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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落尽(三)
明媚的早春,暖流自南方而来,春暖花开。
栖凤城的花宴挨家挨户地摆起来,少男少女们换上漂亮的春装,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目的,如同花蝴蝶般游戏于花海中。
偏僻的南衙镇抚司亦已繁花盛开,只是这样的美景无人问津。
听思楼的阁楼上,傅机沉浸在卷宗之中,窗檐下的风铃在暖融融的春光中随风摇曳,发出悦耳的铃声。
几声哒哒哒地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傅机偏过头,正见陆文拧着眉从楼梯口走上来。
“怎么了?”她放下笔。
陆文扫视了一眼面前身穿笔挺官服的少女。大周的官服设计之初并未考虑过女子做官,以傅机的身量,最小号的官服套在她的身上亦显得臃肿,但这却一点都不妨碍她展现自己的英气。
陆文觉得奇怪,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很嫌弃这个新任上峰的弱不禁风,短短月余,傅机在他心里的形象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小心翼翼道:“门外有个小太监来找,说是宫里傅总管找你。”
傅机眼角微微下沉。陆文却不觉得意外。虽然一早知道她是傅大海的义女,她有今日的成绩全靠当日傅大海的力荐。但与傅机相处这些时日,陆文却又模糊意识到,傅机与傅大海并非一路之人。
“要去回绝吗?”
傅机垂眸沉思了半晌,才起身道:“不必。我出去一趟。”顿了顿,“不必告诉旁人我去了哪里。”
陆文颔首应下。
傅机走出南衙镇抚司,见门口之人正是太监佩喜。多日不见,他伤了一条腿,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阴沉许多。
思及往日种种,傅机冷笑寒暄:“原来是佩喜公公,多日不见,公公似乎消瘦了不少。”
佩喜抬头瞟了她一眼。傅大海命根受损,注定命里无子。但他并不信邪,手底下收罗了一大堆义子义女,精心培养后送去权贵家中笼络人心。佩喜得势之时,傅机是无数个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女子之一。而如今,他因李冕逼宫一事受伤失宠,傅机却已从人海中厮杀出来,成了太后跟前炙手可热之人。
时移势易,若是识时务者便该低头,但佩喜眼里的羡嫉之色只一闪而过,转而化为凌厉:“傅大人如今好大的官威,义父想见你一面,还要三催四请。”
傅机淡淡笑了笑,佩喜的身上有杀气,但她不动声色,只道:“公公说笑了,傅机如今是有差事在身的人,比不得公公清闲。”
“哼,果然伶牙俐齿,我看你等会……”佩喜突然闭上了嘴,眼里的表情变换着,终于只是咬牙催促,“快走吧,莫让义父等久了。”
傅机淡淡道:“那是,傅机正好也许久未见义父了。”
佩喜被噎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三年前,是佩喜一眼在天仙阁相中了“司凤”。她妖而不媚,身姿飘逸出尘,虽然还未挂牌,却已是天仙阁里花名最盛的魁首,不少恩客日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了偶尔的惊鸿一瞥。
红灯夜,傅大海直接带走了“司凤”。从此她改名为傅机,成为了傅大海无数个义女的其中之一。她伶俐聪慧,又乖巧懂事,很快便博得了傅大海的欢心。
在佩喜的记忆里,傅机一直都是温顺听话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她脸上有如此清冷不屑的表情。
山茶小院。
远远地,便见逐凤领着几个人守在门口,傅机与佩喜下了马,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他一掌推进了门内。
院门砰得关上,傅机回过头,只瞥到一眼逐凤阴沉的眉眼。
四目相对,如同冷箭。
“还不快进屋去,可别让义父等急了。”佩喜捏着嗓音尖声呵斥,语调比在南衙镇抚司前要嚣张许多。
傅机咬着牙心头微沉,不待她答话,佩喜猛地推了一拳她的左肩,横眉倒竖:“等什么!”
傅机趔趄了几步,跌跌撞撞扑进了屋内。烧着火龙的屋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沉香味,紧闭的窗户不露一丝缝隙,傅大海端坐在主位上,如同君王一般俯视着她。
傅机的头忍不住再度剧痛起来。她捏了捏眉心,不待开口,佩喜跟着进来,一脚踹在她的后心。傅机如同纸鸢般摔向前,跌在傅大海的脚下。
傅大海肥硕的身躯终于站了起来。
傅机见此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佩喜一脚踩在背上压倒在地。
傅机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胸腔好像一个破旧的风箱,她极力抬起头,拧着眉咬牙道:“义父?您这是何意?”
