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尽觞

　　六合之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神道陨落后，其直系传人，可以凭借神道生前留下的信物，向六合诸神求助，而在世的神道将会无条件出力相助。

　　这算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传承，更是六合诸神之间的照拂。

　　不过，这种求助的机会只有一次，非危难，不可求。

　　澍灵山上的秽气越聚越多，乌压压黑沉沉的，即将蔓延至山麓地带。

　　姒楚韵面朝东方，以血作阵，将怫意留下的玉雕花握在手中，自己跪坐于阵眼。

　　“吾忝以先师怫意神君之名，恳请众神相助。今秽气聚于澍灵之山，将祸于世，先神示意长行姒楚念神君祭天除秽，然秽气庞杂，拢于山间，又遭封禁，仅凭一人之力，恐难尽去之，唯借诸神合力，方保六合无灾。蓬莱怫意神君传世唯一弟子，元泓，列仙道位，相求诸神，万望赐教。”

　　姒楚韵双眸轻合，语调平缓空灵，轻轻念出这番祈愿，随着话音落地，她周身环绕了一丝灵气。

　　灵气里传出声音，对方问道：“澍灵山可入？”

　　姒楚韵通过识海，看清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当今为数不多的清道神之一。

　　她郑重答：“可入。”

　　随后，两股灵气又聚了过来，姒楚韵看清了，一位是獬豸族长，姚商证，即姒楚念长嫂姚商汀之父，另一位则是端阳帝君妘晏祉，也就是妘晏稔的母亲。

　　姒楚韵恭敬道：“小仙稽首，恳请神君临澍灵山。”

　　对方齐声道：“将至。”

　　而后是九天帝君，相祁。

　　姒楚韵终于松了一口气，如今，三姓之中的另外两姓均已有神君接信，而九天帝君的回应，则暗示着此次祈愿已经获得了各方势力的响应。

　　这是一个好现象。

　　如姒楚韵所预料的那样，后续回应的神道越来越多，一缕缕灵气汇聚在她的身旁，带来了各方神道的佳音。

　　澍灵山四周黑气环绕，白昼阴沉，姒楚韵周身，诸神的回音为她造了一方净土。

　　最早一批回信的几位神君已经陆续来到了澍灵山下，一落地，也被澍灵山如今的状况吓了一跳。

　　他们最初收到姒楚韵的求助时，照例确认查看，只能看到澍灵山安静宁和的表象。若不是姒楚韵以怫意的名号请他们降临，众神谁也不会相信祈愿里的危急情况确有其事。

　　然而此时踏入真正的澍灵山地界，诸位神君才发现，事实远比祈愿中描述得更糟糕，整座山几乎要被秽气吞噬殆尽。

　　九天帝君对同样来得较早的妘晏祉和姚商证说：“封锁澍灵山的先神，真是不容小觑。”

　　姚商证望着黑压压的是灵山，叹息道：“是啊，这样庞大的秽气聚集，居然瞒过了我们所有神道。”

　　祈愿极其耗费灵力，姒楚韵明显感觉自己即将力不从心，但能多召来一位神道，就多一分胜算，她挺直了身躯，尽量维持平稳。

　　秽气仍在源源不断汇聚，而澍灵山下的神道也越来越多。

　　姒媞婼和姒楚玄清仍旧支撑着出入口，前来的神道们得以看清澍灵山的真实状况。

　　方才姒楚韵在传信时，已经道明了原委，此刻众神汇聚，得以直接商议对策。

　　姒楚玄清和姒媞婼毕竟关心则乱，很多事情一时没想明白，如今诸神在此，见识广泛，也商议出了许多因果。

　　比如，这些秽气的来历。

　　梵卿神君降世的传闻，是六合内广而知之的事，由那一缕清气，自然而然可以推演出当下秽气的源头。

　　“所以，当年以慍宁神君为首的上古神，暂时封印了秽气，如今这是预备一齐除掉啊。”一位资历较深的神君说。

　　“那如今梵卿神君也在祭台上，必然是前身与秽气相生相克所致。”另一位神君分析。

　　“可据元泓仙君描述，先神选中的祭天神道是姒楚念，这又怎么解释？”

　　“念神君降生时就是仙道，恐怕在其降世之前，今日的境况就已经注定了。”

　　姚商证又担忧地望了一眼澍灵山，引得几位神君也往山上看了几眼：“诸位，如今解释这些不是重点，最要紧的是，我们要如何相助啊！”

　　九天帝君将当前已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秽气最易抱团相吸，最初先神设定的，只是要念神君除去最开始的秽气。可是上万年过去，后生的秽气显然也被吸引过来。此事唯有诸君合力，分散秽气，方可保六合太平。”

