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淋完雨回到家时已是后半夜，覃念初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踉跄着被江原推进了浴室，洗完澡后又立马喝了一杯他提前冲泡好的感冒预防冲剂，但睡觉睡到一半，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因感冒受凉发起了烧。

　　迅速攀升的体温只令人感到躁动不安，覃念初整个人被烧得迷迷糊糊地，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些胡话，像是无意间闯入了一场怎么都逃不出的梦魇。

　　一双冰凉突然覆上她滚烫的额头，霎时将她体内的燥热驱散了大半。

　　获得短暂舒适的覃念初默默翻了个身，在睁眼看清来人的那一刻，立马震惊地从床上弹起。

　　“小初。”覃珊蹲在床边叫她的名字。

　　蓦地起身顿时带来阵天旋地转，覃念初难以置信地用力甩了两下头，下意识便想要上前去抱住对方，可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定住了那般，如何都动弹不得。

　　“你别动了。”覃珊上手替她把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再顺便和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了。”

　　眼泪唰的一下滚落下来。

　　覃念初哽咽着靠在床头，拼命张嘴想发出点声音让对方留下来，可她却只能被埋在如鲠在喉的无声里，眼看着眼前的悲伤逐渐变成模糊的一片。

　　“没事的，没事，这样就很好。”覃珊笑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我能这样好好看看你，就已经很好了。”

　　泪水如永无止境的涓涓细流，覃珊不厌其烦地重复做着擦拭的动作，就只为了让她能够把自己看清。

　　“最近过得怎么样？”

　　“人好像都瘦了一大圈了。”

　　“再瘦就要瘦脱相了。”

　　“以后记得要好好吃饭。”

　　“也要好好睡觉。”

　　“这样。”她说着顿了顿，“我才可以安心去更好的地方。”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覃念初拼尽全力发出几声呜咽，不想却再次亲手将自己推入无力的深渊。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覃珊湿着眼抚摸她脸上的泪痕，“我现在很好，也没有什么遗憾了，看到你身边现在有那么多爱着你关心你的人，我也终于可以放心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好了，我该走了。”覃珊冲哭鼻子的她笑了笑，“要是再不回去，我就要回不去了。”

　　“你不要难过。”她说，“因为只有你过得好，我才能真正感到快乐。”

　　“小初，别再把自己困在痛苦里了。”她笑着一步步往后退，“相信我，你以后会过得很幸福，当然我也是。”

　　眼前的人不知不觉已经走远，被困在原地的覃念初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喊她的名字！只要喊出她的名字，她就能永远留下来！

　　像是凌迟前意外抓住了一线生机，她拼了命地把自己翻滚下床，可却在膝盖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她被一道白光彻底带离了这场梦……

　　意识逐渐在混乱中剥离出来。

　　覃念初睁眼看着退热贴从额头上撕扯下来，只万分悲痛地起身撞进那人的怀里放声大哭：“江原……我把她弄丢了…弄丢了……”

　　“哭这么伤心，做噩梦了？”江原顺势将她抱紧，而后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弄丢了我们再找回来就是了。”

　　覃念初闻言却哭得更大声：“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怎么还哭得更凶了？”江原哭笑不得地将她放开，抬手一下下地替她拭去滚落下来的泪，“别哭了，再哭下去，就变成满脸脏兮兮的大花猫了。”

　　“你说谁是猫？”覃念初说着停下，忍不住抽泣两声便将他推远，“我不准你这么说我！”

　　“好好好，不是猫不是猫。”江原赶忙把她抱过来安抚，手上帮她拭泪动作却一直未停，“你看你眼睛都哭肿了，到时候可就要变得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覃念初说着将头撇到一边，“反正又不给你看……”

　　“行，那我不看。”江原用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现在还在烧着呢，要不再躺下睡会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覃念初这时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一个上前便将整个身子完全蜷缩进他怀里，黏黏糊糊地撒起了娇：“不要……身上难受…睡不着……”

