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志怪

　　“最后一个了，行不行也就看着最后一下的造化了。”
　　谭砚将那根白玉的他山石双手握起，横亘在胸前，用劲往两旁一掰，那他山石原本的裂缝出竟生生变成了两节，但两节玉石的中间是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小脊骨连接而成，并没有因此完全裂开，紧接着顺应着这个趋势，那石上每个裂痕处都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都开始拦腰裂开。
　　转眼间那原本坚硬挺拔的腿骨棒一下子就变成了九节鞭的模样，谭砚没再犹豫，用手抓起一端，将另一端向着山的方向甩去。
　　“这么强，好宝贝啊。”江离看着变成了九节鞭的他山石，在被甩出去后不断的延申，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浓雾里，不由的赞叹了一下。
　　“那中间可是用的蛟骨又加了玄铁打造的，坚硬柔韧，可身长百丈，也是件极好的防身利器，可惜若不是因为此事，这东西我才不会拿出来。
　　“可惜可惜了。”
　　在这一声声的可惜里，他山石坚持了较长的一段的时间，就在几个人都以为事情要成功的时候，一声巨响从浓雾中传来，他山石也跟前面那些宝贝一样步了他们的后尘，成了一块块碎石头掉到了底下的滔滔江水之中。
　　而他山石碎裂的时候，坐在南楼安静看着这个场面的徐君房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那东西原本是他留给那个他所谓“弟弟”的东西。
　　“我此前已经跟冥王说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自会去苦厄地狱自省五百年。”
　　“苦厄地狱，你对自己也是蛮狠的嘛。”
　　光朱的眼里满是惊讶，那个地方是所有地狱里最凶残的地方，就算是他们这种长生不老的人也难以逃离出来那里的困苦。
　　“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你们神仙也不例外。”
　　光朱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花蛇顺着几个人的脚底游来游去，丝毫没有将那几个人的出现当回事，但当他盘到李继章脚下的时候，少有的停顿了一下，就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打击，迅速爬离了那里。
　　看着手里最后一个希望的破灭，江离三人都静默了许久，他们现在不知道是进是退，前路何方。
　　隐藏在一边观看几人动作的十三无奈的摇了摇头，感觉这几个人脑子里似乎有大病，为什么没人听自己刚才在走之前对他们说的话。
　　“看在你们真诚的份上，我便再大发慈悲的给你们提个醒吧”十三的声音又从朦胧的天空里显现出来，只是这声音极小，像是来自远方。
　　“这个地方叫做一人往，相信你们应该能够听得懂它的意思。”
　　十三的话像是一击重锤锤在了谭砚和李通古的心脏上，他们猛然转头看向那声音消失的地方，眼睛里充满震惊。
　　而江离似乎并没有一时之间明白这个一人往的意思，还在扯着嗓子询问道：“什么一人网？需要用网嘛？”
　　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声和大河落下的轰鸣声。
　　他们原本以为不过是宝贝消耗的事情，净化确实需要大大的能量，但两人心里都有点小确幸，他们这些东西总能找到没有受到这世间污染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两个人还是想多了，这个地界半佛半鬼，他们要的是灵魂和躯体，对于那些没有灵气的东西，连看都不会去看一眼。
　　“你们怎么就那么轴呢，跟前面那些人一样，尤其是你。”
　　十三的话是冲着谭砚去的。
　　“一次两次的来，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第一次已经放过你一马了，把山上弄得乌烟瘴气，那颗不死树的树芯都已经到了你的手里，现在怎么又来一遍。”
　　十三在说话的时候身形现了出来，正出现在距离刚才她消失的那块巨石不远处的草丛中，坐在一颗枯死的大树形成的树洞处，翘着脚看着刚才谭砚那一个个人的动作。
　　嘴里不停的说着，可吃果子的动作却没丝毫的停留，一颗好好的青苹果在她的三口两口下就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果核。
　　吃完了之后她也不在乎，顺手就向自己的身后抛弃，在她起身的瞬间，落地的果核隐入到了土地之中，慢慢的从地里长出来一根绿色的小芽，粗略望过去，十三身后的空地上多了十几颗刚发芽长出来的小苗。
　　“说吧，你们要舍弃谁？就那人吧。”十三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四九。
　　“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就用他的吧，就是提前走了最后一步路而已，提前下去适应适应就好，下辈子投胎了再来好了。”
