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不眠

　　“奴婢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若棠道。

　　“将你派去洒扫庭除，过普通侍女的日子，这些时日以来，感受如何？”慕容迟道。

　　“王爷磨砺刀锋尚未取得成效，便想将刀藏进鞘中了吗？”若棠面若冰霜。

　　“磨刀的本意是想斩断荆棘，而非劈开山脉，若是一把刀注定卷刃而归，何不趁它尚且完好的时候收归刀鞘呢？至少还可以保全自己。”慕容迟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从容蘸墨，而后在信纸上写了些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成为一把刀，目标便是出鞘，待在刀鞘里固然安全，可却失去了成为一把刀的意义。”若棠看着慕容迟。

　　慕容迟却并不看她：“无用的固执并不会增添锋芒，适可而止，方得持久。”

　　“王爷真的想让奴婢忘掉此前的一切，放弃翻案，做个普通人？”若棠看向慕容迟。

　　慕容迟的目光依旧集中在桌前的信纸上：“念在你此前随本王查案受伤的份上，若是你想要做别的活计，也可以，如果对月钱有要求，也可以告诉我。”

　　“可是王爷知道奴婢并不想要这些，王爷也知道奴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若棠有些悲戚。

　　“你想要的，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够给你，保全性命，才有资格谈论其他。”慕容迟的声音有些冷，似乎是又回到了若棠初见他那时的样子。

　　若棠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突然间，她觉得背上那道鞭伤处有些发痒。

　　那一道鞭伤已经结痂，时不时便会发痒，提醒若棠关于那一日的经历。

　　那日若不是太子前来阻止宁安，若棠也许连这条命都难以保全，更遑论复仇。慕容迟那日没有站出来，他有他要做的事，他可以放弃她。

　　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也许还不是最趁手的一把，可她却把他当成了最大的依靠，甚至想要一直依靠他直至复仇成功。

　　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呢？他随时可以放弃她，她要对抗的可能是他的父亲，是这天底下最高的统治者。君臣，父子，无论站在何种立场，他都没有理由帮她做这件事。

　　事情尚未查明，可他已经不允许她再探查下去了，有些东西是无法触碰的禁忌。

　　她只是一把刀，收刀入鞘，已经是他给她的最好归宿。

　　“奴婢明白了。”若棠垂眸，“奴婢谢殿下收留相救之恩，如果可以，希望殿下可以让奴婢离开王府，过自己的生活。”若棠道。

　　慕容迟沉吟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他拟了一份手令：“拿着这个去找管家，他会给你支一笔银子。离开王府后，和你的家人好好生活，不要再掺和任何与朝廷有关的事了。”

　　若棠接过，叩谢道：“谢王爷，王爷保重。”

　　二月初二，春水初生，满城飞絮。

　　细碎的晨光透过庭中槐花树洒了下来，若荷跪坐在槐花树下。此刻她噙着淡淡的笑意，身着一袭初荷色襦裙，细看去，衣裳袖口和下摆都绣了小朵小朵的丁香花。

　　“哇，二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呀！”若桃扎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红袄跑了过来。

　　“你二姐姐一直都很漂亮的好吗？”若荷笑着扬起下巴，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你长大以后，我们也给你办及笄礼，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知道了。”若桃点点头，也许是离开了罪奴所的原因，这些日子若桃又渐渐气色好了起来，脸颊也比在罪奴所的日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若荷，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个不输你大姐的及笄礼，可是如今——许多人都不在这里了。场面和衣裳首饰，自是比不上从前在府里，你不要介意。”林母轻轻抚摸着若荷的头发。

　　若荷点头：“我明白的，母亲。”

　　院外传来一阵笑声：“我没有来迟吧？”

　　孙妈妈一只手牵着自己的孙子，又拎着几个礼盒走进了院内。

　　“孙妈妈？”若荷笑道。

　　“今日是二小姐的及笄礼，我当然得来了！夫人，小姐不会介意吧？”孙妈妈将礼盒交给了小孙子，小孙子便抱着礼盒飞快跑进了屋子里，再跑出来时怀中已经空了。

　　“谢谢孙妈妈。”林母笑着看向陈妈妈，点了又点头。

　　“夫人，小姐，跟我客气什么，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托大，我早就将自己当成林家的一份子了。”孙妈妈道。

　　“你当然是，你早就是了。”林母笑道。

　　“林夫人，恭喜。”陈沐林和他的母亲也来了，陈沐林手中拿着一挂炮仗和一些礼品。

　　“陈夫人，谢谢你们。”

　　“我听沐林说今日是二小姐的及笄礼，所以便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了。”陈母道。

　　“多谢你，陈夫人，你们能来，我们都很开心。”林母道。

　　“我们想着二小姐及笄的日子，一定得要喜庆热闹些才好。”陈母道，“沐林，将炮仗拿到门外放了吧！”