　　身体受力径直向后倾倒，江原反应迅速地稳住上半身，只勾了下唇便起身把她的腿环在腰上放好，随后又转身沿床边坐下去：“不想睡觉啊？”，面对女友的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是少不了要一顿调戏，“那你这样的话，不怕等下会烧得更厉害？”

　　“嗯？”覃念初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为什么会烧得更厉害？”

　　江原没说话，抓起她的手便往自己身上摸：“感受到了么？我现在烫得像火炉，你这样贴着我，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儿不会擦枪走火？”

　　脑袋轰的一下直接沸腾，覃念初只红着脸将他推开，气急败坏道：“江原！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眼看调戏过了头，江原瞬间收敛起玩心：“生气了？”

　　覃念初索性双手抱臂不再挨着他。

　　江原于是大腿一开，她便立马失去重心，下意识又往他怀里扑。

　　“江原！你——”覃念初恼怒地抬起头，话说到一半又置气将头撇开。

　　“好了好了，我不乱说话了。”江原将她抱进怀里轻声笑了笑，“你想抱就抱吧，只要你能舒服点，怎么抱都可以。”

　　温热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在后背，覃念初慢慢阖上眼，在意识即将迷离时脱口说了句：“江原，哄我。”

　　话说出口时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哄你？”江原停下来说道，“要怎么哄？”

　　同样被自己的无厘头狠狠吓了一跳，覃念初只难为情地将整个脸埋进他的臂弯：“算了，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

　　江原没接话，看着前方思考了好几秒，最后很轻的笑了一下：“好，那哄吧。”

　　手掌再次有节奏地拍打在后背。

　　江原跟着节奏轻轻哼唱，这便耐着性子开始哄她睡觉。

　　“睡觉了，宝贝。”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

　　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莫名让人感到一阵心安，覃念初含着泪沉沉睡去，不想等再次醒来时，窗外又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褪去高温的身体明显有些酸软无力，她费力支起身子将房间里的灯打开，落寞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床边，不自觉靠在床头发起了呆。

　　门快速敲了两下便从外面推开。

　　覃念初循声朝门外望去，正好对上江原透过门缝投进来的目光，又沉默着将视线收回。

　　“醒了？”江原从门后探头进来，“饿不饿？给你做了好吃的，我一会儿端进来给你。”

　　不等她反应，江原说完话便立刻退了出去。

　　一分钟后，虚掩的门再次推开，一股熟悉的食物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覃念初恍惚地将头抬起，只见江原推着床边桌走进来，桌上此时正放着一口砂锅煲。

　　食物连带着桌子稳稳来到身前，覃念初迫不及待地探头看着锅盖被掀开，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浑身起劲地抬起头：“是芋头烧肉？”

　　“嗯。”江原说着把筷子推到她面前放好，“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覃念初持续惊讶地拾起桌边的筷子，明明手都已经伸到了锅边，却又因为不舍得破坏这一时的美好，犹豫了几秒又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你昨晚一直嚷嚷着想吃？所以我今天就特地给你做了。”江原说着拾起另一双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你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要是味道不合你心意的话，那我下次再想办法改良一下配方。”

　　裹满浓密汤汁的肉块已然躺进了碗里，覃念初于是小心翼翼地夹起它送入口中，在品尝到味道的那一刻忽而疯魔般地凑到砂锅前，见扒开的那层肉块下面垫了满满几层的芋头，没忍住一下就红了眼眶。

　　芋头烧肉，多芋头少肉，这是覃珊生前最爱给她做的一道菜。

　　“芋头烧肉，多芋头少肉。”覃念初哽咽着将头抬起，“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怎么吃个饭又给哭上了？”江原俯下身用手指轻蹭她的眼角，见她一副柔弱到很好欺负的样子，就忍不住又想逗她，“是不是我做的菜不好吃，把你给难吃哭了？”

　　“不是不好吃。”覃念初含糊着上前抱住他，紧接着一头扎进怀里便开始猛哭，“是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一时被她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江原此刻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好下意识地与她打趣：“哦，这么好吃啊，好吃到哭成这样？”

