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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月色清冷,将崎岖的山路照得一片惨白。
姜谕独自前行,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愈发孤峭挺拔。
他确实是第一次踏出苗疆的地界,周遭的一切,空气中陌生的尘土与作物气息、远处农户房屋的样式、甚至连脚下道路的质。
都与云雾缭绕、草木葳蕤的苗寨截然不同。
一种陌生的“外界”感,如同无形的潮水,隐隐包裹着他,即便以他蛇灵继承者的心性,也难免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审慎。
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盘绕其上的小金蛇冰凉的鳞片,那细微的触感是他与熟悉世界仅存的联系之一。
姜谕能清晰地感知到银镯上子母蛊传来的方位,蝶生确实在这个方向。
而且似乎正在移动,甚至像是在靠近。
这个发现让他心潮暗涌,但常年居于上位、掌控一切的习性让他绝不会完全依赖单一的信息来源,尤其是涉及那个狡猾无比、成功逃离他掌心的蝶生。
蛊踪虽准,人心却诡。
他深知蝶生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细腻,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银镯能指引方向,却无法告诉他前方是坦途还是陷阱,无法告诉他蝶生是孤身一人还是另有依仗,更无法告诉他蝶生此刻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是真心回归?还是另有所图?
抑或是被人挟制,那移动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这种种疑虑,让他无法仅仅凭着蛊虫的指引就一头扎入完全陌生的地域。
他需要更具体的信息,需要印证,需要了解蝶生走过的路、接触过的人,从中拼凑出更接近真实的图景。
问路,看似多此一举,实则是他冷静权衡下的必要步骤。
既是确认方向与蛊踪是否吻合,也是从当地人口中探听蝶生当时的状况,评估可能存在的风险。
寂静的村落,姜谕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户曾给蝶生指路的农家院外。
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踪,一身与中原服饰迥异的玄色苗服,高高束起的马尾间缀着的银饰在冷月下泛着幽微的光,金蛇印记若隐若现,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农户刚收拾完院外的农具,一抬头便撞见这样一幕,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木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姜谕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族口音,却奇异地清晰:“老丈,莫怕。月前,可曾有一容貌清秀、不善言辞的年轻男子在此问路?”
农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敢隐瞒,结结巴巴地将那日蝶生如何狼狈讨水、自己如何告知北方战乱、妻子又如何好心指点他往剑南道方向逃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甚至不忘强调自家只是好心,绝无他意。
姜谕静静地听着,暗沉的眼眸在月光下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待农户说完,他才微微颔首,语气竟算得上客气:“多谢告知。”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身影迅速融入浓重的夜色,朝着农户所指的、通往益州的方向行去,步伐沉稳而迅捷,仿佛暗夜中的狩猎者,精准地循着猎物留下的痕迹。
那农户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漆黑一片、山路难行的野外,忍不住低声嘟囔:“怪人,这大晚上的,山路也不好走,急着去投胎么……”
于姜谕而言,白昼与黑夜并无太大区别,山林险路亦如平地,尽早抓住那只逃逸的蝶灵,才是唯一要紧的事。
而当他再次闭眼凝神,清晰地感知到那股联系正在主动靠近时,那种冲击是巨大的。
惊讶、疑惑、嘲讽、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细微的动摇同时涌上心头。
他猛地睁眼望向黑暗深处,仿佛想穿透这重重夜色,看清那个正在靠近的人背后真正的意图。
自愿回来?
这个可能性像最诱人也最危险的蛊,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波澜。
但他随即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波动,即便真是如此,也必是为了那孩子,而非为了我。
如此想着,那点微弱的悸动便迅速冷却,转化为更深的、亟待验证的探究欲。
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更快的黑影,精准地迎着那越来越近的蛊踪方向疾驰而去。
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无论前方是真是假,是回归还是另一个骗局,他都要亲自去揭开答案。
夜色,正好掩去他眼中所有复杂的情绪,只留下狩猎者般的专注与冰冷。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赵旭带来的百人精锐护卫,虽是个个骁勇,甲胄鲜明,刀弓齐备,行进在这千年古栈道上,却也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马蹄踏在湿滑的石阶上嘚嘚作响,时常打滑,引得骑士低声呼喝。
沉重的车轮碾过腐朽的木制栈道部分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一侧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幽谷,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卷走人声,只留下自然的咆哮。
蝶生骑在一匹温顺的驮马上,被护卫们紧密地簇拥在队伍中间。
他裹着赵旭特意为他准备的厚实斗篷,却依然觉得浑身发冷。
每一声马蹄打滑的声响,每一次车轮的颠簸呻吟,都让他的心随之揪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险峻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不详的预兆。
越靠近苗疆地界,他心中的忐忑不安就越是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这个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看着前方赵旭挺拔而自信的背影,听着他偶尔发出的、指挥队伍平稳通过的沉稳命令,理智上似乎应该相信这位身为王爷的生父,相信他带来的精锐力量足以“堂堂正正”地应对一切。
可是,另一种更深层、更源自本能的不安却无法驱散。
那是十八年来对苗寨森严规矩、对长老们威严、尤其是对姜谕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和偏执性情的恐惧。
王爷的身份真的能震慑住他们吗?
姜谕他真的是会屈服于权势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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