这个叫「嫉妒心」。
可是自己不爱母亲。
自己只是两个“母亲”的玩具,怎么会有被玩弄驯养的狗,又摇尾乞怜爱上主人的烂俗剧情?
乔安合上电脑。
她要离开这个房间,月光针刺一样,在心口来来回回勾画,是审视她情感的探照灯。
正在这时——
母亲尚未挂断的电话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布料摩挲的声音。
喉咙里晴色的轻哼。
“顾知微……嗯……哈……”
“不要……这里……嗯…”
黏糊糊的,发出了虚弱又酥痒的喘希。
乔安倏然捂住耳朵。
这怎么会?
怎么能?
怎么可以?
欲.望像细雨一样飘向朦胧的高处,虚痒,缠绵。
又反复地坠落。
乔安静悄悄来到母亲的枕边,她没有点击挂断。
而是在声色中避无可避地想到。
——什么是嫉妒心?
潮湿的雨露自深处滴落。
她盯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唇。
乔安想:
嫉妒心是,旁人在渴望,而她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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