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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只废太子
雨打窗棂,劈啪作响,两人对立而坐,茶香袅袅,竟真如老友般说起旧事。
穆景珩提及幼时祝平安陪穆清安晨读时总犯困,被责罚抄写诗文,祝平安则笑他当年为哄穆清安爬树取风筝差点摔断胳膊。
那些遥远的、鲜活的回忆,此刻被一一拾起,仿佛时光从未在他们之间划下沟壑。
窗外的雨声愈发急促,夹杂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兵马喧嚣。
铁骑碰撞、马蹄踏过石板的声响自皇城方向传来,却仿佛被隔绝在这方寸天地之外。
祝平安为穆景珩添了半盏冷茶,笑道:“王爷再不回去,怕是要错过好戏了。”
穆景珩的目光落在晃动的茶汤上,语气平静:“戏已开场,何须亲见?”
他抬眸望向窗外,雨幕如帘,将远处的火光洇成混沌的橘红。
穆靖川的兵马此时应当已经杀入宫门,而穆清安,那个年幼且无人可依靠的帝王,或许正独自坐在龙椅上,等待命运的裁决。
祝平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王爷就不担心陛下吗?”
穆景珩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清安比你我想象的要更加聪明果决。”
话音未落,天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钟响,那是宫中的警钟,意味着皇权更迭的开始。
祝平安执起茶盏的手一顿,穆景珩却罔若未闻,依旧慢条斯理饮尽杯中残茶。
“茶凉了,祝大人不尝尝自己的手艺吗?”他轻叹一声,放下茶盏。
祝平安注视着他,忽而一笑:“王爷今夜前来就只是为了喝这一壶凉茶?”
穆景珩反问:“不然呢?”
祝平安也放下茶盏,“想来王爷心志坚定,岂会因风雨而动。只是,王爷当真甘心吗?”
甘心从此以后将皇权拱手让人,让这江山落入他人手中。
“甘心?”穆景珩轻笑,“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甘心,不过都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他主动重新斟了杯茶,指尖抵着冰凉的杯壁推到祝平安面前,随即收回手,轻声问道:“祝大人,穆清安会是个明君吗?”
祝平安没有动作,只垂眸注视着那盏深色的茶水,“也许是。”
穆景珩继续问道:“本王会是个明君吗?”
“也许是。”
穆景珩未加停顿,“穆靖川会是个明君吗?”
祝平安缓缓抬头,对上他速来无甚波澜的眼眸,一字一顿,“也许是。”
答案仍旧未曾改变。
穆景珩也没说祝平安的回答他是否认可,甚至没有变现出任何情绪。他站起身,抚了抚衣袖上轻微的褶皱,缓步走向门口。
檐下水帘如注,溅湿了他的袍角,祝平安取过一旁的青竹伞递给他。
穆景珩接过,撑开伞走到连廊尽头,忽然回头:“平安。”
“臣在。”
穆景珩深深看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伞面压下,他的身影没入雨幕之中,渐行渐远。
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耳边是愈发清晰的兵马喧嚣,祝平安站在廊下仰头去看阴沉的天幕,一如今夜无人来访一般。
皇宫内,火光冲天。
玄甲军在子时末围住了玄明殿,雨水顺着铁甲缝隙流淌,在白玉阶前汇成暗红色的溪流。
那是沿途侍卫的血。
穆靖川长剑染血,踏过朱红的宫门。侍卫与宫人四散奔逃,殿门洞开,穆清安端坐龙椅,幼小的身躯几乎被冕旒压垮。
她看着步步紧逼的穆靖川,稚嫩的面容上竟毫无半分惧色。
“皇叔。”她轻声唤道。
穆靖川剑尖垂地,血珠混杂着雨水滚落,嗓音低沉中带着诡谲的笑意:“陛下,该让位了。”
穆清安毫不在意地轻笑起来,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圣旨,双手捧上:“不必皇叔动手,朕已拟好退位诏书。”
穆靖川眯起眼,未接。
他在等眼前与他共同流淌半数血脉的孩子提出条件。
穆清安继续说道:“朕只有一个条件,请放过定贤王。”
穆靖川沉默良久,忽而冷笑:“陛下与定贤王真是兄妹情深啊,让人甚是羡慕。只是……陛下以为,如今还有谈条件的资格?”
