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第二天一早，沈洛顶着一颗完全没有睡醒的脑袋，打着大大的哈欠，脚步虚浮地往餐厅走。
　　等目光扫过室内时，他的步伐忽然一顿。

　　桌上铺着一块干净的浅灰色餐布，白瓷盘里摆着几片烤得外酥里嫩的谷物面包，旁边还放着几小罐色彩缤纷的果酱，酸甜的香气隐隐飘了过来。
　　而谢祈居然坐在餐桌前。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捏着一把银质餐勺，正在慢条斯理地挖着盘中嫩滑的蛋羹。
　　沈洛的眼睛倏地一亮，转瞬又压下眼底的雀跃，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步伐，装作刚发现对方的样子：“哟，首长这么早起呢？难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早餐。”
　　说话间，他顺势走到谢祈对面坐下，自以为很不经意实际上非常刻意地把手抬了起来，在谢祈眼前晃了晃。

　　沈洛昨晚逼着小洛给自己的双手足足缠了三层纱布，还特意在关节处留了些蓬松的褶皱，从视觉上看，活像是整只手都受了重创，连抬起来都格外费劲。
　　他甚至还故意皱了皱眉，摆出一副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口的模样，眼神却鬼鬼祟祟地瞟着谢祈，等着看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关切。

　　谢祈神色未变，依旧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蛋羹，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吞咽后才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水抿了一口。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茶，他才放下杯子，接过小洛递来的白色餐巾：“三天后，关于法案协商的第二次相关会议，将继续在联盟大厦召开。”
　　小洛的信号灯闪着淡蓝色的光，灵活的机械臂将餐巾递到谢祈手边，顶端的摄像头却特意往沈洛的方向瞥了一眼，闪烁的频率明显加快，透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哦。”沈洛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大半，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会问一句伤口的事，没想到话题直接跳到了会议上，心里不免有些悻悻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过了好一会儿，沈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哪里不对劲，抬眼看向已经起身走向门口的谢祈，迟疑着开口：“你……你怎么还提醒我？你不反对我来吗？”
　　谢祈闻言，脚步顿住。他侧过身，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难道你会不来？”
　　“不是……你不怕我又搅浑你的法案吗？比如又发表一些惊人看法什么的……”
　　谢祈漫不经心地把餐巾团成一团，稳稳抛进门边的回收箱：“我就是想看看，你和池声私下捣鼓的那些小动作……到底能不能拿出点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别让我太失望。”

　　说罢，他也看沈洛瞬间僵住的表情，转身径直走了出去，黑色的风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只给对方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沈洛：“……”
　　小洛滑到他身边，信号灯幸灾乐祸地闪了闪：“看来某位碳基生物的阴谋早就暴露了。”

　　谢祈走后，沈洛全程神情恍惚地扒拉完餐盘里的早餐，连小洛特意为他调制的、平时最喜欢的能量果汁都没尝出半分清甜。
　　他起身时动作都有些发飘，脚步虚浮地飘出院子，脑子里阵阵回荡着谢祈的声音。
　　走到门槛前他还没注意，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幸好及时伸出缠满纱布的手扶住了门框，才没摔个正着。

　　“愚蠢的总督，连基本的行走功能都需要辅助设备吗？”小洛的球形机身贴着地面滑过来，顶端的信号灯快速闪烁，机械合成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还特意模仿了谢祈的刻薄语气。
　　换做平时，沈洛早就扭头怼回去了，可今天他只是梦游般地挥了挥手，就径直朝着停在庭院草坪上的星舰走去。

　　迪克早已在驾驶舱等候多时，见自家总督拖着脚步上来，脸上又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眼神涣散，嘴角耷拉着，连平时最在意的发型都有些凌乱。
　　因此，出于对工资、年终奖以及总督大人人身安全的三重尊重，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操作手册，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老大？您还好吗？”
　　“嗯？”沈洛缓缓转过头，眼神焦距还有些涣散，过了两秒才勉强聚焦在迪克脸上。
　　“您、您没事吧？”迪克更慌了，试探着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要来点提神的营养液？我这儿有最新款的，提神不刺激……来点？”
　　“……”沈洛眨了眨眼，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抓住迪克的肩膀，表情严肃得仿佛是要宣布什么重大的跨星系军事行动，“迪克，我问你。”