　　“有劳了，多谢。”林母道。

　　“夫人小姐大喜！”院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林母问道：“请问您是？”

　　沉风咧嘴一笑，将礼品塞到若棠手里，却看向林母道：“我是晋王府的侍卫沉风，从前若棠在王府当值，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僚。之前便听她说过妹妹要在今日办及笄礼，所以我特意赶来了，没有来迟吧？”

　　“多谢。”林母道。

　　沉风又将一张纸和一封信交给了若棠：“王爷他最近公务繁忙，这是他让我带来的贺礼。”

　　若棠接过那张纸，发现是这间宅子的地契。

　　“王爷说，以后这处宅子便是你们的了，这宅子虽然不算豪华，好在邻居都好相处，离集市也近，适合过最平凡最普通的那种生活。”沉风道。

　　“王爷的贺礼太贵重了。”若棠道。

　　“王爷说，希望你好好保存这座宅子，好好过普通人的日子。”沉风道。

　　“替我谢王爷。”若棠道。

　　“还有这封信。”沉风交给若棠一个信封。

　　若棠打开，发现信笺只有一片空白。

　　“王爷的意思是，如果你哪一天没有想好去处，又想回到王府，做个洒扫侍女，便可以将这封信交还给王府。”沉风说。

　　若棠没有说话，只将那封信收了起来。

　　到了定下的吉时，及笄仪式便开始了。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林母轻轻念着，风拂过，槐花簌簌落了下来，落在头发上，衣摆上。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林母将一根缀着白玉的桃花木簪插入了若荷的发丝。

　　若棠听着熟悉的声音，曾几何时，相似的记忆纷至沓来。

　　似乎才过去不久，又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也是一场及笄礼，及笄礼的主角是她自己。

　　那时候父亲，母亲，姐妹，兄长都在身边，还有满堂宾客，礼乐华服。

　　“若棠，若棠？”林母的声音打乱了若棠的思绪。

　　若棠反应过来，若桃已经端来了一个铜盆。铜盆中装着清水，水面漂浮着朵朵槐花。若棠便依礼制取出一把木梳，蘸了蘸清水，将若荷的鬓角抚平，而后将一支青玉竹簪插入若荷发髻。

　　若荷看了一眼那支青玉簪，抿了抿唇，却没有开口，若棠知道她的心思。若荷十二岁那年，二叔从外地回来，带给若荷一支青玉竹簪，那支簪子的外形与这支颇为相似。只是后来若荷因为一些事情和二叔争吵，争执中将那支簪子给摔断了。

　　如今林家的男丁都已经被流放，若荷与父亲也许此生都难以再见。但若棠知道，若荷从小最渴望的便是父亲的认同和关注，此次她将这支竹簪送给她，想必若是二叔能够来此也一定希望亲手给女儿的及笄礼添簪吧。

　　礼成。

　　林母招呼着众人坐成一桌吃饭，又从灶上端出了一碗碗粥：“今日春分，来吃春分粥了。”

　　一碗碗粥端了上来，粥里掺着荠菜，粥熬得浓稠，泛着淡淡的绿色，还特意加了几片淡红色的腊肉。

　　若棠端了第一碗粥到若荷面前：“这第一碗当然是属于我们今天及笄的若荷小姐了！”

　　“咦？”若荷发现碗底有了一个鸡蛋。

　　“春分到，蛋儿俏，吃了这颗春分蛋，以后就会出落得亭亭玉立。”林母笑道。

　　若荷有些羞赧，便开始小口吃起粥。

　　见状，大家也都开始吃起了眼前的粥。

　　“这腊肉味道真不错。”陈母吃了一片，不由得称赞。

　　“这腊肉是孙妈妈腌好带来的，她的手艺向来是顶好的。”林母笑道，又向孙妈妈点点头。

　　孙妈妈笑道：“我儿子和孙子也很喜欢吃，若是你喜欢这味道，改日我教你怎么腌制。”

　　不一会儿，林母又端出一叠饼：“来试试今年新摘的榆钱做的饼。这榆钱是若棠若荷昨日里去摘的，又细细洗净了，这个时节的榆钱嫩，做饼再好不过了。”

　　“还有我还有我！”若桃奶声奶气道，“我昨天也去帮忙摘了的。”

　　“好好好，还有我们若桃，我们若桃最能干了！”林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满座都笑了起来。

　　“等天气暖和了，学塾开课了，便送你去学塾可好？”林母问道。

　　“是和隔壁家小春一起去吗？”若桃问道，“我想和她一起去。”

　　“是，以后你便可以和小春一起去学塾了，一起念书一起玩耍，开心吗？”若棠道。

　　“开心！”若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

　　沉风走之前，特意神神秘秘将若棠喊到一边：“五月初十是晋王殿下及冠之日，你记得来。”

　　见若棠似乎有些不太明白，沉风又神神秘秘道说：“殿下喜欢紫竹。”

　　若棠还未答话他便消失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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