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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说,这次我们骗她,她会相信吗?”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好玩不就行了!”
“今天,咱们该用什么方式?杀了这个人,更好玩一点?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们要的,本来就只是一个适用的方式,至于怎么拿到的,是骗是抢,又有何妨?”
“嘘——千万不要说出去;我们,会永远盯着你。”
地宫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只有陈爻手中那盏功率不定的矿灯,在无尽的黑暗中切割出惨白的光晕,映照出壁画上扭曲挣扎的鬼神,它们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将观者拖入无间地狱。
土腥气、腐朽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甜腥味混杂在一起,顽固地钻进鼻腔,沉入肺叶。
长着一张十九岁少女脸庞的陈爻靠坐在冰冷的墓墙上,冰冷的石壁透过单薄的衣物汲取着她本就不多的体温。她单手用从内衬撕下的布条,死死缠住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浸透了粗布,滴滴答答落在积了千年尘埃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沼泽。疼痛像有自我意识的活物,尖锐的爪牙不住往骨头缝里钻,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学生,她是游走在阴阳边缘、与无常抢饭吃的盗墓贼,与死亡打交道是家常便饭,受伤更是寻常。但这次,伤口处传来的除了剧痛,还有一种……诡异的麻痒,仿佛有细小的东西在血肉深处蠕动、低语。
“疼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砂纸摩擦骨头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刮擦着她的神经。那不是从外界传来的,而是直接在她脑海深处震颤,与她的思维共振。
陈爻猛地抬头,矿灯的光束如同受惊的触手,慌乱地扫过空无一物的墓道。只有她自己的影子被光线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蛰伏待发的鬼魅,嘲弄着她的惊疑。
“谁?”她低喝,声音因疼痛和紧张而干涩,在死寂的墓室里撞出空洞、层层叠叠的回音,更添几分诡谲。
“我即是你。”那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慵懒的、洞悉一切的玩味,“你在害怕?这颤抖……是源于疼痛,还是,”它顿了顿,如同毒蛇吐信,“源于压抑不住的兴奋?”
陈爻攥紧了手边的折叠铲,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无法驱散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
“滚出去!”她在脑中咆哮,试图构筑起精神壁垒。
“为什么要抗拒?”声音不紧不慢,如同最耐心也最恶毒的情人低语,“看看这伤口,多美。像不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鲜活的画?血是热的,奔涌着,证明你还‘活着’。可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她最脆弱的缝隙,“是为了下一次受伤?下一次被背叛?还是为了……让别人也尝尝这绝望的滋味?”
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仿佛在欣赏她逐渐粗重混乱的呼吸,品味着她内心防线的崩塌。
“那个把你推出来挡尸蜐的王八蛋,现在应该在主墓室里,抱着那些冰冷的冥器做他的富贵大梦吧?他用你的血铺路,用你的痛苦垫脚……你听,他是不是在笑?笑你的愚蠢,笑你的轻易信任。”声音开始模仿那男人的语调,惟妙惟肖,充满了恶毒的嘲讽:“‘陈爻,你身手好,断后’……哈哈……他凭什么?凭什么用你的命,换他的前程?!”
这恶意的模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愤怒、被背叛的刺痛、长期以来压抑的恐惧和暴力倾向,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声音彻底点燃、引爆。脑海里那根苦苦支撑的、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清脆得仿佛能听到回音。
缠绕手臂的布条被她猛地扯紧,似乎要将那蛊惑的低语和沸腾的杀意一同束缚在伤口之下。
她不再试图驱赶那个声音,反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又像是某种仪式的开端。
矿灯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哐当一声,光柱斜斜向上,将她半张脸映得如同白纸般惨白,另外半张脸则彻底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原本清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空洞,然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个极其怪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癫狂欢愉的弧度。
她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缓缓抹过脸上混合着冷汗与尘土的污迹,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
“你说得对……”她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脑海中那个如影随形的存在,用一种近乎梦呓的、破碎的语调轻声回应,“他……不配。”
一股陌生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开始从她身体深处,从那狰狞的伤口处,丝丝缕缕地渗出,逐渐取代了原本的虚弱与剧痛。脑海中那个沙哑的声音,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如同终于找到了完美容器的邪灵,悄然沉寂下去,与她新生的意志融为一体。
她迈开脚步,不再是受伤后的踉跄,而是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猫科动物,轻盈、精准,无声无息地融入甬道的阴影之中,向着猎物所在的方向潜行而去。
“哒……”
“哒……”
“哒……”
……男人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了?”
