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节目放完已经九点半了，还剩最后一节晚自习，段雨棠让学生自习，有不会的可以问她。

　　江今熠还是坐在后面，不打扰段老师工作，默默等她下班。

　　“师公，你跟咱们班段老师怎么认识的啊？总感觉你们俩在此之前有故事。”

　　周逸坐在最后一排，再次发动“社交悍匪”功能，凑到江今熠旁边八卦。

　　“周逸你给我好好上自习！”段雨棠一个粉笔头精准地扔到周逸头上。

　　全班大笑起来，连冯真然都忍不住笑了。

　　晚自习下了，学生陆陆续续都走了，江今熠走到讲台边，还有一个学生的问题没解答完。

　　“所以这里我们要……”段雨棠边讲边在草稿纸上写，写到一半笔没墨了。

　　段雨棠抬头看眼前站着等她的男人：“你有笔吗？”

　　还没等江今熠回答，段雨棠就看见他裤子口袋里插着一根笔，她知道医生有这个习惯，随身都会带一支笔。

　　段雨棠直接伸手拿了过来，继续给学生讲题。

　　江今熠笑了一下，怕他站在那儿学生会忍不住八卦他俩，就去教室外面等她。

　　“走吧。”

　　“段老师。”两人一起回了家，刚进家门，江今熠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私吞了我的笔？”

　　段雨棠这才想起来她用完笔就随手扔到讲台上了。

　　江今熠看她惊慌了一瞬的神色，忍不住调侃：“医生的笔是很珍贵的。”

　　这一点段雨棠略有耳闻，都说如果想感谢医生，就送他一盒笔，比送他花和水果要高兴得多。还有什么如果一叠钱放在桌上没人会拿，一支笔放笔筒里，接杯水的功夫就没了。

　　笔在医院可谓是奢侈品。

　　“我赔你。”段雨棠理不直气也壮，去她的房间找笔。

　　打开抽屉，段雨棠却愣住了——全是红笔！

　　自从当了老师，她除了在学校写教案用黑笔，其余的都是用红笔在写字，所以家里也全是红笔。

　　“赔你根红的。”段雨棠傲娇地递给江今熠一直红笔。

　　江今熠被逗笑了：“你让我用红笔给病人写病历啊？”

　　段雨棠搂住江今熠的脖子对他撒娇：“哎呀，江医生你就将就一下嘛！”

　　“那换种方式赔。”

　　男人扶住女人的腰，向她索吻。

　　机场，舒婉终于工作结束回国了，拖着行李给了段雨棠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这工作可是真忙啊，童童结婚你都错过了。”

　　“是啊，”舒婉满脸遗憾，“我当时差点买机票回来了，结果那天又临时加了个拍摄任务，我跟本走不开。”

　　舒婉悲痛欲绝：“只能在休息的时候隔着屏幕见证童儿的幸福。”

　　“所以，”舒婉说，“你结婚的日子，请务必提前三个月，不，半年告诉我！”

　　“我一定会推掉所有工作，出席你的婚礼！”

　　舒婉说的异常肯定。

　　舒婉的工作性质特殊，很作工作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就定好了的，还要世界各地到处跑。舒婉得知陈惜童结婚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了，根本没办法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大忙人！”

　　此次段雨棠给舒婉接机还有另一个目的，看她在茗都买的房子。

　　“哇塞！婉婉，这就是你新买的房子啊！”

　　“我都是第一次进来呢，装修好了之后我一直在法国，”舒婉嬉皮笑脸地说，“正好帮我吸甲醛。”

　　段雨棠白了她一眼：“滚吧。”

　　舒婉家的装修风格和段雨棠家大相径庭，段雨棠家是温馨简约风格，舒婉家则处处是艺术气息。

　　两人又像以前一样坐在沙发上吃零食，看电视。

　　“你知道吗棠儿，”舒婉吃着薯片，“我在法国遇见胡佳琦了。”

　　胡佳琦是郑玥的女儿。

　　胡佳琦比她们大三岁，按时间算算，郑玥现在应该已经退休了。

　　这么多年过去，段雨棠对郑玥的恐惧早已消散，她只是觉得痛心，觉得这样的老师不应该站上讲台，她在学校教书一日，就会有多一个学生的心灵受到创伤。

　　“她女儿之前不是在美国留学吗？”

　　郑玥对胡佳琦的教育十分严格，甚至是严苛的地步，小时候她带她女儿来过她们学校几次，胡佳琦对郑玥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行为举止都是毕恭毕敬，甚至是畏惧的感觉。

　　同样是教师家庭，江今熠的家庭虽然也充斥着规矩礼仪，但只是对长辈应有的尊重，胡佳琦和郑玥的相处方式则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她们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胡佳琦了，只听说她初中毕业后郑玥就把她送到美国留学了。

　　“是啊，我是在一家酒吧看见她的，”舒婉解释，“我听和胡佳琦同行的人说，她大学没读完就辍学了，这些年一直没有工作，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回国。”

　　真讽刺，当初郑玥趾高气昂地说她的女儿注定不会和他们这些没文化的家庭的孩子一个世界，却通过收受学生家长贿赂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国，最终她瞧不起的学生如今都在各个领域闪闪发光，而她的女儿半途辍学无所事事都不愿意回国。

　　段雨棠回到家，江今熠也下班回来。

　　段雨棠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摆在茶几上：“江今熠。”

　　“嗯？”

　　江今熠坐到段雨棠身边，瞥到她的电脑屏幕：“茗都教育局官网？”

　　“嗯。”

　　段雨棠的目光也投向电脑屏幕：“最近教育局在监察教师师德师风问题，我想写举报信。”