傅大海慢悠悠蹲下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巡视了好一会,才伸出两只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眯着眼睛道:“若不是萧都统提点,为父还不知道,身边混进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傅机脑海里嗡的一声,急道:“义父,萧沔的话如何能信?”
傅大海微微迟疑,傅机见缝插针:“义父难道忘了,当初正是因为萧沔对您不敬,对太后不敬,您才把女儿安进了禁卫军。萧沔这个人狡诈狠毒,义父怎能受他挑拨离间?”
“哦,这么说,是为父错怪你了?”
傅机气息一滞,她深知傅大海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忙道:“义父,女儿对您忠心耿耿。萧沔不过是忌惮太后重建南衙镇抚司,怕会影响他禁卫军的地位,才会在您面前中伤女儿。女儿对您忠心耿耿,所做之事也都是为了义父,请义父明察!”
傅大海眼神露出几分认同之色。傅机正要再推波助澜一番,只听身后一声跺脚声,佩喜焦急道:“义父,您可别再被她骗了,您忘了我们查到的线索了吗!”
傅大海闻此,眼神一紧,他突然大力一甩手,傅机的额头猛地撞在桌腿上,发出咚地一声。随后傅大海绵长而冷厉的声音随之落下来。
“为父差点被你绕了进去。萧沔的话未必可信,所以我让人去把天仙阁的老板找了过来。不问还不知道,你居然是从东皇来的?可为父记得之前问你,你说你来自云梦。”
傅机被撞得眼冒金星,额头突突地疼,她艰难地爬起来,温热的血从她的额角流下,期期艾艾哀求道:“义父……东皇天仙阁和栖凤城天仙阁本就是一家,云梦是女儿出身的地方……女儿并没有说谎。”
傅大海眼角微动,佩喜见此走上前,一脚将傅机踹翻,对着她唾沫横飞起来:“你当义父好骗吗?东皇天仙阁的背后是谁?是书上仙王千语。七年前玉阙关差点失守,他罔顾是陛下一意主导限制军需的事实真相,将此事的罪名全盘扣在了太后的头上,在东皇属地掀起了惊涛骇浪。此人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拥皇党。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他派你来栖凤城,意图对太后不利?”
傅机被这一脚踹的钻心般的疼,头上的官帽飞出去,发髻散在一边,她捂着胸口,忍着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才道:“佩公公,什么王千语李千语,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倒是佩公公您,对他如此了解,很是可疑啊。”
佩喜没想到这种情况之下,傅机还敢倒打一耙,忍不住想上前再补上几脚,被傅大海拦下:“好了!吵什么吵!”
佩喜急道:“义父!难道她轻飘飘几句话,就又把你骗过去了吗?”
傅大海眼刀横过去,佩喜立刻闭上了嘴。但傅大海心头已生了嫌疑,当然不会这样轻轻放下,尤其一大早萧沔竟然破天荒地找他喝茶,言语之间总是提及傅机的不同寻常之处。
傅大海跟着舒太后斗了一辈子,若是让一个丫头片子糊弄过去,岂能甘心。他冷哼一声,斥责道:“你心急什么?派去东皇调查的人总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先把她关起来,等有了结果再做处置也不迟。”
佩喜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是,义父果然深谋远虑,儿子受教了。”他眼光瞟到地上的傅机,不由露出得意的狠色,“儿子这就把她押到地牢去。”
傅机听到地牢二字,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傅大海寝宅的地牢,专门关押他手下那些不听话的“儿女”,但凡经过地牢调教过的“子女”,总会变得更加温驯。
傅机眼神里盛满恐惧:“义父,女儿是忠于您的,求您不要把我关进地牢……”
佩喜森森冷笑道:“傅机,义父已经对你十分仁慈。那个傅然,义父如此信任她,将手里的产业都交给她打理,她居然敢从中谋取私利。”
傅机才意识到今日进门,她确实不曾见到傅然,她脑中嗡的一声,挺起身厉声质问道:“傅然人呢!”
佩喜嘴角冷笑一声,轻飘飘道:“如此忤逆不孝之人,自然是杀了。”
“轰——”
傅机听见脑海中一声巨响,心弦顿时根根寸断。
“你,说,什,么?”
佩喜笑嘻嘻道:“我说杀了,杀了,就像这样被我拎起来,像小鸡崽子一样抹了脖子。一个贱婢,居然想偷拿义父的钱远走高飞,她死不足惜!她……她……”
佩喜突然捂住了脖子,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他垂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握匕首在他眼里只是个弱女子的傅机,她的刀锋闪着寒光,却不沾一点血迹。
刹那间,佩喜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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