　　听了这话，江离原本还想要上前去辩驳几句，却没想到竟然被李通古拦了下来，李通古冲着江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张。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几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不知从哪个树洞里钻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泥土和枯黄的几片落叶，大摇大摆地向着他们五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靠着近了，十三想要伸手上前去捉住那只猫，这猫是她从五岭迷雾的入口处捡进来的，当时原以为是哪家不要的野猫，流浪到了那里，这才顺手接了进去。
　　当时那猫极乖，让她抓住，也不叫也不闹，十三随便一个伸手就把它的后脖颈子逮了起来，扔在了怀里，带到了这里。
　　“哎，你们看看那家伙是不是四九之前跑掉的那只黑猫啊，我也不认识。”
　　江离瞅了瞅向着他们几人走来的黑猫，有点不太确定，那身上的气息感觉像又感觉不像，这山的灵气太浓了，生灵的味道至为纯净，有些掩盖掉了黑猫身上原来的味道。
　　现在听江离的话，十三才知道，这猫竟然是那怪物的宠物，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是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的停在那里。
　　小猫也没有让她为难，绕到她的脚下，先是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和枯叶，然后绕着蹭着她的小腿走了几步，喵喵叫了几声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向着江离那边走去。
　　阳光下，嗜金的黑色皮毛闪出红褐色的光，向着另一个光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这竟然是只玄猫，那四九也是有福之人啊。”徐君房的眼睛盯着那只突然出现的黑猫，嘴角弯了一下，他早就知道这猫不是普通的猫，但此前一直都没有将它放在心上，现在陡然出现，这才看的明白。
　　“玄猫？哦，就是之前一直很盛行的那种说是能够镇宅辟邪的猫是吧。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猫，我倒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来。”
　　月迟的眼睛在嗜金的身上多停顿了几秒，但转眼，手向着一旁盘坐的红色赤炼摸去，正在一旁吞着一只灰鼠的赤炼在感受到有东西触碰的时候，口中的鼠还没有完全的吞下，老鼠的尾巴还在它的蛇口里乱晃着，张着獠牙就冲着月迟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月迟一个巴掌将那个向她伸来的蛇头打去，那位置很准，原本还卡在赤炼蛇头吞咽不下的老鼠被一下子敲下了一段的距离，之后又抬起有些晕的脑袋，将那只硕大的老鼠整个吞了进去。
　　它摇晃着脑袋又向远处爬去。
　　现在，月迟的小酒馆里，只剩下了光朱、徐君房和月迟三个人在，而原本坐在角落阴影里的李继章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满是光朱和月迟喝的满地的酒坛，以及角落里一个破碎的酒碗。
　　外面，半夜的月亮已经牢牢地挂在了东边的天上，新一轮的下弦月乘着又一轮的转换悄然而至。
　　里面，如光般明亮的酒馆里，小小的角落中多了一抹黑色的阴影。
　　嗜金走到了躺在一旁的四九身边，用爪子巴拉了巴拉他垂下来的胳膊，发现没什么动静，竟然一个起跳跳到了四九身后倚着的那颗石头之上，照着他的脑门就要来上一下。
　　幸好江离和李通古离着它的方向很近，在嗜金还没有下狠手的时候，江离一下子就把它从后面提溜了起来，扔到了一旁去。
　　被人忽然扔到一旁，嗜金原本还冲着几人喵了几句，那声音极大，但没几个人能听得懂，只有十三紧紧的捂着耳朵等他那几句声音停住，但一时没忍住还是笑出了声。
　　“好了你别骂了，他不是不理你，他是暂时醒不过来，你这脾气也真是有一套的，你这主人也是受苦了，有你这个小碎嘴。”
　　十三掌百灵，这世上的灵物她都听得懂他们说话，当然这只嘴碎的猫也不例外。
　　听到这个解释，刚才还在不停的喊骂着的嗜金登时声音小了不少，但嘴里喵喵的声音却还是没有停下，但也就嘟囔了几下就停止了。
　　嗜金不再言语，瞅着四九的怀里跑了过去，趴在他一动不动的身子上开始打起了瞌睡，不一会两只如水晶般明亮的眼睛就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闭上了。
　　看着嗜金又躺在四九身上睡去，十三这才把话又重新拉了回来：“这条路叫一人往，你们需要牺牲一个人为梯才能登到那上面，否则连门也没有。”
　　“为什么要牺牲一个人才能上去，你们不是神仙吗，神仙也要人祭？”
　　问话的是江离，他丝毫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地方就像是吃人的一样，吃掉了他们的宝贝武器们不说，现在还要吃了他们，如果一定要有牺牲，那他们前面费劲了心神拼命逃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好玩？江离不懂。
　　这句话将十三问的哑口无言，似乎这个问题她也解答不了。
