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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
“——这什么啊,唱的也太难听了吧!”
几个街区之外,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烦躁地揉着耳朵,仿佛要把那走调的旋律从耳道里抠出来。他面前不远处,一位街头艺人正抱着掉漆的吉他,仰头闭眼,咿咿呀呀、忘情地唱着不知所云的苦情歌。
艺人似乎听见了他说话,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弹唱。他睁开眼,昏黄路灯映出他下眼睑青黑的阴影。
“平次!”一旁的女孩急得直跺脚,马尾辫跟着一甩一甩,“别嚷那么大声,人家听见会伤心的!”
“本来就是嘛,不如在京都时你……”服部平次嘟囔,声音却自动缩小了一圈,“——对不起。”
另一位乱发的女孩子双手合十,朝艺人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有恶意的!”
“看我的。”她旁边的男孩悄声说。
“快斗……”
黑羽快斗上前一步,啪地抖开一条雪白的手绢,指尖一翻,一朵沾着夜露的淡紫野花凭空绽放。他轻轻踮脚,把花夹在艺人生锈的谱架边缘,锈迹映着鲜嫩的花,颇有刚柔并济之感。
男孩笑:“抱歉大哥哥,给你变魔术。苦情歌的话,可能唱的轻一点更合适哦,不要惊扰到这朵花的音量就刚好。”
这四个孩子,正是随远山银司郎等人一起来东京玩的服部平次、远山和叶,以及从警视厅偷跑出来的黑羽快斗、中森青子。
艺人怔怔地目送那四个小小的背影蹦跳着拐过街角、跑进更深的地方。半晌,他忽然回过神来,把吉他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轻触那朵淡紫野花。直到最后一缕笑闹声被晚风卷走,巷口只剩野猫窜过的窸窣。
“快走吧,服部不是说要去‘鬼屋’吗?再晚不好交代了。”走出去片刻,黑羽快斗又变出几朵花递给两个女孩。
服部平次抿着嘴,怎么看都觉得远山和叶手上的花不顺眼。一把拽过女孩的手,拉着她快步往更深的巷子里走,顺手把那朵花抢来:“和叶你慢吞吞的,该不会是怕了吧?”
“谁害怕了!”远山和叶梗着脖子,“你还我的花!”
服部平次倒没对那花搞破坏,只是反手从花坛里又摘了好多姹紫嫣红的野花,夹杂着几缕狗尾巴草,一起在她面前显摆:“喏,想要吗?追我哦!追上就还你!”
“你站住!”
“略略略——不敢追吗?”
“——服部平次你完了!”
黑羽快斗摇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中森青子疑惑地看他,语气有些担忧:“……服部君和和叶是吵架了吗?”
“青子更是笨蛋呢。”黑羽快斗又叹了口气,“比服部那家伙还要笨的笨蛋。”
……此言论惹来了中森青子一顿好打。
“到了,就是这!”服部平次被远山和叶揪着耳朵、被迫弯着腰。他用一只手指着身后破败的建筑物,另一只手还小心地握着那束不知怎么、越来越大的花束。
“你先把花还我!”远山和叶又使了几分力。
“好好好给你。”服部平次使了个巧劲,从青梅竹马还不成熟的合气道里挣脱,“等黑羽他们过来我们就进去。”
过了半晌,黑羽快斗和中森青子才追上来。
“我说你们跑的也太快了,大阪是没有鬼屋吗?”黑羽快斗抱怨。
中森青子点头赞成:“快斗和我差点没追上——就是这里吗?”
