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海

　　如果撇开过早离世的母亲不谈，黎歌迄今为止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美满。

　　有合拍的玩伴，有令人艳羡的绘画天赋，有对自己百般呵护的父亲，是从小在糖罐子长大的小孩。

　　喜欢江一树，对于黎歌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也是她无数不多。

　　从小到大，尽管在不同时期都有女生想方设法接近江一树，而黎歌总是和江一树最亲近的那个。

　　有共同的梦想，话题，比普通朋友亲近一点。

　　直到某一天，江一树不学画画了。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在小时候也发生过一次，黎歌当时哭得很伤心，也不愿继续画画，最后还是黎永彦给哄好的。

　　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她同样去寻求黎永彦的帮助，黎永彦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而黎歌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不懂事，但还是抵不住伤心，两人的关系应当是这段时间发生变化。

　　黎歌早就知道，江一树可能对自己没有超越友情的感情，但也不想就此放弃，自认为只要自己可以努力，时间够长就一定会改变的。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江一树竟然会喜欢一个男生。

　　如果说第一次遇见两人，黎歌心里还没有任何感觉，只当李昔鱼是江一树班上的普通同学。

　　但那次在连榕生日会上，撞见两人靠得如此近的亲密举动，黎歌几乎是第一眼就觉察了不对劲。

　　她故意以游戏缺人，从李昔鱼身边喊走江一树，而后又在众人面前，状似无意地反复试探江一树。

　　“你和李昔鱼好像关系很好。”

　　“嗯，他很有趣。”

　　江一树从来只觉得画画很有趣，黎歌还是第一次听他用有趣形容一个人。

　　她也从来没见过江一树和其他人走得那么近过，就是和连榕，也是玩笑打闹居多。

　　黎歌想再追问原因，江一树却不继续说了。

　　只是再提起李昔鱼，他总是笑着。

　　黎歌那一刻才意识到，两人的关系真的不一般。

　　她第二天加了李昔鱼的微信，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发。

　　而之后得知江一树要去集训的消息，黎歌心想，这不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吗？

　　集训期间，黎歌经常借改画的名义请求江一树帮忙，江一树通常不会拒绝，可能在江一树看来，这只是改画而已。

　　但在其他同学眼里，他们两人从前是认识的，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总是会有许多猜测。

　　黎歌知道背后很多人议论、误会他们的关系，但她都不正面回答。

　　而那两次仅李昔鱼可见的朋友圈，是黎歌这辈子最出格的事情。

　　但是，明明她和江一树认识的时间最久，凭什么后来的李昔鱼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

　　江一树住院那天，宁青禾也赶来了。

　　宁青禾对黎歌的态度一向很好，但黎歌如果想要成为她的儿媳妇，那还是远远不够的。

　　即便她的父亲黎永彦和江正礼是多年老友，但和那些企业千金还是不一样的。

　　黎歌见宁青禾盯着江一树手机的来电看了许久，等电话自动挂断后，又没有犹豫地删除了来电记录。

　　宁青禾表情严肃，转头看向黎歌，问：“江一树经常和这个人打电话吗？”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奇怪，黎歌忽然联想到，宁青禾对江一树学画画这事的态度转变，集训前就拜托她多注意一下江一树。

　　当时黎歌未能领会到要注意什么，现在来看，宁青禾说不定早已经知道江一树和李昔鱼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在那个时间节点将江一树送来集训。

　　黎歌想了一会，回答：“是一个叫李昔鱼的同学，江一树好像和他关系好像很好，两人经常通电话。”

　　宁青禾脸色骤变，黎歌小心地问，“阿姨，你认识他？”

　　宁青禾没回答，转头感谢起了黎歌拿来的生日蛋糕，“麻烦你了，难得你还记得他生日。”

　　“宁阿姨，不麻烦。”

　　“你帮我看着点他，有什么事情记得联系我。”

　　呆了不到两天，宁青禾又匆匆回了G市。

　　黎歌猜测宁青禾这趟回去，应该是找了李昔鱼，但具体谈了什么也不知道。

　　只知道在B市那场初雪过后不久，江一树和李昔鱼的关系的确冷了下来。

　　江一树不再频繁地拿起手机，不再在固定的周六拨打电话。

　　即便是后面回到学校，黎歌也再没见过两人有过任何单独的交流。

　　但这并不代表江一树真的放下了。

　　刚回一中，有段时间每次经过四楼阶梯教室，江一树总往理科一班那个门口位置看。

　　黎歌起初以为他是在那学习过一段时间，难免会有些不舍，可观察久了才发现，他看向的方向正是李昔鱼的位置。

　　拍毕业照这天也是，隔着老远的位置，也一直盯着操场那边看过去。

　　而这次，黎歌竟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悲伤。

　　其实说起来，江一树一直把黎歌当作很好的朋友，很信任黎歌，所以在黎歌面前，才没有特意掩饰对李昔鱼的感情。

　　而黎歌唯一一次对江一树说喜欢，又随即补充一句开玩笑的，因为她很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在即将毕业的时刻，黎歌明知道没有可能，但还是对江一树说了，“我一直很喜欢你。”

