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流莺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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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荆堂一个人被俺爸爸附体了


      过了一段时间,题美老奶奶家里添丁进口了,她的二儿子找到了家属。题美老奶奶的二儿子因为老实本分,一直没有结婚。他跟我爸爸妈妈年龄差不多大。他找的是杜村的一个失了丈夫的女人,带着两个男孩子。我路过题美老奶奶家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年纪跟我妈妈差不多大,干净利落,穿着一件紫色的大褂子,剪着一头短发,站在天井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煎饼在啃。她跟前的锅里,炒的是香香的辣椒土豆丝。我头一回觉得辣椒土豆丝是那么好吃。那种香香的味道,我妈妈是断断炒不出来的。
      有时候,我从她家门前经过,看到她煎饼里卷的是红红的“人造肉”。“人造肉”就是豆腐皮子,跟红萝卜一起炒,炒地红红的,可好吃了。
      可惜我妈妈不会买“人造肉”来给我们吃,她也炒不出来那么好吃的味道。怎么我们家样样不如别人呢,连炒个菜都没有别人家的香呢。
      小时候,我见过的人家吃的、我家吃不上的饭菜,都成了我一辈子的记忆。就像朱元璋对他逃难时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念想一样。小时候吃不上的菜,长大后,再吃那道菜的时候,那菜的样子和味道,一定要照着小时候的样子去烧,那才是真的好吃,那才叫有味道。
      我吃完饭沿着去张庄的小路去上学。一路上,我不停地打嗝。我打着嗝走进了教室,张益华正攥着一截子煎饼在吃。
      “咦!宋大省,你偷人家辣椒子吃啦!”张益华高声质问我说。
      “没有!我没偷人家辣椒子吃!”我激动地说。
      “你就偷人家辣椒子吃啦!我听人跟我说啦!”张益华说。
      “你听谁说的我偷人家辣椒子啦?咱去问她去!走!”我生气地说。
      “咦?你不打嗝了?你打嗝好了?”张益华歪头看着我,一张黑黑亮亮的脸蛋儿笑着说。
      “咦!我还真不打嗝了!”我也笑着说。
      “打嗝的时候,旁人一吓唬就好了。”张益华说。
      “还是真事儿来!我真的不打嗝儿了来!”我惊喜的说,“你搁哪儿知道这个好办法的?”“俺妈妈跟我说的!”张益华说,“日九九日念什么你知道吧?”
      “不知道!”
      “念旮旯!”张益华说,“来去不出头儿念什么?”
      “不知道!”
      “念gu yong!”张益华得意地说。
      张益华手里还剩下一截没吃完的煎饼,她看着我,真诚地跟我说:“我煎饼里卷的南瓜猪肉,你吃吧?给你吃!”
      我当时真地不怎么想吃,我也觉得南瓜配猪肉,也没有多好吃。
      我同样真诚地跟她说:“我不吃。”
      她以为我在跟她客气,继续跟我说:“吃吧。没事儿。”
      我说:“我真不吃。”
      我们当时学了《渔夫和金鱼》。有一节课,老师不在,我就跟张益华写纸条开玩笑。
      我用蓝色的圆珠笔给她写一个:“你这傻瓜,真是个老糊涂!不敢拿金鱼的报酬!哪怕是要只木盆也好,我们的那只已经破得不成样啦。”
      她看了,也立刻写一个纸条,让人家传过来骂我。
      我拆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的是:“你这傻瓜,真是个老糊涂!真是个老笨蛋,你只要了只木盆。木盆能值几个钱?滚回去,老笨蛋!”
      我一看她接上茬儿了,心里特别高兴。
      我继续写一个来骂她:“怎么啦,老婆娘,你吃了疯药?你连走路、说话也不像样!你会惹得全国人笑话。”
      我写完,把纸条传给她,自己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笑得合不拢嘴儿,转过头去,向我的左后方看去,给我们传纸条的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张益华还在奋笔疾书,正在对我展开猛烈的攻击。我棋逢对手,沉浸在互相攻击的快乐里,开心地不得了。心里想,也就是张益华,要是别人,才不会配合我玩儿这个互骂游戏呢。
      等她的纸条儿到了,我赶紧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您好,高贵的夫人!你的脖子上围满珍珠,两手戴着嵌宝石的金戒指,脚上穿了双红皮靴子,这回您的小心总该满足了吧。”
      我也乘机再写一个回击:“你这傻瓜,十十足足的老糊涂!老混蛋,快滚!”