面前的建筑是一间无人管理的仓库。仓库的卷帘门有被车辆冲撞过的痕迹,向内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陷,以至于卷帘门锈迹斑斑的一角脱离了轨道,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黑黝黝的缺口。仓库四周都是杂草和散落一地的旧油漆,以前大概是某个油漆厂家的储货地。卷帘门不远处,还散着几片灰蒙蒙的玻璃,旁边是一把生了锈的消防斧。
周围的路灯稀疏,映得惨白墙壁上斑驳的锈渍像喷涌上去的干涸血迹。野猫跳上墙头,疑惑地拖长嗓子,喵呜了一声。
这四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今晚的冒险,就要在此处进行。
“真的要进去吗?”中森青子和远山和叶抱在一起,四只小手汗津津地攥在一处。
两个男孩子倒都是跃跃欲试。服部平次自不必提,他这次来东京很难说不是特地找鬼屋来的;至于黑羽快斗——他觉得这种内陆仓库不至于有一屋子的鱼,自然不足为惧。
“要不你们在外面等?”黑羽快斗看看那个洞口、又看看自家青梅,提议。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摇摇头。
远山和叶:“在外面等好像……”
“……更害怕些。”中森青子接道。
于是服部平次开路、两个女孩团成一团在中间挪,黑羽快斗殿后,四个小孩像四个大福团子一样,一个一个、钻进了那间黑黝黝的仓库。
为了刺激,几个人都没有打开手电筒。然而刚一进去,黑羽快斗那灵敏的鼻子就嗅出了些许异样。
他闻到空气中满是铁锈里混着腥臭的味道,像把旧钥匙插进烂苹果里,腻得发苦。
几乎同一瞬,服部平次也皱起眉,鼻翼翕动。
待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他们的视野里终于浮出了幽蓝的轮廓——仓库梁木低垂,像一排倒悬的枯槁手臂。而正中,一条长条黑影静静悬在半空,末端微微打晃,像钟摆,却听不见滴答声。
二人心里同时一沉。黑羽快斗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
“有……什么吗?”中森青子和远山和叶仍低头闭着眼,睫毛颤成两片受惊的蝶。
见状,服部平次松了口气,压低嗓音:“黑羽。”
黑羽快斗会意,侧身滑到女孩们背后,掌心覆住她们的后颈,声音轻得像给猫顺毛:“没什么好玩的,怪脏的——外面好像有猫在叫诶,要不我们出去看看?”他笑出一声气音,却不容置疑地把两个女孩子一并推出那道铁缝。
随后,他蹲在那卷帘门的“洞口”处,挡住了她们探究的视线的同时,看向仓库里的服部平次。像是链接内外的安全绳。
服部平次打开了手电筒。冷白的光自下而上,光路映出空气中悬浮的灰尘、打在悬吊的那物上。
“是恶作剧吗?假人?”黑羽快斗轻声问,带着缓和气氛的笑意。
服部平次却笑不出来。
那悬吊的“钟摆”,赫然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男性尸体。尸体大睁着眼睛,被人从脖颈处悬吊在房梁上。尸体上的伤痕众多,但早已不再滴血;被割开的左臂衬衣下,露出了尸体青白皮肤上暗红与墨蓝色交织的纹身。
人大概已经死了很久了。
“先出去吧。”服部平次关掉手电筒,跟黑羽一起从仓库里钻出来,拉着两个女孩走远了。
刚刚站在墙头上的猫趁他们离开,好奇地钻进去、呜了一声,随后炸着毛,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米花町二丁目22番地,阿笠宅,早上九点整。
六个酒气微醺的青年横七竖八地躺在客厅里,待遇最好的半躺在沙发上、其次是靠在扶手边上的,还有人只抢到了三块枕头垫在身后。他们身上披着阿笠博士从衣柜最顶上翻出来的、五颜六色的陈旧毯子,睡得昏天黑地,连博士起床煮早饭都没能惊醒他们。
除了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工藤新一。
“新一啊,怎么醒了?吃点东西再回你房间睡一会?”阿笠博士递给他一杯温水。
“不了。”工藤新一的声音哑哑的,昨天晚上实在闹过头了,“警视厅找我,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走。”
昨天晚上……哦不,应该是今天凌晨,一群闹到后半夜的警校生眼看回不去寝室,于是各自在外面找地方过夜。女生们大多没怎么喝酒,于是三三两两去警校附近的招待所开了房间凑合一夜;其他男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KTV一直熬了个通宵;至于工藤新一六个,则集体“恬不知耻”地敲开了博士家的房门。
“我家那边还得一周多才能住,要不然就不来打扰博士了。”工藤新一喝了口水。
阿笠博士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不是有我的钥匙吗,想过来随时来就是。你吃点什么再去洗澡?低血糖就不好了。”
“嗯。”工藤新一钻进岛台、凑到博士旁边,大手一挥,指点江山:“嗯……我要吃这个、这个,哦,再给我带杯玉米汁怎么样?”