　　段雨棠把郑玥的事告诉了他。

　　她主动把伤疤揭开，时间早已抚平伤痛，如今的她说出这件事，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江今熠将手覆上段雨棠的手背，轻轻抚摸，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对身份差距的敏感，却不知道其中原因。

　　他不急于探知其中究竟，只是等她的伤痛随时间消散后，再主动告诉他。

　　他一直相信她，相信她内核的强大，相信她可以走出阴霾。

　　她也做到了。

　　这一刻，他明白了女孩一想到两人的差距就情绪化、就敏感自卑的原因，也理解了她为什么一旦情绪爆发做了决定，就会义无反顾——她心底深处的伤疤像盘根错节的树根，她无法拔除，只能不断向上生长将过去的痛苦深埋心底。

　　她不想回忆过去，儿时的教育给她留下太大的阴影，她拼命向前走，想走的越远越好，远离那段被欺压、被辱骂的时光。

　　“这些天，我联系了我以前的同学还有往后几届被郑玥教过的学生，向他们收集了一些证据，我也不知道这些证据究竟有没有用，但是我想试试。”

　　当初在祁湾二中，她也尝试收集证据，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以至于并没有将举报信上交，最后却是用学生的生命换得徐韵倒台。

　　所以这次无论有没有用，她都想试试。

　　男人亲吻了女人的额头，目光温柔：“我相信你。”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清明节，两人一起去墓地给何欣儿扫墓，顺便回祁湾二中了一趟。

　　七年过去，二中的学生毕业了一届又一届，连当初抓到段雨棠和学生打牌的主任也已经退休了，祁湾二中清明节只放一天半的假，现在这个点学生陆续拖着行李箱回了学校。

　　“当初说好了张佳佳他们高考的时候回来给他们加油的，结果再见到她的时候，她都当上护士了。”

　　两人牵着手在校园里漫步，操场、教学楼还有食堂都维持着曾经的模样，只是相比于当初变得老旧了些。

　　“郑玥被查了，教育局那边正在调查她任职期间所有的不正当金钱来源，调查结束后会受到相应处分。”

　　段雨棠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恶人终有报的大快人心，只是所作所为要承受相应代价的感觉。

　　本来就该这样。

　　清明节过后，李铎出院，段雨棠不用再给高三七班代课，重心又再次放回高一三班。

　　这些天，冯真然的情绪也好了很多，二统成绩也有了显著提高，段雨棠放心不少。

　　“下周一就是选科截止的最后时间了，我们班的同学目前的选课都是物理化学生物，有想改选科的同学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这可以说是你们高中阶段最重要的决定，一定要谨慎考虑。”

　　段雨棠在办公室里看他们上次月考的数学答题卡，门突然被敲响。

　　“请进。”

　　段雨棠抬头，一个女孩略带愁容地站在那儿，是余悦。

　　“段老师，我想改选科。”

　　余悦把分科表递给段雨棠，段雨棠接过看了一眼，她选的是“历史地理政治”。

　　段雨棠耐心询问：“为什么啊？”

　　余悦语气低落：“我感觉我学不好理科。”

　　段雨棠记得她第一次月考数学考了年级第一，那次她还坚定地选择物化生，只是后来的几次考试，可能是随着数学知识点变多变复杂，她的数学成绩只能艰难地维持在100分以上，其它几门理科也不太理想。

　　“余悦，你喜欢学物理吗？”

　　余悦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段雨棠会这么问。

　　“嗯。”

　　余悦点头。

　　“我觉得数学和物理很有意思，但是有的时候我又感觉自己好笨，根本学不会这些。”

　　“谁说的，”段雨棠反驳，“我在大学学教育心理学的时候学到过，每个学生的学习风格都不同，学习偏好也不同。”

　　“有的学生机敏，对新知识接受能力强，但是理解比较浅，需要反复刺激；有的学生严谨，对新知识接受能力弱，但是当他们真正理解透彻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一通百通。”

　　“就像植物生长一样，有的植物一直以固定的速度生长，有的植物却一直在扎根，虽然看起来长得慢，但是等到根扎的足够深了，很快就能追上其它植物了。”

　　听到这些，余悦的心被触动了。

　　“学习不是短跑，是马拉松，这才过了不到一年呢，你对学科的喜欢才能支撑你未来的学习啊，是不是？”

　　余悦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段老师，如果最后发现，我还是不适合学理科呢？”

　　“没有如果，”段雨棠语气坚定，“永远不要侥幸认为自己没有走过的路有多美好，每一条路都不会是平坦的，我们要做的，只有坚定信念，走好当下的路。”

　　江今熠一如既往接段雨棠下班，两人和平常一样闲聊着上班的事，不过主要还是段雨棠在说。

　　“你当时为什么选理科？”

　　段雨棠聊到高一分科的事，江今熠突然问起段雨棠高中的选科。

　　段雨棠高中时明显文科更好，语文常拿年级第一，但是她当时还是选的理。

　　“我那个时候觉得，”段雨棠扒开副驾驶座上放的镜子，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理科更酷一点。”

　　“虽然后面我很努力了，理科成绩还是一般，不过我不后悔。”

　　段雨棠朝江今熠笑笑，她这辈子或许有一些决定不是最优的，但是她都没有后悔过，而是一直在努力把她做的决定变正确。

　　她唯一后悔的决定，就是和他分别七年。

　　“毕竟我物化生三门里面最烂的是生物诶，”段雨棠自嘲，“生物是理科里面最文科的了，说不定我学文科的话比理科还差呢。”

　　段雨棠学理的决定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大的事，她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会好好走下去，但是对江今熠而言，她选理，意味着他们的三年同窗，在他那段灰暗的岁月，她成为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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