　　江一树先是一愣，视线才稍稍看向黎歌，语气平和，拒绝地却干脆利落，“对不起。”

　　黎歌并没有很难过，“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你是不是......会留在G市？”

　　江一树没有回答，却坚定地跟上了李昔鱼离开的步伐。

　　看着江一树远去的背影，黎歌想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可黎歌已经努力过了，她想，她不会留下来。

　　高考结束那天，乌泱泱的人群挤在校门口。

　　李昔鱼跟在人群最后面，脑海里回想的却是考完最后一科，在走廊遇到江一树的情景。

　　他们成为了见面也不会打招呼的陌生人。

　　在李昔鱼高考这两天里，许昔仪一直小心翼翼。

　　这天考完一回到家，他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许昔仪拉着问这问那的。

　　“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啊。”

　　“有没有把握？预估考多少分？”

　　似乎李昔鱼随便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她都会无条件地相信。

　　可李昔鱼很累，不想回答，只能胡乱地点头，“妈妈，我困了，先睡一会。”

　　许昔仪很是体谅他，“好，你快休息一下，妈妈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李昔鱼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关门声很快响起。

　　在闭上眼睛之前，李昔鱼又想起了高考结束后，在走廊过道遇到江一树的场景。

　　江一树似乎也对他无话可说了，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李昔鱼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像是要发烧的前奏。

　　趁意识还算清醒，李昔鱼爬起身来，将晚饭热了热，吃了几口。

　　实在吃不下去，又回到房间，发现书桌上不知道上面时候多了台手机。

　　他依稀记得半梦半醒中许昔仪进来过一次房间。

　　李昔鱼愣了一会，才缓慢地拿起手机，许昔仪还给手机充满了电。

　　一开机，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不断向外出，屏幕瞬间被各种提示框填满。李昔鱼停在那信息最多的聊天框上面，手指顿了好久，才点进去。

　　聊天记录往上翻，在他手机被没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一树都还在持续不断地给他发信息。

　　而最后一条是三月份，是祝李昔鱼十八岁生日快乐。

　　之后便是长达三个多月的沉默。

　　李昔鱼一条条地翻着，忽而意识到一个事实，江一树现在肯定很讨厌自己了。

　　现在拿到手机，他连回复信息，好好道别的勇气都没有了。

　　李昔鱼看着聊天界面，感觉自己应当是烧得很厉害，不然怎么感觉眼眶如此胀热，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来，很快视线就一片模糊了。

　　不过他没有哭出声，很快用手抹掉了这些不合时宜的眼泪。

　　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后悔了。

　　大家都要有新的人生了，江一树要去B市读书了，而他只会留在G市，两人的生命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手机跳出[删除联系人]的提示，李昔鱼手指悬在上空，停留许久，最后还是按下确定。

　　江一树坐在沙发上，周围是嘈杂的音乐声。

　　一结束考试，连榕就把他拉来了这个同学聚会中。

　　此刻，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面的一个红色感叹号，有那么片刻的怔愣。

　　他再发一条，还是红色感叹号。

　　就这样反复发了十次，得到相同的红色感叹号时，江一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李昔鱼把他拉黑了。

　　是什么时候？是考完试了，也不遵守承诺？

　　还是从前的一切根本就都是说辞。

　　他知道高考前，李昔鱼不会同意在一起，因此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也等自己做好一切准备，有完全给出承诺的能力。

　　可李昔鱼却把他拉黑了。

　　连榕这会刚唱完一首歌，刚一坐下，就注意到了江一树不同寻常的表情，“看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他把我删了。”

　　连榕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在说什么，“谁？”

　　刚问出没一会就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道：“李昔鱼把你删了？真的假的？”

　　“你俩真玩完了？”

　　“你不是说一切高考后再说吗？哈哈哈你不会真是被甩了吧。”

　　“来，我来给他发个信息问问。”

　　............

　　江一树这次没有阻止，看向连榕的眼神也没有那种杀气了，可连榕却无端感到汗毛直立。

　　他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连榕是在前段时间，知道了两人不简单的关系，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单纯的朋友如此亲密，更不会闹成这样，只是连榕发现得有些晚了。

　　他也是隐约在这个时候意识到，江一树是认真的，并不是简单地玩玩。

　　连容榕尴尬地将手机放下，江一树却拿起了酒杯。

　　那一晚，江一树喝酒喝到半夜，也没想明白李昔鱼为什么可以这么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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