　　迪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都透着点紧张：“老大您说！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如果说，”沈洛斟酌了一下用词，“咳咳！我是说如果……纯粹是假设啊！假如你的下属，呃，就是一个普通下属，你明明知道他不赞同你的理念，肯定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给你添乱，但你还是纵容他参加跟你相关的重要会议……你说这是为什么？”
　　迪克一听“下属反对”、“添乱”，脸色瞬间煞白，忙不迭地摆手表明忠心：“老大！我绝对没有二心！星神可鉴！我这辈子都会老老实实跟着您，绝对不会产生任何反对您的想法！我——”
　　“停！没说你！”沈洛头疼地打断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做个假设，让你动脑子想想，这种情况是为什么？”

　　“噢！”迪克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老大您真是……吓死我了，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他随后皱着眉认真思索了半天，脑子里过了一遍星际法典、职场守则，甚至连小时候听的睡前故事都翻了出来，发现自己在这种“弯弯绕”的问题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迪克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洛的脸色，见他没不耐烦，才犹豫着开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额，偏爱？”
　　话一说出口，迪克就后悔了。
　　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巴掌——老大这神色明显是在为正事烦忧，自己怎么能说这种没谱的话？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洛听完这个答案，不仅没有反驳，反而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他先是愣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随后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一开始只是浅浅的弧度，后来越扬越高，最后竟然对着星舰的舷窗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看得迪克浑身发毛。
　　“偏……爱……”沈洛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还在舷窗上蹭来蹭去，那眼神那架势那慈爱程度，活像是在抚摸自家刚中了星际状元的宝贝疙瘩，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透过舷窗落在浩瀚的星空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连迪克的存在都忘了。

　　迪克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看着自家老大对着窗户傻乐了整整五分钟。
　　一会儿抿着嘴笑，一会儿低声重复“偏爱”两个字，一会儿还抬手摸了摸自己缠满纱布的手……
　　他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老大……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你昨天半夜让我特别约定的博士还在军用医院等着呢……”
　　“嗯？哦，对，出发。”沈洛终于回过神，但脸上的傻笑依然没有褪去。他甚至在系安全带时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迪克一边启动星舰引擎，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今天的老大，依旧不太正常。但至少，比前几天阴郁的样子好多了。

　　星舰缓缓升空，尾部喷射出淡蓝色的火焰，划破清晨的薄雾，驶向浩瀚的星空。
　　沈洛靠在座椅上，依旧时不时对着窗外露出那种“诡异”的笑容，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拍，嘴里念念有词。
　　迪克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悄悄在心里认真考虑起来：等会儿到了军用医院，是不是得顺便给老大预约一个精神科的专家？

　　军方特级医疗中心。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顶层私人咨询区的宁静。

　　“先生！请等一下！”
　　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行政人员快步从服务台后绕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礼貌微笑，语气却带着几分警惕：“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吗？这一层属于特级诊疗区，需要最高权限的验证。”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深色便服，身形挺拔如松，周身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正是沈洛。
　　闻言，他配合地停下脚步：“你好。昨晚我的助理应该与你们的对外联络员进行了临时加急预约，预约人是沈洛。”
　　“哦，是这样。”行政人员的神色稍缓，指尖在终端上快速操作了两下，“那麻烦您或者是您的助理，出示一下本次预约的临时验证密匙。我们需要核对生物信息与权限等级，确认无误后才能放行。”
　　沈洛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后：“迪克？”
　　“来了来了！”跟在身后的迪克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便携终端上操作着，“稍等，马上调出来……这军方系统的加密层级真是越来越复杂了，每次都得折腾半天……”
　　他一边抱怨，一边飞快地滑动屏幕。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在走廊里蔓延开来。

　　而沈洛看似平静地等待着，目光却已经越过行政人员，若有所思地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标识着“索恩博士”的合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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