阿笠博士乐意被他支使:“好好好,不过玉米汁得是热的……”
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工藤新一拎着满满一杯热乎的玉米汁,坐上了警视厅派来接顾问的车。
开车的是老熟人——毛利小五郎来时,还摇下车窗,对着阿笠博士打了个招呼;坐车的同样是熟人——目暮十三在后座坐着,接到人之后,就开始跟他讲述案情。
“是几个孩子发现的,昨天晚上八点半报的警。”目暮十三给工藤新一递了份文件,“工藤君,你猜都是哪家的孩子?”
“嗯……”工藤新一翻了翻报案人信息,看到那张稚嫩的大头照,乐了,“这不是服部——服部警视长家的公子吗?诶,还有远山警视正和中森警官家的孩子。”
“你都认得啊。”目暮十三笑道,“昨天晚上他们几个孩子偷溜出去冒险,正愁找不着呢,远山警视正那边接进来个报警电话——唉,昨天晚上可真是兵荒马乱。”
一看就是服部撺掇的。工藤新一暗笑。
“这个阵容……毛利警官,小兰没跟着去吗?”他问道。
毛利小五郎“嘁”了一声:“差点啊!这两天我和英理都忙得脚不沾地,兰这段时间也是一放学就去警视厅待着。要不是昨天英理提前去警视厅把兰接走了,估计昨晚上这事也得有她一份。”
“还好没去。”工藤新一看着昨晚拍摄的现场照片,“要是让小兰看到这场面,估计是要做噩梦的。死者没确认身份?”
“嗯。”目暮十三道,“死者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信息,目前只知道是男性,年龄大概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是9月13日,也就是两天前,死因为窒息——但不是吊死的。初步尸检证明,在凶手或者其他人把他吊上去之前,死者就已经死亡了。尸体颈部的骨折和挤压伤是致命伤,除此之外,他身上有很多利器造成的开放性伤口,死前大概是与什么人发生了械斗。”
“除了这些呢?”工藤新一把文件合上,“如果只是一桩普通的无头案,远山警视正应该不会亲自打电话找我。”
“还有……哦,尸检报告出来了,看这个你就明白了。”目暮十三从电脑里打开刚发过来的尸检报告,翻到其中一页,递给他。
“……尸体左大臂肱二头肌部分皮肤上有明显红蓝二色刺青,刺青纹制时间距死亡时间推测约两个月。”工藤新一默念着,随后翻到了那张刺青照片。
那是个长条形的线条类图案。一根深蓝色长线由上至下贯穿了整个图案,以它为轴,最顶端穿过了一串类似M形的暗红色线条,随后是蓝色的两条上行短线,像树枝分叉一样从轴线“长出”;再之后是暗红色的、一左一右两个尖角向外的三角形,最末尾是深蓝色的平行四边形、三角的结合……
一个完全检索不到的图案。
一个几乎不可能偶然重现的图案。
一个同样出现在半月前死于大阪的、平田议员尸体上的图案。
一个不可能是巧合的图案。
“所以,”工藤新一把电脑还给目暮,“警方现在怀疑,这起无头案和9月9日发现的平田议员被害案可能存在关联?”
“的确如此。”目暮点头。
毛利小五郎接道:“肯定有关系啊!那刺青总不能是因为——因为这两个被害人死前都去了同一家纹身店、看中了同一款小众纹身?要真是这样,说不定那纹身师就是凶手呢!”
毛利又在造谣式破案了。工藤新一半月眼。
他这两辈子可真是一点没变——实在是令人……诡异地感到心安。
已经过了早高峰最艰难的时段,警车一路畅行无阻,行至案发地附近时,才因为七扭八绕的小路变得行驶艰难。
案发地临近隔壁的松户市,这里不知因何缘故,道路极窄、房屋众多,却人烟稀少。以至于今天聚集于此的大批警察和凑热闹的围观群众加在一起,组成了这附近最热闹的一个早上。
眼看车子开不进去了,毛利小五郎只好把车停在街口,三人下车,一路步行走到现场。
这是个丁字路口,案发地仓库就处在丁字路口的那个交界处,从玄学角度是个典型的冲撞地。那仓库附近也都是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厂房,多数是已经干不下去了的私人小买卖,装监控估计比被偷了都亏本——否则街坊四邻对他人人品的信任简直到了大同社会的地步,要是没发生案子,来年估计能评上个和谐友善好街区。
因此在这种“五讲四美”的好地方,发生了这么起案子,实在是“不可思议”。值得好好热闹热闹。
“都散了都散了,围在这干什么?”毛利小五郎一边走,一边把凑热闹的群众往外面赶。被赶的人还相当不情愿,恋恋不舍地伸着脖子看,仿佛能从那警戒线里看出个连续剧来。
和人群擦肩而过时,工藤新一却有些发冷似的抖了抖。
组织……他小心地瞥了一眼。在由众多退休人士和游手好闲之徒组成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一身黑衣、气质格外精干的小个子黑发女人。
那是谁?
