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说我是路人

　　犬少年要杀的正是两方领头人之一，家财万贯、米烂成仓，光他自己的院子占地便有一城之大。

　　这等富贵之人若不是有另一方实力相当者牵制，这座南方小城想必早便成为他掌中之物，日日上演的惨案比之酒舍前还繁乱，闹得百姓不得安生。

　　“另一个不杀？”蔺如风皱眉。

　　犬少年眨眨眼状若无辜，“你们看不下去杀一杀也可以。”

　　修士们不满怒视，犬少年维持兽型蹲在地上摇晃尾巴，毛绒绒的脸避开他们的视线。

　　祁思语记起初见时他对小贩说的“等他修成归来“，疑惑道：“为何不自己杀？”

　　“这不是有你们？”

　　“……”

　　“杀人简单，处理干净却难。此人在城中分量如此之重，死后官兵必查。”沈秋抓住他的嘴筒子把狗脸转回来，“你如何保证我们能够全身而退？”

　　“还有城中的百姓，是否会受到波及？”云无界道。

　　犬少年拔出自己的嘴，“放心，我和我的伙伴们会处理好一切。至于百姓……他们要么和那人同流合污，要么日夜担惊受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奴隶。”

　　他跑到祁思语脚边绕了一圈，“而且你的气运这么好，事后为小城跳段祈福舞，让我们沾沾你的福气就可以了。”

　　其他人眉梢轻挑。

　　祁思语横眉竖眼表情凶恶，“你说什么？”

　　犬少年轻快跑开，“你们先待一会儿，我的伙伴们就要来啦！”

　　他的伙伴是一群狗，和他一样是实力低弱的半妖。

　　当体型不一、花色各异的狗群吐着舌头呼啸而至时，修士们好不容易摸到了分辨人妖的眉目，顿时被他们杂乱的气息冲了个稀碎。

　　狗的数量少说有四十只，皆是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毛发一绺一绺地打着结，若是化成人形活脱脱一群流浪乞儿。

　　唯一干净清秀的犬少年生疏地结了个防护罩隔绝声音，“你们看起来很厉害，杀两个人不难，但我们不能先杀人。领头人一旦遇袭，他们的手下就会抓奴隶来护卫，奴隶们灌药后没有解药，迟早会爆体而亡。”

　　他站到狗群前方，“所以接下来我说的你们听清楚，虽然难度会加大，不过我相信你们，你们也相信我们。”

　　是夜，他们住进犬少年家中，莫缘伏在桌前画移形符，沈秋和云无界以剑气对练，其他人围坐旁边盯着他干活。

　　犬少年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数，数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裤兜里，“你做他们的就好了，不用给我。”

　　莫缘的黑眼圈又黑又大，像被人狠狠打了两拳，闻言他又丢给犬少年一沓画好的符纸，“多一张的事儿，客气什么。记得一定让他们最后关头再用，就一张没多的了。”

　　犬少年开心应下。

　　忽地窗外响起轻轻的叩窗声，十数个狗头从窗沿下面冒出来，丁零当啷地丢进来一堆武器。

　　蔺如风眸光倏地发亮，抱臂围着这摊武器走了几步，率先挑走看得顺眼的剑，“哪儿来的？偷的？”

　　窗外的狗儿们齐刷刷偏过头。

　　沈秋一眼就看到那两把噬元鲸牙做的短剑。

　　莫缘也看到了，笑着帮她拿过来，“看来你和它们有缘，快拿着吧。”

　　短剑的螺纹十足漂亮，尖锐非凡，材质极佳。

　　沈秋挣扎半晌还是选择后退，她现在只要瞧见那两把短剑，就会想起中年男子一口吞掉自己孩子的场面。

　　“哦，那看来是没缘分了。”莫缘马上把剑丢到一边，“没事，我们沈秋会有更好的，以后的本命剑也是最牛最牛的。”

