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浮华尽

　　谢临很快下了新命令。

　　“此次潜侦，只许成不许败。若图纸属实，炽铁山分坛便是残云阁囤积兵甲的核心，而吩咐你们要找的三处所在，便是破坛的关键。”

　　他抬手点向舆图上标注的红圈，又道：“青珏，你善地形堪舆，山上堰塞湖堤坝的薄弱点交给你；石头，你早年在锻造坊当过学徒，地热管道总阀的机关纹路你该认得；墨影，你身手敏捷，负责记录他们巡逻换班的间隙。”

　　三人齐声领命，各自接过藏在草药篓夹层的特制器械。杨冽颜对另外二人并不熟悉，既然谢临安排自己行动，她只管听命。

　　暮色初临时，三人借着山间浓雾的掩护潜入。刚踏入火山带，刺鼻的硫磺烟气便呛得人喉咙发紧，脚下的火山岩被地热烘得发烫，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青珏走在最前，手中药锄看似随意地敲打着路面，实则在通过触感判断岩石密度——谢临图纸标注的堰塞湖就在前方三里处，那是百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天然湖泊，炽铁山将其改造成蓄水枢纽，堤坝却是用泥沙回填加固，这也是他们最可能突破的薄弱点。

　　行至湖畔时，夜色已深。青珏借着月光观察堤坝走势，忽然抬手示意两人隐蔽。只见堤坝内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守卫执灯巡逻，灯光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光斑。他俯身从药篓里取出荧光石，将其掰成三小块，借着巡逻兵转身的间隙，精准地抛向堤坝不同位置。荧光石触地后便嵌在石缝中，青芒微弱却清晰。

　　其中两块落在坚硬的岩石层上，光芒被岩石吸收大半，唯有中间那块落在泥沙回填段，青芒穿透表层浮土，透出明显的光晕。青珏迅速掏出羊皮纸，用炭笔标记下位置，又用指节叩击地面，通过回声确认此处厚度不足三尺，正是最佳突破点。

　　搞定堤坝后，三人借着火山岩的阴影向锻造炉区移动。远远便望见火光冲天，铁器撞击声与弟子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热浪顺着风势卷来，将粗布短褐烤得发烫。石头示意青珏和墨影躲在一处废弃的矿洞入口，自己则提着半篓劣质草药上前。

　　锻造炉区外有两名守卫持戈而立，见他靠近立刻厉声喝止：“此处乃看守重地，采药人不得靠近！”

　　石头立刻摆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药篓里的草药散了一地：“大爷饶命！小的是山下农户，听闻山上有百年灵芝，想来碰碰运气，谁知迷了路误闯至此……”

　　他故意将破了口的药锄露在外面，锄刃上还沾着干涸的泥垢。守卫踢了踢地上的草药，见都是些不值钱的败草，又看他衣衫褴褛，便骂骂咧咧地挥手驱赶：“滚远点！再敢靠近就打断你的腿！”

　　石头连滚带爬地退回来，实则早已将锻造炉区的布局记在心中。按照谢临图纸所示，地热管道总阀应在锻造炉区百米外的隐蔽洞穴中，而刚才他瞥见两名守卫每隔一炷香便会向西北方向张望，那里正是一处被藤蔓覆盖的洞口，且隐约有蒸汽溢出——必是总阀所在无疑。

　　他还注意到，洞口两侧各有三名弟子值守，腰间都配着短刀，且每隔半个时辰便会与锻造炉区的守卫交接，戒备极为森严。

　　最关键的巡逻换班记录，落在了墨影身上。
　　她趁着夜色爬到一处高耸的火山岩上，这里视野开阔，能将分坛的巡逻路线尽收眼底。她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下方——第一支巡逻队是十人小队，手持火把沿分坛外围行走，步伐沉稳，每走五十步便会停顿片刻；第二支小队则负责内围巡逻，路线围绕锻造炉区和总阀洞口；最关键的是午夜后的换班，墨影特意掐着水漏计时，发现丑时三刻第一支小队交班时，接班小队迟到了半柱香，而寅时初刻内围小队换班时，有足足一炷香的空窗期，此时守卫们大多困意难耐，注意力最为松懈。

　　正当三人在矿洞入口汇合，准备整理情报撤离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刚才好像有黑影在那边动！去看看！”两名巡逻弟子举着火把朝矿洞走来，火光已经照亮了洞口的岩石。青珏当机立断，猛地咳嗽两声，故意打翻身边的药篓：“咳咳……这火山烟真呛人，咱们还是快找路出去吧……”

　　炽铁山弟子举着火把冲进来，见三人满身泥污，正蹲在地上捡草药，立刻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青珏装作受惊的样子，连连后退：“我们是采药的，刚才火山突然冒了阵浓烟，吓得我们躲进来，现在迷了路……”

　　一名弟子伸手去翻药篓，指尖刚碰到静音罗盘的边缘，墨影右手已摸到发髻中的烟雾弹，拇指轻轻一按，“砰”的一声轻响，灰黑色的烟幕瞬间弥漫开来，与火山烟雾融为一体。

　　“是烟雾弹！”弟子们的呼喊声在烟幕中变得模糊。

　　三人借着烟幕掩护，如同狸猫般窜出矿洞，沿着事先勘察好的火山岩缝隙钻去。
　　那些缝隙仅容一人通过，且布满尖锐的岩石，追兵根本无法快速跟进。待烟幕散去，弟子们追到缝隙入口时，早已不见三人的踪影，只在地上留下几株干枯的山艾，与山间的杂草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黎明时分，三人已潜出炽铁山范围，在约定的地方汇合。

