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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间(5)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柳玉准叹息了一声,带着近乎纵容的无奈。
“好。”他开口,只有一个字。
宋碎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玉准却已抬手,动作不算温柔,但也没有用力,只是轻易地便将宋碎死死攥住他衣袖的手指,一根根地、不容置疑地掰开。
宋碎的手垂落下去,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衣料的微凉触感。
然后,在宋碎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柳玉准的手却并未收回,而是径直探向自己颈后,解开了那枚粗糙木符的红绳。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
下一刻,在宋碎愕然的目光中,柳玉准抬手,将那还带着他体温的木符稳稳地挂回了宋碎的脖颈上。
他的指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按在宋碎颈后的红绳结扣上,仿佛在确认它是否牢固。
“但是,”柳玉准的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地传入宋碎耳中,“这东西,你戴着。”
他的指尖在绳结上轻轻一点,带着某种宣告般的意味。
“不许取下来。”
他看着宋碎微微颤动的睫毛,那上面似乎还沾染着之前激动时未干的湿意,固执得令人心烦。
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偏偏让他…
只能是我的。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勒紧了他的呼吸。
你的姻缘,在我这里。
柳玉准退开一步,神情恢复了惯常那般。他理了理自己刚才被宋碎攥出褶皱的衣袖,语气平静无波:“走吧。”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中途停顿了片刻。
祭会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欢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着各种小吃的香气,织成一片鲜活的人间烟火。
可这一切,都与他们两人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宋碎沉默地跟在柳玉准身侧,胸前的木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柳玉准的步伐不疾不徐,方向明确,竟是顺着原路回到了他们最初停留的那座雅致楼阁。
“为何回来?”宋碎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柳玉准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楼下祭会喧嚣如同一条流淌的星河,尽收眼底。他回身,目光落在宋碎身上。
“让你认认路。”柳玉准的声音依旧平淡,“记住这里。”
宋碎一怔,更加不解。
柳玉准朝他走近几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放入宋碎手中。
“里面有足够的银钱,和一些碎银子。”柳玉准交代道,“喜欢什么、看中什么,自己决定。若累了,或是遇到什么……”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宋碎颈间的木符,“……就回到这里来。”
宋碎彻底愣住了,握着那沉甸甸的荷包:“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柳玉准看着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淡淡的期许,“祭会三日,你不必再跟在我身侧半步之后了。”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宋碎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寸停住。
“去吧。”柳玉准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的茶榻,姿态闲适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不再看宋碎一眼。
“随你去哪儿,白日随你逛到几时。只是,”他端起茶杯,语气轻描淡写,显然有他的底线,“记住回来的路。晚上子时之前,回到这里。”
放他走?
宋碎自然拍手叫好。
这个念头闪过的那瞬间,宋碎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他甚至真的抬手,象征性地拍了一下手,像是怕被自己后悔拦住,又带着点故意为之的夸张。
“好啊!”
他应道,声音比平时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快,“这可是你说的!”
他不再看柳玉准一眼,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冲出了雅间。
门被他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甩上。柳玉准端坐在茶榻上,姿势未变,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宋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因为腿伤,他不便再做出快而烈的动作,只好把步伐放得平缓些。
这里是星境台。
是玄国举行地祭的星境台。
这里的一切喧嚣与热闹都不属于他,每一幕都是人间烟火,每一幕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异乡人。
他下意识地避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一座横跨在潺潺溪流上的木桥,桥身古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桥的另一头是更为幽深的树林,与祭会主场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人迹罕至,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匆匆走过,并未停留。
他走到桥边,没有上桥,而是在靠近水边一块有些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望着潺潺溪水,眼神放空。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夸张的语调吸引了他的注意。
“哎呀呀!小友!你额有天骨,眼有灵光,乃是仙人转世,神仙下凡啊!”
宋碎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桥头树荫下,一个穿着宽大堪比破烂的衣服的少年,正蹲在一个七八岁,吃糖糖葫芦的孩童面前眉飞色舞。
那少年一副好皮相,唇角天然带笑,可惜配上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和故作高深的姿态,怎么看都像个行走江湖的骗子。
“等我掐指一算……”少年装模作样地掐着手指,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呀!不得了了!小友你近日是否时常觉得……嗯……尿频尿急?”
那孩童叼着糖葫芦,茫然地眨了眨眼。
宋碎本就心情郁结,见此情景,不由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连尿憋不住都能被你说成仙缘,你这神仙当得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那少年闻声转头,看到宋碎,眼睛倏地一亮,非但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玩意儿。
他丢下那懵懂的孩童,三两步就蹿到了宋碎面前,衣服随风鼓荡,带起一阵……淡淡的香烛和尘土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位公子。”
少年笑嘻嘻地凑近,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宋碎,目光尤其在宋碎颈间那枚木符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又很快被掩去。
“面相更是不凡呐!眉藏英气,目含清辉,只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的意味,“似有阴翳缠身,命线飘摇,恐非吉兆啊。”
若是平时,宋碎定然懒得理会这种像傻逼的骗子,但此刻他心绪不佳,又被这少年过于跳脱的姿态激起几分反骨,便凉凉地接口:“哦?那依高人之见,该如何化解?”