　　祁思语“啧”了一声，起身离开他们二人视线交汇的中点。

　　犬少年目光里充满羡慕，“我也想有个可爱的姑娘陪着我，可惜太难了。”他哀叹过后又雀跃起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所有人吓一大跳，目光炯炯猛地射向他，“谁在一起？”

　　“你们啊！”犬少年鼻吻指向沈秋和莫缘，自信回答。

　　沈秋脸彻底红了，“不，我们只是同门。”

　　“那他为什么说我们沈秋？”犬少年真诚发问。

　　沈秋默然，其实她也想知道。或许真有那么一点？莫缘也刚好……

　　“我们齐云派的呀！一点问题都没有！”莫缘嘴倒腾得飞快，“你有没有主人？”

　　犬少年微怔，“有。”

　　“你叫什么名字？”

　　“秦平安。”

　　“那你的主人是不是总会喊‘我们安安’‘我们宝贝’这样的话？”

　　犬少年迟疑屏息，仰着脑袋思考，随后开心追起自己的尾巴，“真的真的！我的主人会这么叫我！你说得对！”

　　莫缘摊手，“那不就是了，亲情爱情友情都可以这么叫。”

　　祁思语翻了个白眼。

　　-

　　夜里凉风习习，偌大的岑府上唯有护卫巡视的脚步声。

　　十几个大汉挤在一间镶嵌在墙里的牢笼中，头顶上方的石壁，弓着腰坐在粗粝的墩子上，肩背紧紧贴在一起，稍有人动便会招致不满的低骂。

　　没抢到墩子的人抱膝坐于地上，放缓呼吸忍受闷臭的气息。

　　这样的环境根本睡不安稳，更何况他们日日游走生在死之间，哪怕已经筋疲力竭，神经依然放松不下。

　　因而当一缕微不可见的轻风拂过，他们立时警觉睁眼，锐利的眸光瞬间锁定站在笼外的几只狗。

　　狗儿们冲他们眨眨眼，便跟随前方掠过的两个修士跑走。

　　奴隶们面露疑惑，其中一人惊喜指向牢门，“诶！快看看那锁！我瞧着是不是开了？”

　　有人闻声要去看，不慎踩中他人的手。一阵骚动后终于有人贴近牢门，隔着铁栏小心查看。

　　确认没有护卫，他伸手仔细摸索，越摸越惊喜，“掉了掉了！”

　　“那狗真是来帮我们的？”

　　众人不知不觉靠近牢门，却没有一人敢率先踏出去。

　　真能跑？

　　不会被抓回来？

　　沈秋换了套夜行衣，无声无息穿梭在牢笼之间，指尖一挑将厚重门锁捣烂。

　　她依犬少年之意刻意模仿动物的手段，在门锁上留下错乱爪痕。

　　莫缘跟在她身旁，随时准备发动移形术带她离开。

　　沈秋撬完所有锁跃至墙后，避开奴隶们的视线，“得让他们快些离开，否则我们难以行动。”

　　“好！”犬少年四爪翻飞和伙伴们冲进牢中驱赶。

　　大部分奴隶都被轻易赶出，彻底定下决心借着夜色奔逃，个别几个奴隶畏畏缩缩躲在墙角，担心若是被抓回来会死得更惨。

　　狗儿们急了，抬起前爪去扑他们。那几人惊慌起来，竟头脑一热大喊大叫，企图能立功争取好点的待遇。

　　狗儿们不知所措，沈秋电闪而入削去奴隶脑袋。

　　然而晚了，护卫听到动静迅速赶来，寂静的岑府灯火一盏盏亮起，很快响起杂乱的人声。

　　“有刺客——”

　　“有刺客——”

　　狗儿们四散跑开吸引护卫，沈秋抓住犬少年后颈往后院狂奔，“要杀的人在哪！”

　　莫缘张了张嘴又闭上。

　　派出去侦查的伙伴还没回来，犬少年也不清楚，“先到内室看看吧。”