穆清安不卑不亢抬眸直视他,目光澄澈而坚定:“皇叔若要杀我,此刻便可动手。但若我死,皇叔即便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穆靖川盯着她,抑制不住地仰天大笑起来:“好!不愧是穆家人,好一个穆清安!不愧是本王的妹妹!倒是本王小瞧了你。”
他随手扯过圣旨,宛若只是拿到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破布,随即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身上玄甲映着皇城内迟迟未熄的火光,隐匿在阴影之中恍若修罗。
穆清安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闭上眼。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宫墙上的血迹,也淹没了京城的哭喊与喧嚣。
天边蒙蒙擦亮,祝平安合上窗,将风雨隔绝在外。
茶已凉透,戏已终场。
祝平安轻声唤来祝一,命他去带个信得过的药郎前来。
祝一应声后便翻身出窗,祝平安又命下人烧了壶新茶送来,一盏热茶氤氤蒸腾着热气,还不待他饮尽杯中茶水,人就被带到了眼前。
药郎眼上蒙着层黑布不可视物,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祝一也没有为他松开束缚的意思,只轻推了把让他趔趄地走到祝平安身前。
“我这里有壶茶水,另有一杯从中倒出的茶,茶汤已凉,你可能分辨出两者哪个有问题?”祝平安探手将桌案上的物品朝药郎的方向推了推。
药郎立马拱手恭敬道:“大人,在下可斗胆一试。”
他俯身摸索到茶盏的位置,靠近在两个物品上分别轻嗅片刻,眉头微蹙,随即取出一枚银针探入凉茶之中,针尖顷刻覆上一层暗色。
药郎将染色的银针高高呈起,“回大人,茶壶内茶水无毒,茶盏内则掺了剧毒,若是饮下,三日内必定咳血而亡。”
祝平安轻哼一声,挥挥手示意祝一将人带回去。
穆景珩今夜为他斟的那盏茶,是给他的“饯别礼”。
他早知今夜结果,也想好了自己的结局,想来想去,还是看不惯祝平安这个仇人之子安分活着,居然想着拉个人一同下黄泉。
“好一个……各安天命啊。”祝平安叹息几声,将这盏茶直接浇进窗台上摆放的花盆中。
308啧啧称奇,「宿主,我现在真的特别佩服你,我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在茶水里下的毒。」
祝平安懒懒开口:「若是等你发现提醒我,那怕是只能等着给我收尸了。」
308讪笑几声,「那宿主准备怎么做?他都给你下毒了,你就这么轻飘飘躲过去,下次指不定没注意就中招了。」
穆景珩此举太过冒险,他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去的。
摊开了说,他根本不在意祝平安是否真的喝下了这杯有毒的茶水,等到他决定自戕的那日,自然会亲自来带走祝平安的性命。
说来说去都是把难题抛给了祝平安,看他究竟是选择配合穆景珩最后演这出戏,还是不再掩饰直接暴露最终的计谋。
他正思索间,窗外蓦然翻进来一道漆黑的身影,祝一拱手行礼,从怀中取出几封信封。
祝平安接过后拆开细细看过,不得不感慨此人的技艺之精湛,与原件一无二样,若不是他先前见过原件,恐也要被这信上的内容蒙蔽了。
“原件销毁了吗?”他慢条斯理将信件收进袖袍内,忽觉没发现祝二的身影,随即问道:“祝二呢?”
祝一跪伏下来,“回公子,原件已被祝二亲手销毁。”他话语一顿,从怀中摸出个断裂的桃木簪,呈在掌心后双手高举过头顶,面目掩在阴影之中,似是也掩去了他嗓音中的悲痛,“祝二回途复命路上与摄政王府的暗卫相遇,交手后身受重伤,只来得及托属下复命,便逝世了。”
祝平安对祝二那个天生不能言语的暗卫没什么过多的印象,硬算起来他听命于祝平安也不过才月余,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如今只剩下了一句落不到实处的逝世了。
他此时才直面政权交迭背后生灵消逝的残酷。
祝平安轻轻执起那断成两截的桃木簪,攥进掌心内,沉默半晌,“知道了,退下吧。”
此次一去,本便是死大于生,明明决定遣祝二去送密信的人是他,可眼下的事真正发生了,心中情绪最为复杂的也是他。
早起的雀儿已然在为骤亮的晨色所鸣唱,可笼罩在京城之上的阴云不知到底何时才会真正散去。
当初他分别送出的两封密信,给穆清安的是嘱咐她安心将皇位交给穆靖川以保全性命,另一封最初也是在为她布局,预计如果没能找到穆靖川心心念念的威胁,就让穆清安带着桃木簪去寻个生的机会。
祝平安没想到事情会顺利到超出他的想象,除却前期的布置,余下都在等待事情自行发展,倒也和他构想的大差不差。
所以眼下的精力更多要放在穆靖川身上。
原剧情中穆靖川着实算得上明君,江山被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恰可用盛世一词来形容。
可惜身负篡位的骂名,成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也正是这个骂名也致使了他始终对穆家兄妹怀揣警惕之心。
心病,是这世上最难治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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