“她在感谢你。”陈爻开口,声音是那种沙哑的、非男非女的腔调。
男人瞳孔骤缩,手猛地摸向腰后的匕首:“你他妈在说什么疯话!”
“感谢你,”那声音继续用陈爻的嘴说道,仿佛在吟诵某种亵渎的圣歌,“给了我们一个……释放的理由。”
话音未落,陈爻动了。
她的动作不再是人类的疾跑或扑击,更像是一缕被风吹拂的黑色绸缎,或者说,一道在地面蜿蜒流动的阴影。矿灯的光线在她身后扭曲,将她映照成数个摇曳的、非实体的残影。
男人甚至没能将匕首完全抽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就扼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被抓住,而是像被铁箍骤然锁紧。
“咔嚓”一声轻响,腕骨碎裂的触感清晰得令人作呕。他刚要痛呼,后背便狠狠撞上冰冷坚硬的墓墙,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紧接着,他感觉到脖颈上一线冰凉的触感——是那柄折叠铲的刃口,正以一种情人般亲昵的力度,贴着他的皮肤缓缓滑动。
不,不是砍劈。
是雕刻。
陈爻的脸几乎贴着他的脸,那双空洞的眸子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放大成两个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沉浸式的、近乎迷醉的探索欲。她歪着头,观察着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每一寸肌肉,看着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沾着尘垢、却绽放着非人欢愉的脸。
然后,压力来了。
刃口精准地、缓慢地切入了他的喉管。那不是暴力的一击,而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分离。皮肤、肌肉、软骨……它们依次在锋刃下无声地绽开。男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喉咙里气流被撕裂的、诡异的“嘶嘶”声,像一只漏了气的风箱。
鲜血不是喷溅,而是汹涌地、温热的,如同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暗红色瀑布,奔流而出,染红了她苍白的脸,染红了她额前散落的发丝,也染红了她凝视着他的、一眨不眨的眼睛。
她甚至没有避开,反而微微仰起脸,仿佛在迎接一场甘霖,当鼻尖嗅到那浓重的铁锈与血腥味混合的气味是,喉间溢出了一丝不屑的轻笑。
男人在她脚下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从惊恐变为哀求,再变为一片死寂的空洞。整个过程,陈爻都保持着那种专注的“欣赏”,仿佛在观察一件艺术品从诞生到完成的全部过程。
那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满足地叹息,带着慵懒的餍足:“看,多简单。阻碍消失了,愤怒平息了……这才是真正的力量,陈爻。我们是一体的。”
陈爻看着脚下不再动弹的躯体,看着那朵在他脖颈上绽放的、凄艳的血色之花。她用回自己原本清冷的嗓音,却带着一种被彻底玷污后的、扭曲的轻柔,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脑海里的那个存在,露出了一个纯粹而欢喜的笑容。
“是啊,”她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这完美的寂静,“真安静。”
地宫重归死寂,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活物般,无声地、粘稠地蔓延开来。矿灯的光晕下,她站在血泊中,像一个刚刚完成献祭的、虔诚又癫狂的使者。
陈爻弯腰,用男人的血在壁画上补全了一幅残缺的鬼神图——那鬼神的脸,刚刚才被割开。
她离开时,矿灯的光晕最后照见的是:
壁画上的鬼神,在眨眼睛。