　　乍一进入内院沈秋便将神识铺开。可院里的人属实太多，重要私密的地方也没有丝毫踪迹。

　　“老大！老大！”

　　杂毛小狗吐着舌头蹿到犬少年身边，“他在书房，正往关押奴隶的地方走！”

　　沈秋转向莫缘，莫缘重重点头。

　　“带上我！”犬少年叫。

　　晕眩感不断，莫缘烧了三次符纸才精准找到目标所在。凌空落下时沈秋翻出随手抓来的双剑，调转身形就要一剑斩下那人头颅。

　　“等等！”犬少年四爪胡乱踢踏把她踹到一边，自己化回人形稳稳落下，双眸凌厉死死盯着面前之人。

　　“今晚看到你们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我拦不住，就交给你们了！”他丢下这句话朝目标猛扑而去。

　　沈秋不放心，提剑还欲上时被莫缘拉住。

　　“我看着他。”他眸光沉稳。

　　周围护卫喝着口号摆阵冲来，沈秋深呼吸，将剑身折断往地上挫出坑坑洼洼的口子，而后右脚抬起狠狠碾碎断掉的剑身，直到化为看不见的渣子。

　　不能用灵力，不能用法术，不能让伤口看着像剑痕，情急时只能使用符纸，不能被图景再现之术捕捉到灵力参与打斗的浮动。

　　她暗自默念。

　　护卫们本以为两人一半妖的组合应当脆弱不堪，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拿下，不想眼前长着微翘圆眼却长相奇怪、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眉眼压下时竟无端生出压倒一切的气势，握着两柄断剑悍然袭来。

　　他们的攻击躲闪在她的进攻下形同虚设，大人重金买来的武器对上她手中破剑如同破铜烂铁，发挥不出一点杀伤力便被平山倒海之势击飞。

　　他们叫人偷偷离开去搬援兵，但那姑娘仿佛长了数百双眼睛，从地上踢起刀剑将还未跑出三步的人击杀。

　　他们这边撑不住，岑大人那里也跟一个半妖打得不可开交，虽隐隐有了得胜的苗头，但他们这但凡落败，岑大人性命难保啊！

　　“大人！是否要……”

　　沈秋右腿将其踢飞。

　　然而目标已经得知下属的意思，连连喊道：“放！放！”

　　焰筒燃放，红色烟火直冲高空，照亮岑府黑夜。

　　莫缘移形到犬少年身侧把他提走，下一瞬地表震动，有什么东西在下方嘶吼撞击。很快嘶吼声已到令人不适的程度，犬少年双耳缓缓流出血液。

　　“轰——”

　　庞然大物自地底挺腰冒出，小山一样的手掌挥舞抓挠，护卫家仆的惨叫此起彼伏。

　　那是只半个岑府大的巨猿，近柴房那般大的双眼已被戳瞎，它什么也看不见，身上拴着十几根粗大无比的链子连着地下，愤怒又张皇地用手掌扫荡一切。

　　沈秋第一次见如此庞大的妖兽，惊骇之下不忘先把在场之人一一结果。

　　还剩那岑府的大人时她停了手，望向捂着耳朵痛苦万分的犬少年。

　　犬少年疼得眼前发黑，周围的乱动好似很大声又好似很朦胧，一阵一阵震得他晕得失了平衡感。

　　他知道自己的手臂正被莫缘紧紧扶着，也知道是他在自己耳边呼喊，“秦平安清醒点！有巨猿！别在这死了！”

　　低沉的男声跟她完全不一样，但它回荡在耳边，慢慢地越变越细、越变越轻，变得亲昵温柔，一声声唤他——

　　“平安平安！平安平安！我的宝贝平安！”

　　“平安起床啦！”

　　女子的嗓音始终温柔，几句轻唤后却骤然平添几分伤感。

　　“平安，不能睡懒觉哦，我们该出发啦！”

　　秦平安豁然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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