　　刚涌上来的情绪就这么无情地被一句玩笑打断，覃念初只挣扎将他推开，抽抽搭搭地说道：“江原……你这人真的……很不禁夸。”

　　“哦，原来你夸人的方式是这样的啊——”江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当着这个人的面亲自哭鼻子？”

　　覃念初闻言抬起眼来瞪他，眼泪却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诙谐又有点诡异的画面瞬间令人啼笑皆非，江原于是不忍心再逗她，不顾她的反对直接将她拉进怀里放好：“好了，不管你是想骂还是想夸，都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不然等到时候话说到一半还不小心噎着了，那多没气势啊。”

　　怀里的人挣扎了片刻便安静下来。

　　食物下咽后嘴里还残存些许肉香，覃念初细细回味着记忆里的这份味道，终于在平复好心情之后，向男友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道菜的？”

　　“因为我问了覃珊阿姨。”江原简短说道。

　　“你和我妈有过联系？”覃念初听闻吃惊地从他怀里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在她回国之前。”江原如实说道。

　　“其实阿姨当时还在国外的时候，就一直有在通过罗苏姐间接了解你的近况。”

　　“因为她知道你习惯报喜不报忧，有很多事你怕说出来会让她担心，所以一般都不愿意主动和她提及，于是她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获取一些你不愿说但却与你息息相关的只言片语。”

　　“所以一开始是她主动联系的你？”覃念初又问。

　　“嗯。”江原点了点头，“我猜可能是罗苏姐之前无意间在她面前提到了我，所以她就想办法打听到了我的联系方式，还主动过来找我加了微信。”

　　“后来我们还在微信上聊了一段时间，聊得还挺愉快的。”

　　“再后来，我决心要和你告白的那天，特意提前向她打探了一下你的喜好。”

　　“她告诉我说，你特别喜欢吃芋头烧肉这道菜，并且听说我愿意学，还很细致地把制作过程整理成了详细的菜谱发给我，但又怕我单看菜谱掌握不了精髓，于是在我第一次尝试做这道菜的时候，她专程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一步步地教我。”

　　说不上来的失落涌上心头，覃念初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带着点依赖地俯身抱住他：“你知道吗，我昨晚做梦梦到她了。”

　　“哦？”江原抬手轻轻扶住她的头，“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了。”覃念初默默叹了口气，“她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希望我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因为只有这样……”，她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她才会真正快乐。”

　　“那既然如此。”江原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我们就努力去完成她的心愿，像现在这样，就这么一直平稳地幸福下去。”

　　“江原。”覃念初哭着将他抱紧，“我们以后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我想一直吃你做的芋头烧肉……”

　　江原听闻却忍不住笑：“那当然好了，难得你这么主动地想要赖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怀里的人还在哭，他想了想又忍不住玩笑道，“但要是早知道做道菜就能收了你，那我当初就应该早点把这道菜搬出来——”

　　“江、原！”再次被打断的覃念初强忍住眼泪生气往后退。

　　但江原一个收手又将她重新摁回怀里抱紧：“好了，和你开玩笑的。”

　　“以后只要是你想吃了，你就告诉我，我马上给你做，这样行不行？”

　　积压的情绪终于在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覃念初任由眼泪将他的衣衫打湿，中途哭累了还不忘停下来看了一眼手机里新弹出消息，之后又躲回他怀里继续哭，但却哭得好像比之前还要更放肆。

　　“怎么了？”江原这便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扶稳放好，“看到什么消息了这么伤心，还把自己哭成这样？”

　　覃念初摇了摇头，只抽抽搭搭说道：“我高中母校…让…我回去…给学弟学妹们…做宣讲。”

　　“那这不是好事么？”江原听闻却笑得更厉害，有些哭笑不得地凑过去帮她擦眼泪，“但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哭得更难过了？”

　　“不是因为这个……”覃念初边哭边解释道，“我就是想哭了……你怎么…还…不让我哭？”

　　“好好好，让哭让哭。”江原既心疼又想笑地把她抱紧，“那想哭就哭吧，以后只要有我在，你可以任性地哭到眼泪流干，反正最后有我来帮你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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