那年,是陈爻入行的第一年,也是在入行没多久经历的第一次背叛。
地宫在呼吸。
陈爻是在抽出折叠铲时意识到这点的。腥甜的气流从男人颈口的破洞倒灌出来,沿着砖缝嘶嘶流动。壁画上的朱砂活了,像一条条红蚓,从墙皮钻出,蜿蜒着爬向她脚下的血泊。
它们缠上她的影子,尤其脚踝,越收越紧。
“它们在量你的尺寸。”脑中的声音浮起,不再用‘我’,而是‘我们’,“量完,好给你缝一身新皮。”
陈爻没应声。她蹲下,用两根手指蘸了血,在尸体的白眼球上各画了一枚小小的卦象——离上兑下,未济。
画完,把眼皮阖上。
“走吧,”她轻声说,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刚剥下的人皮在学舌,“去主墓室。”
……
主墓室比想象中近。
原本该有的机关都失效了:翻板软烂,机括里塞满乌黑血块;迷魂墙的砖缝被人生生掰宽,露出一排排细小的牙印。
陈爻踩着那些牙印走过去,脚底传来微弱的脉动。
墙在给她让路。
数到第七块砖,视野豁然开朗——
墓室穹顶高得像口倒扣的井。正中一具无盖铜柜,柜壁镂刻的葡萄纹孔洞里,结满了暗红色的囊泡,正随着某种节奏同步鼓瘪。
柜中躺着一具赤身女尸,皮肤呈半透明,胸口嵌着一颗黑色石胆,胆上天然生成一张人脸——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唯独缺了左眉。
女尸的腹部诡异地隆起,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能清晰看见三样东西在游动:一截折叠铲的锋口,一截男人的断指,还有一张正在融化的、她十九岁时的学生证照片。
“来。”
声音从石胆里传出。
女尸的腹部随之隆起,越撑越薄。
“皮囊已备,骨相未合。”石胆上的人脸开口,唇缝裂到耳根,露出后槽牙上刻着的一行小字:“杀我者,即用我身。”
陈爻低头,看见自己右臂的伤口已彻底绽开,肉芽外翻,像一圈圈倒长的玫瑰刺,刺芯闪着铜绿。她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块冷硬——那是她自己的桡骨,却已玉化,通透得能看见里头的血线正逆向奔流。
“还差最后一枚钥匙。”石胆轻声提醒,语调温柔得像在哄睡,“钥匙在你喉咙里,你吞得太深,得剖开才能取出来。”
陈爻歪头,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下一秒,她抬起左手,两指并刀,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己咽喉。
“咕嗤——”
喉软骨被掰开的声音沉闷。她摸索片刻,拽出一截铜链,链端坠着一枚灌满了汞的乳牙,摇晃时,发出她十九岁时纯净的笑声。
铜链离体的瞬间,整个穹顶的砖缝同时渗血。血不滴落,而是横向爬行,像无数赤红蛛丝,将铜柜与女尸缠成一枚巨大的茧。茧壳表面浮出无数张男人的脸,齐声合唱他临终的那句:“你他妈在说什么疯话!”
陈爻将乳牙按进石胆眉心的缺口。
“咔哒。”
石胆闭眼,女尸睁眼——她的瞳孔是两颗极小的、心脏瓣膜形状的铜钥匙。
“现在,换皮。”
女尸坐起,腹部整齐地裂开,里面没有内脏,只有一张完整的人形空壳,内侧涂满朱砂。空壳脸部没有五官,只留着一圈缝合孔,孔里悬着发丝细的、带倒钩的铜线。
陈爻往前一步。
她伸手,先探入空壳的胸腔——里面空着她心脏的尺寸,一跳一跳。再探入右臂——空壳的右臂内侧,绣着一行小字:“欢迎回家,陈爻。”
她笑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
“那就缝吧。”她说,“记得把旧皮的嘴留着,我还想用它——”
“再笑一次。”
铜线闻声而动,倒钩齐刷刷刺入她颈侧的皮肤。
“嘶——”
地宫又呼吸了一次,这次带着满足的叹息。
……
黑暗深处,计数声响起。
不是心跳,不是脚步,是铜线穿透皮肉的缝合声。
一、二、三……
数到第七针,
新皮睁开了眼。
一股全然陌生的认知,如冰流般注入她的意识。
她低头看了看这具崭新的躯壳,用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而确定的语调轻声说道:
“我是谁?”