少年见宋碎搭话,笑容更盛。他直起身,拍了拍并没什么灰尘的袍袖,故作潇洒:“好说好说!在下晏罗帷,晏者,天清也!罗帷者,锦绣幔帐,庇护众生之意!今日与公子相遇,便是缘分!看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不如交个朋友?至于化解之法嘛……”他眨了眨眼,透出几分狡黠,“朋友之间好商量!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宋碎看着他这副分明是想骗钱却偏要扯上交情的模样,心头那股郁气反倒散了些许。
此人脸皮之厚,实属罕见。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晏罗帷?名字取得倒是风光,可惜……”
宋碎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对方那身破烂布料:“人不如其名。”
晏罗帷丝毫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恣意:“身外之物!要什么名堂!重要的是本事!”
他凑近宋碎,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宋碎颈间的木符,“比如公子身上这玩意儿,看似不起眼,实则……嘿嘿,有点意思。”
宋碎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抬手握住了木符,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你看出了什么?”
晏罗帷却卖起了关子,后退一步,晃着脑袋:“天机不可泄露,除非……”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通用要钱的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你得加钱”的无赖表情。
宋碎:“……”
宋碎:“滚!”
干脆利落,像是千锤百炼。
晏罗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转换成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悲痛表情。他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两步,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腔调哀嚎:“啊!公子竟如此狠心!也罢!也罢!既是公子所愿,罗帷……这便滚了!”
话音未落,在宋碎尚未反应过来那近乎戏谑的表演是何意图时,晏罗帷竟真的猛地一个后仰,整个人直挺挺地栽进了旁边不算深的溪流里!
水花四溅,惊走了几尾游鱼。
宋碎:“!!!”
他猛地从石头上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那溪水翻腾的地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荒谬的念头:
让他滚……还真滚了?!滚进河里了?!
这人是傻子吗?!还是……真有病?!
溪水不深,只及腰际。下一刻,晏罗帷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头来,宽大破旧的衣服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可他丝毫落水的狼狈或恼怒,反而眨了眨眼,冲着岸上目瞪口呆的宋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公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音依旧清亮,“你看我滚得可还标准?姿势可还优美?若是满意,咱们重新交个朋友?”
他一边说着,一边笨手笨脚地试图往岸上爬,湿透的衣服沉重,让他动作显得有些滑稽,扑腾起更多水花。
宋碎陷入一种极度无语又啼笑皆非的情绪。
他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着调的人!
“你……”宋碎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终,他看着晏罗帷笨拙爬岸的样子,只能无力地扶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先出来。”
晏罗帷闻言,眼睛更亮了,像是接到了圣旨,手脚并用地终于爬上了岸。
他站在宋碎面前,毫不在意地拧着衣摆的水。“公子这是心疼我了?”他笑嘻嘻地凑近,湿漉漉的脑袋几乎要蹭到宋碎肩上。
宋碎嫌弃地往后避了避,眉头紧锁:“远点。”
晏罗帷从善如流地后退半步,但笑容不减,自顾自地说道:“我就知道公子面冷心热!放心,我晏罗帷身子骨硬朗得很,泡点冷水无妨!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又飘向宋碎颈间的木符,虽然依旧带着玩笑之色,但深处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公子身上那东西,沾了水汽可不好,需得时时用自身阳气温养着才是。”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宋碎心头再次一动。
他深深看了晏罗帷一眼,也许这个人嘴里,并非全然是信口开河。
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宋碎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木符,再抬眼时,脸上竟带上了一丝怀念的柔和。
当然是装的。
“其实,”他开口,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刻意营造的赧然,“这木符……并非什么祖传之物,也非高人相赠。”他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目光飘向远方。
“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亲手所刻,赠予我的信物。”
晏罗帷正拧着袖子的水,闻言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看向宋碎,眼睁得溜圆,里面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的荒谬感。
“妻……妻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破了音,显得异常滑稽。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顺过气,指着宋碎颈间的木符:“你说这……这玩意儿是你娘子送的?!定情信物?!”
他的反应比宋碎预想的还要激烈和诡异。
宋碎维持着脸上那点虚假的柔情,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故意的不解:“是啊,有何不妥?她手拙,刻得是难看了些,但心意是好的。高人莫非从这信物上,看出了什么?”
晏罗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他看着宋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猛地闭上,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这是什么意思?宋碎疑惑。
最后,他停下脚步,凑到宋碎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虽然配上他落汤鸡的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公子,你确定……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是个人?”
宋碎:“……”他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晏罗帷似乎也觉得这话问得太过惊世骇俗,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一脸纠结,仿佛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宋碎背后的这个“妻子”。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脸上又挂回了那副欠揍的模样,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宋碎,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公子,你确定……是你娶那位姑娘,而不是你……嫁过去?”
他说“嫁”字的时候,尾音拖得老长,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探究,目光还意有所指地再次瞟向宋碎颈间的木符,仿佛那玩意儿是什么了不得的聘礼。
宋碎:“!!!”
你奶奶的!!
他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柔和瞬间崩溃,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羞恼。
他活了十几年,从未有人敢,也从未有人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这骗子……这骗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看着宋碎骤然僵住、眼神里写满了“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的神情,晏罗帷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又栽回溪水里去。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这反应……哈哈哈……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心事?还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他一边笑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我就说嘛!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冲!原来不是嫁妆,是……嘿嘿……”
宋碎眼里冒着“想杀人”这个火光,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到底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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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你的“小媳妇儿”


宋碎:早知道我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