阳光下的仓库没有夜间那般阴森恐怖,围了一整圈的警戒线让它看上去失去了许多森森鬼气。虽然破碎的玻璃窗被灰尘蒙蔽成了雾面的瓷砖、掉漆的墙壁露出红色的砖石……扭曲的卷帘门却没人动——听说仓库后面还有个小门能用,警察们进出都从那里,不像昨晚来探险的孩子们,只顾着往“最有感觉”的破洞里钻。
工藤新一一路被护着走进案发现场。他低头走进仓库室内,一票熟人在那里等他多时:佐藤正义笑着朝他招手,旁边是亲临现场的远山银司郎——还有非要跟来的服部平次和被迫同行的静华夫人。
“这是服部警视长家的公子吧。”工藤新一和几个大人打了招呼,就好整以暇地看着服部平次,“怎么也来了?小孩子看这些不太合适吧。”
哼哼,对着小孩样子的朋友说这种话果然很爽。
服部平次一听这话,立马呲牙咧嘴地要反驳,被母亲大人一把折扇敲在了脑袋上:“你等会儿再说……工藤君,好久不见。”
服部静华朝他一笑:“犬子胡闹,非要跟来,不过他昨晚虽然鲁莽调皮,遇见这事处理得倒还算得上不错,不如也听听他怎么说。”
“哦,那倒要洗耳恭听了。”工藤新一蹲下来,一脸坏笑地看着忿忿的小男孩。
什么工藤顾问,亏得老爸和远山叔天天给他说好话,分明是个迂腐的门外汉!服部平次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人哪哪不顺眼——这狗屁顾问用他最讨厌的那种腔调叫他“服部公子”、看不起他是个小孩、笑得也贼兮兮的,“洗耳恭听”四个字听起来格外像是在嘲笑他。
“快说啊。”服部静华催促他。
服部平次扁扁嘴——不与这人计较好了,反正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这里,现在把他的推理说出来,也省的他一遍遍找人求证。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首先,地上有很多血迹,并不是全部集中在死者悬吊的下方,而是四散在仓库地面上,我觉得是他与凶手搏斗时造成的痕迹。现场的鞋印凌乱,也能证明这一点。而且我昨天晚上来这的时候,门口有一把消防斧子和几片玻璃,玻璃看样子是仓库卷帘门上方那个破碎的窗户上的。我觉得,这些玻璃是凶手和死者搏斗时,消防斧脱手造成的。”
“然后是悬吊的那根绳子。那根绳子是一根攀岩专用的绳索、很新,我觉得,凶手一定是早有预谋,并非搏斗下的激情杀人。或者至少,两者的搏斗不在凶手的计划之内。”
“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已经死了的死者再吊起来呢?我觉得可能是想要利用这个仓库一直以来的鬼屋传说,再次印证这个仓库和绳子都是凶手的预谋。或者……或者他们之间有某种深仇大恨,悬吊是一种凶手自认为的、必须的步骤。不过这个还没有证据,我也只是说说。”
在他陈述的时候,工藤新一一直四处观察着仓库内部。看他没话了,才开口道:“所以你觉得,第一,这里是凶手想要的杀人加抛尸地点;第二,凶手本来的计划并不是在搏斗中杀人、更有可能是直接勒死对方;第三,凶手和死者出于某种原因,没按凶手的剧本进行,反倒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搏斗,之后凶手侥幸胜出,于是勒死对方并把他吊起来。”
还以为他没认真听,居然听的很仔细嘛。服部平次点点头:“是的。你觉得呢?”男孩眼里冒出斗志。
工藤新一云淡风轻地点点头:“说的不错。但是,真的是在这里搏斗的吗?”
(想看图案长啥样的去绿色L,那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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