“哦,想起来了。”
“我叫陈爻,”
“我是灾。”
“所以,我……还是我吗?”
新皮很合身。
合身得像从未存在过“旧”的。肌肤冰凉滑腻,触感如同沁过血的古玉,每一寸都贴合着底下正在剧变的骨骼。陈爻——或者现在该称之为“灾”——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那圈倒长的玫瑰刺状肉芽,正在新皮下悄然收拢、玉化,最终凝固成一道繁复的、类似饕餮纹的暗红色烙印。
地宫的呼吸变得悠长而满足,那股粘稠的血腥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的、属于金石和墓土深层的沉郁气息。壁画上被血补全的鬼神,眉眼低垂,竟显出一种诡异的恭顺。
“第一个。”脑海里的声音说,现在是纯粹的“我们”,带着饱食后的慵懒,“味道尚可。但饥饿……更深了。”
她(它)抬脚,迈过地上那滩正在快速渗入砖缝、只剩轮廓的暗色污迹。男人存在过的最后证据,正被这座活着的墓穴贪婪地吸收。折叠铲的碎片和断指已不在原地,想必是成了那具铜柜女尸腹中的藏品。
主墓室的方向传来新的呼唤。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牵引,如同胃袋空瘪时对食物的原始渴望。这感觉源于新嵌入胸口的那颗石胆,那张与她相似的人脸此刻正闭着眼,仿佛在沉睡,但眉心的乳牙钥匙微微发烫,指引着方向。
她沿着来时的甬道往回走,脚步无声。矿灯早已熄灭,但她的瞳孔深处,那对心脏瓣膜形状的钥匙微微旋转,在绝对的黑暗中为她勾勒出清晰的路径——墙壁的脉络、地气的流动、以及……前方不远处,几个鲜活、温热、正散发着恐惧气息的“食粮”。
那是男人的同伙。三个。他们本该在外围接应,此刻却因迟迟等不到信号,或是被地宫深处传来的异动所惊,正小心翼翼地摸进来。
“……刚子进去太久了,不对劲。”一个沙哑的嗓音压得很低,在死寂中如同砂纸摩擦。
“怕个鸟!那妞还能翻天了?估计是刚子得手了,在里头清点好东西呢。”另一个声音粗声粗气,但底气不足。
“这地方邪门……我总觉得,墙在看我……”第三个声音带着颤音。
陈爻停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像一道融进墙壁的刻痕。她看着那三点摇曳的手电光斑越来越近,听着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如同聆听宴席开场的序曲。
“我们”在意识里轻笑。“看,点心自己送上门了。”
第一个探出头的是那个沙哑嗓。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阴影里的存在,一只冰冷的手便轻柔地覆上了他的脸颊。那触感不像人类的手掌,平滑得没有一丝纹路,却带着吸盘般的粘附力。
沙哑嗓的惊叫堵在喉咙里。他看见一张苍白、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脸庞从黑暗中浮现,嘴角勾着一个慈悲而空洞的弧度。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在倾斜、颠倒。
不是被扭断脖子。
是“溶解”。
他脸上的皮肤、肌肉,如同遇热的蜡,从接触那只手的地方开始,迅速软化、流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失去了支撑,滚落下来,却在半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取、吸收。
骨骼暴露出来,也在几秒钟内变得酥脆、灰败,如同烧尽的香灰,簌簌落下。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他喉咙里发出的、被强行扼住的“咯咯”声,像是坏掉的风箱。
他的手电筒啪嗒落地,光柱滚了几圈,照亮了后面两人瞬间惨白如纸、写满极致惊骇的脸。
“怪……怪物!!!”粗声男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但墓道的墙壁活了。原本坚硬的青砖表面,此刻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一只只由朱砂线条构成的、细长的手臂从中伸出,带着壁画上特有的古拙笔意,却蕴含着冰冷的力量,死死缠住了他们的脚踝、腰肢。
陈爻,或者说“灾”,没有看那两个被困住的猎物。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触摸”过沙哑嗓的那只手。手掌中心,皮肤微微蠕动,一张极小的、扭曲的人脸轮廓浮现了一下,又缓缓沉了下去,仿佛被打了个嗝。