　　“这是这里的规定，你们要上去就要付出代价，这条路是往生路，如果没有灵魂奠基，你们所有的人都得成为祭品，这就是当年留下来的规矩。”十三的语气比之前轻了许多，似乎她也猜不到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下这么残酷的规则。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灰暗，似乎脑子里有什么片段浮现了上来，但转瞬而逝，一点也抓不住。
　　深吸了一口气，她又接着说道：“你们选好人选之后，在眉心和右手指尖各划出一个口子，站在崖边就可以了。”说完，她也不再理会众人脸上难看的表情，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江离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转眼向着四九看去。
　　四九的眉心处被用银针轻轻的点了一个红点，嗜金在四九身上挣扎的时候被李通古收进了乾坤袋之中，紧接着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也被银针扎上了一个小洞，一颗鲜艳圆润的血珠在针拔出的瞬间开始慢慢形成。
　　江离和李通古一人一边架着四九的身体向着崖边走去，但短短几步路走的极其缓慢，两个人心里有些慌张，不舍亦或者四九本身就不愿意做这种牺牲。
　　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但是现在所有的选择都归到了一起。
　　四九是他们这四个人里面最合适的人选。
　　路途再短也不过是那几步路，就算走的再慢也还是会有终点，崖下的水拍崖石声音滔天，头上浓雾重重遮住了向上的光。
　　四九被两个人架着半跪半站的待在那里等着他最后的归宿。
　　一股鲜血顺着他的眉心处开始飘出，鲜血形成了一股长长的直线开始向着阎罗山的上端飘去，紧接着四九右手之间的鲜血也开始舞动起来，形成另一条线紧随其后，而现在的四九就算没有两个人的搀扶就可以直挺挺的立在那里，而向上的两股鲜血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两股血现从上到下顺着方向逐渐开始形成了阶梯的形状，一条一条的延伸到他们的面前。
　　而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四九的脸已经开始越来越白，本来就白皙的脸上现在已经有些白的发青，再不久便要命不久矣。
　　看到这个样子的四九，三个人也开始于心不忍起来，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回头的路了。
　　“兄弟，这次就算我们欠你的，到了下面好吃好喝早点投胎，下辈子哥几个当牛做马报答你。”
　　说话的是江离，他和四九脾气秉性相像，这一路走来早就把他当了真兄弟，现在自己做的事他自己都有些不齿。
　　“别说了，我们快些走，走的快些没准四九还能有些活路。”
　　这话是李通古说的，但谁都知道这是在说的安慰的话，眼前的这个血量，和他面色铁青的脸，是人就知道，他没救了。
　　几个人都不再犹豫，在最后一条血楼梯形成之后，三人快步踏上了那条用四九生命搭成的连接线上。
　　血楼梯踩上去有种踩在玄丝上的感觉，但三个人现在也不在乎，脑子里只有一个向上冲的念头，似乎他们这么做真的能挽回四九的生命。
　　但祭品就是祭品，永远摆脱不了固定的命运，在三个人的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四九那维持着他们生命的生命线就此断裂，形成的血楼梯从四九的脚下开始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青云山上一声鸣钟响起，惊起了四周林子里的飞鸟。
　　片刻后，十三上前接住了原本应该消失的四九的身体。
　　断裂的血楼梯无声无痕，随着四九的倒下开始化成泡沫，前面奔跑着的三个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后面的变化，还是在不停的闷着头向前走。
　　走在最后的江离还是放不下的向后看了一眼已经离他们许久的四九，但现在的路程已经过半，上面积攒的雾气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他的眼睛根本就不能看清楚后面的任何东西。
　　但江离也眼尖，他的眼睛大大的盯在刚才他们走过的血楼梯的附近，已经走过的楼梯从后面开始逐渐消散，就差了几步之遥，就要蔓延到他们的面前，时间根本就不等人。
　　“快跑啊，这楼梯开始断了。”江离的话喊得又大又急，脚下的速度也不减，开始哐哐哐的往上狂跑着，前面的两个人很快便被他赶超了过去。
　　看到江离像是不要命一样的往前跑着，谭砚和李通古知道江离没有同他们开玩笑，也跟在他后面狂奔起来。
　　可是他们行走的速度根本就比不上楼梯消失的速度，一眨眼的功夫那消散的痕迹就已经蔓延到了他们三个的脚底下。
　　紧接着他们就像是逐一被按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掉下了这本就浮幻的血楼梯之下。
　　而下面咆哮的大河正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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