      我和张益华就这样用课文里头的句子互骂,谁也不会生气,谁也都在继续。那种棋逢对手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
      我们正在骂地高兴的时候,班主任牛老师拿了一张表格进来了。
      “来!把这张表儿填上。”牛老师说。
      我们要填籍贯,要填父亲母亲,要填父亲母亲的工作单位。
      牛老师说:“籍贯就填山东苍山,父亲母亲的工作就填务农。不会写就照黑板上抄!”
      我写完了母亲,不知道怎么写父亲。因为我的父亲死了。
      我正在看着表格为难,牛老师走了过来:“没有父亲的就不要写了。宋大省没有父亲了,还怎么写呢。不写了。”我的滚烫的眼泪滚滚地落下来了,我感激牛老师对我的理解,又为我自己感到难过。
      那天,大姑来奶奶家走娘家。晚上,奶奶家里亮起了橘黄色的电灯光。我大姑生就本分,嗓门儿不大,说话闷闷的,不太爱讲话。她原本坐在我对面,用一根铁条子,捅她自行车辐条上干掉的泥巴。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突然间,我大姑抽噎了起来,有些伤心的样子。原来,大姑被我爸爸的魂灵附体了。
      我奶奶把我们三个带到我大姑跟前去。好几个女人围着我大姑,对着她,告诉他,他的儿女都好好的,让他放心,赶紧回去吧。可是,那附体的魂灵还是不肯走。
      我奶奶找来会“针”的老嫲嫲,她们密匝匝地围在一起,用针扎我大姑,用桃条子抽我大姑,掐她的人中,蜷她的胳膊腿儿。
      我那时候很是好奇,也想跑过去看热闹。可是,那些密匝匝的人墙遮挡着我,我根本看不见。
      “哎哎哎!回来了回来了!”那群女人吆喝着。
      我爸爸走了。我大姑一个老牛大憋气回来了。她的额头上被那些女人给掐地“针”地红红的。
      不久,又听说,北荆堂的一个人被我爸爸给附体了。我奶奶拿了根结结实实的鲜鲜的长长的桃条子,站在大街上,像太监甩动净鞭一样,甩来甩去。她在试那净鞭的威力。她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她要拿出老娘的架势,去北荆堂镇压她大儿子去了。
      我觉得我奶奶很正义很威武很大义灭亲,回到家,就把这事儿跟我妈妈说了。
      我说:“妈妈,北荆堂一个人被俺爸爸附体了。”
      我妈妈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听俺奶奶说的,俺奶奶拿了根桃条子,要去抽俺爸爸的。”
      谁知道,我妈妈说:“恁奶奶知道什么哎,光知道充能。”
      我不明白,就问我妈妈:“她去帮人家驱鬼,不好吗?你怎么说她充能的?”
      我妈妈说:“要是有头脑的娘知道这种事儿,人家喊她去,她都不去。恁奶奶‘七叶子’。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儿。就知道充能儿。”
      我还是不明白,就问我妈妈:“妈,你怎么说俺奶奶‘七叶子’的?”
      我妈妈说:“她去抽恁爸爸,恁爸爸不疼啊!”
      我这才想起来:“对哦,那魂儿也是俺爸爸啊。”
      那魂儿是我爸爸,也是我妈妈的丈夫,也是奶奶的儿子啊。感情我妈妈是真的爱我爸爸,她疼她的丈夫不仅疼在了人世,还疼到了他在阴间的魂儿。而我的奶奶,作为我爸爸的亲娘,她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我骄傲地说:“妈妈,人家都说,俺爸爸灵圣可大了。”
      我妈妈说:“大什么哎。真要是灵圣儿大的话,那些欺负咱的,他不去整去的?那些人都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恁奶奶信那一套!俺不信那些鬼吹灯!”
      夏天,山芋秧子长长了,拖延在我爸爸的坟前,粉色的根芽扎在地上。爷爷带着我们来翻山芋秧子。我爸爸的坟子默默地在地里看着我们。
      “人家的坟上都长了草了。俺爸爸的坟上还没长草。”我说。
      “恁爸爸刚死,哪有草。得等到落了草种子,来年才能长草。”我爷爷说。
      “俺爸爸坟子上的土都跑下来了。”我说。
      “上回我看到了,我给往上堆了堆。要不还得往下掉。刮风下雨的,能不落土嘛。”我爷爷说。
      “俺妈妈说的,人家有想给咱使坏的,就在坟子后头,找个方位儿,楔个桃木橛子。不知道俺爸爸的坟子里有橛子吗。”我说。
      “那谁知道。”我爷爷说。
      “爷爷,你要是剜地的时候看到什么桃木橛子,你就给拔下来。”我说。
      “嗯。”我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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