“饥……饿……”石胆中的人脸在她胸口无声地呢喃。
她走向第二个,那个粗声男。他徒劳地挥舞着匕首,刀刃砍在朱砂手臂上,只迸溅出几点火星,发出金石相交之声。
陈爻没有用任何工具。她只是伸出手指,指尖变得锐利而苍白,像是一根玉簪。轻轻一划,粗声男奋力挥舞的手臂便齐肩而断,断口光滑如镜,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所有的血液在瞬间被某种力量封住了。那截断臂在落地前就干瘪下去,像被抽空了所有精华。
她俯身,凑近粗声男因极度恐惧而圆睁的双眼,仿佛在欣赏里面倒映出的、自己非人的影像。然后,她对着他的眼球,轻轻吹了一口气。
粗声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投入了极寒的冰窖。他的皮肤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白霜,瞳孔在瞬间放大、固定,生命的光泽如同被吹熄的烛火,骤然熄灭。
他变成了一具僵立的冰雕,脸上还凝固着最终的恐惧。缠绕他的朱砂手臂松开,冰雕晃了晃,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僵硬的块垒。
第三个,也就是那个胆小的、感觉“墙在看我”的人,已经彻底崩溃了。他瘫在地上,□□湿透,涕泪横流,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陈爻走到他面前,蹲下。她歪着头,用一种研究似的目光看着他。
“你感觉到了‘它们’,”她用那沙哑非人的声音说,带着一丝赞许,“比他们聪明一点。”
她伸出手,没有碰他,只是悬停在他的额前。男人抽搐着,眼神涣散。
“但,‘它们’也饿了。”
她话音落下,男人身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如同沼泽。不是泥土,而是由无数细密、暗红色的血蚓纠结而成的漩涡。它们缠绕上他的身体,温柔地、却又不可抗拒地将他向下拖拽。
男人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那些滑腻的、蠕动的红虫覆盖、吞没。最后消失的,是他那只充满绝望的眼睛。
地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腥气,证明又一个存在被彻底抹去。
地宫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满足的嗡鸣。墙壁上的朱砂手臂悄然缩回,壁画上的鬼神似乎更加鲜活,嘴角甚至微微上扬。
陈爻站在原地,胸口石胆的温度略微升高了一些。她能感觉到,三股性质各异但同样精纯的“养分”——一份的惊恐,一份的暴戾,一份的绝望——正通过脚下的地脉,源源不断地汇入身后主墓室那具铜柜之中,汇入女尸腹内那张为她准备的空壳深处。
那是“家”在进食。
也是在为她,进行下一次“缝补”做准备。
她抬起手,看着新皮光滑的手背。上面,一道极淡的、新的纹路正在缓缓浮现,像是另一个微缩的、挣扎的人形。
“不够。”脑海里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永不餍足的贪婪,“还远远不够。需要更多……不同的‘味道’,来喂饱这座宫殿,喂饱……我们。”
她转身,再次望向地宫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有更多、更复杂的“食粮”在等待。有盗墓贼,有探险家,或许……还有官方的人员?他们身上,带着地宫渴望的、来自“外面”世界的气息。
陈爻(灾)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纯粹而空洞的微笑。
“走吧,”她轻声说,既是自语,也是对脑海中声音的回应,更是对这座活地宫的承诺,“去喂饱‘家’。”
她的身影融入黑暗,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地宫深处,传来细微的、仿佛无数牙齿在摩擦的声响。
计数仍在继续。
只是不知,下一个被数的,会是谁。
……
“你要想这些东西,全部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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