　　青珏展开羊皮纸，上面的堤坝薄弱点标记清晰；石头画出总阀洞口的守卫布局，甚至标注出了守卫的换班手势；墨影的木板上，巡逻路线与空窗期的记录一目了然。青珏将三者整合在一起，卷成细筒塞进一支中空的竹箭中。

　　三人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

　　夜色如墨，泼洒在炽铁山连绵的峰峦间。山风卷着岩缝中枯草的碎屑，呜咽着掠过黑黢黢的山道，将分坛正门方向隐约传来的更鼓声，揉得支离破碎。

　　谢临立在山坳高处的巨石后，目光如寒星，扫过下方严阵以待的二十名天枢卫精锐。皆是黑衣蒙面，背负强弩火箭，腰间佩着短刃，手中或握擂鼓槌，或扶着仿制的残云阁军旗，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这二十人皆是天枢卫中以一当十的好手，此刻虽静立不动，却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一声令下便会迅猛出击。

　　“检查装备。”
　　谢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夜色落在每个人耳中，“火箭引信需干燥，擂鼓需力道均匀，军旗上的残云阁标识不可有误。”

　　众卫齐声应诺，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有人抬手检查箭囊中的火箭，箭杆裹着浸油的麻布，箭头锋利如霜；有人敲击着身边的牛皮战鼓，鼓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还有三人仔细抚平仿制军旗上的褶皱，那旗帜以暗红色布料制成，与真旗别无二致，只是旗杆略轻，便于快速挥舞。

　　山坳两侧的干草堆早已按谢临的吩咐，层层叠叠堆起数丈高，底下铺着厚厚的松脂与火油，只待火星溅落，便会燃起冲天烈焰。

　　谢临抬手看了眼怀中的铜制漏刻，指针已悄然滑向丑时正。

　　他眸色一沉，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剑刃映着微弱的星光，寒芒乍现：“按计划行事。擂鼓先缓后急，火箭齐射需同步，举旗者务必变换方位，制造人声鼎沸之象。记住，我们要的不是真攻城，是让炎恺信以为真。”

　　话音刚落，丑时的梆子声从远处分坛方向隐约传来。谢临手腕一扬，佩剑指向山坳中央的战鼓。

　　两名天枢卫立刻上前，双手紧握鼓槌，深吸一口气后，重重砸在鼓面上！

　　“咚——咚——咚——”
　　初始的鼓声沉稳缓慢，如同敌军行军时的步伐，一声声砸在夜色里，顺着山风飘向三里外的炽铁山分坛。紧接着，鼓点骤然加快，“咚咚咚” 如疾风骤雨，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千军万马正沿着山道疾驰而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与此同时，十名天枢卫齐齐举起强弩，火箭的引信被快速点燃，橘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跳跃。

　　“放！”谢临低喝一声，十支火箭如流星赶月般划破夜空，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地射向山坳中的干草堆。

　　“轰！”

　　火油与松脂遇火即燃，瞬间爆发出熊熊烈焰。火势顺着干草堆迅猛蔓延，窜起数丈高的火舌，将整个山坳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中，浓烟滚滚升腾，被山风卷着，朝着分坛方向飘去，远远望去，竟似敌军攻城时燃起的烽火。

　　“举旗！”
　　三名天枢卫立刻扛起仿制的残云阁军旗，借着火光与浓烟的掩护，在山坳中快速跑动。
　　他们时而分散，时而聚拢，脚步故意踏得沉重，还夹杂着刻意模仿的呐喊声：“冲啊！拿下炽铁山分坛！”“尔等速速投降！”

　　三人默契十足，不断变换位置，利用地形与火光的错觉，竟让人远远望去，仿佛有上百人的队伍正在集结冲锋。

　　杨冽颜立在巨石后，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炎恺麾下的重型巨斧队，擅长冲锋陷阵，是分坛的主力战力。他若要迎敌，必然派出这支队伍打头阵。只要能将半数以上弟子，尤其是这队悍匪引出分坛，正门防守便会空虚，后续炸堰塞湖、破输水管道的小队，便能趁虚而入。

　　火光越来越旺，鼓声越来越急，呐喊声此起彼伏。

　　炽铁山分坛方向果然传来了动静，隐约有号角声回应，还有人奔跑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顺着夜风飘来。

　　若炎恺不上钩、未出动主力也无碍，他们早有预案。

　　谢临可带队假意溃败，丢弃部分劣质兵器与粮草，沿山道缓慢撤退。炎恺性情自负，见“敌军”溃逃必然追击，待其主力进入隘口后，潜伏在两侧的另一支小队立即引爆预设的滚石，阻断其退路。此刻谢临可率队回身反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待炎恺主力远离分坛后，再按原计划执行爆破与突袭任务。

　　一场精心策划的声东击西，正在夜色中悄然铺开。而他们，便是这场大戏的幕前演员，要用最逼真的演技，将炽铁山分坛的主力牢牢牵制在这山坳之外，为最终的破局，争取至关重要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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