　　姒楚韵终于支撑不住，停止了祈愿，她面色煞白，头晕眼花，停下的那一刻身子骤然弯下去，用手撑住了地面。

　　与怫意相熟的一位女神君原本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如今见她停下，立刻上前，为她输送了些许灵力。

　　妘晏祉和姚商证也靠近了些，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姒楚韵稍微缓过来一些，起身向神君们道了谢，顺便重提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澍灵山被封锁，如今家父家母勉强破开了一道缝，但是已经不能维持太久了。”

　　她这话说得委婉，对面的神君们也是个个心思精细，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派出了几位擅长结界布置的神君，将姒媞婼和姒楚玄清替换下来，于是二位神君才有了机会与众神交接。

　　就在这个空挡里，澍灵山周的秽气涌动突然变得异常强烈，就像是有什么力量正在往内部吸引秽气。

　　眼见情况恶化，众神无不肃穆而立。

　　姚商证快速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诸位结契，各自分担一些秽气，以减轻阵中神道的负担了。不知姒楚帝君意下如何？”

　　姒楚玄清郑重道：“那就麻烦诸位了，待此劫渡过，还需请诸神君相助我族，将此事原委调查清楚，昭告六合。”

　　这句话名为相求，实则是承诺。如今秽气聚拢，姒楚念作为长行帝子牵涉其中，尚有诸多疑点未能解开，但形势危急，一时无法调查清楚，六合诸神以化解危难为要，无暇探明原委。此事解决后，还需要给六合众生一个交代。

　　姒楚玄清这句话，言外之意就是，日后会联合各方势力，将一切原委查明，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秽气卷起的巨大气流呼呼作响，震如雷鸣，众神于风中稳立，筹备着结契。

　　细细说来，这倒是他们数万年来少有的团结。万年前，各地大大小小起过不少纷争。后来纷争少了，各方又是各怀心思。

　　天庭时时提防三姓九族，三姓九族又对天庭种种迂腐做派颇有微词，无从属的游神则是装聋作哑，极力避免参与任何一方的暗斗，六合之内的神君们难免存在一些隔阂。

　　近几千年来，各地纷争渐停，六合太平。诸多神道半隐，众神关系哪怕不再剑拔弩张，可见面也颇为尴尬，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共同面对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不过，平日的争斗虽难以根除，神道们还是很拎得清的，一旦发生什么威胁六合平衡的灾祸，众神就会以最高的效率齐聚一堂，合力解决问题。

　　比如现在。

　　姒楚韵这次总共召来了三十位神君，算上姒媞婼和姒楚玄清，总共在场三十二位神君，这已经是六合内过半的神道了。

　　诸神商量好阵法排位，准备开始结契，然而，异状陡生。

　　远处传来阵阵呼啸，声声渐近，凉风裹挟着咸湿的空气，自结界入口，扑向澍灵山下。

　　众神望向天空，一时难言祸福。

　　那是海浪声。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海陆变迁频繁，陆地与海洋向来是针锋相对。

　　后来，双方沟通增多，也有了不少往来交游，关系一度缓和。

　　但是海族向来神秘，陆地上的大多数族类与海族并不相熟，而天庭在多年的海陆争端中，往往作壁上观，对海族始终保持着一种不招惹、不打扰的态度。

　　自从数千年前那场战争结束后，海族突然隐退，海陆争端也在一夜之间停息。如今秽气现世，海神毫无预兆地现身，的确惹人猜疑。

　　即便海洋里万年出不了一位神道，但海神往往操控者整片海域的自然之力，实力不容小觑。

　　姒媞婼看向姒楚韵，后者神态严肃，对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长行内部知晓姒宁未之事，所以他们更倾向于海神是来帮忙的。

　　神道们没有轻举妄动，一半防备，一半等待着来者的动作。

　　上空传来一道女声，依旧不见其人，对方说：“听闻长行姒姓神君有难，海神诠淇，特来相助，绵薄之力，望诸神不弃。”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九天帝君：“请神君以真容相见，一同布阵。”

　　流动翻滚的湛蓝海水自空中投注而下，落地之后，海水褪去，一位女神君站在众人面前。

　　姒楚韵没见过她，但姒宁澜、姒宁昭兄妹与这位神君容貌肖似，于是她向对方恭敬行了一礼：“诠淇神君。”

　　诠淇穿着一身素白长袍，是长行服制，她淡淡开口，说：“恰逢亡人大祭，澜和昭尚在南溟，我曾答应过未，要尽力维护六合平衡。”

　　这番话算是承认了南溟海君与长行希有族长的关系。说来也怪，这段传言一直由于太过震撼，而无人相信。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危急的情况下，成为了诠淇相助的理由。

　　众神听到这些，脸色各异，但眼下不是震惊的时机，于是诸位神君依次排开，以身为阵石，合力开了一个除秽化浊的阵法。

　　霎时间，环绕于澍灵山的秽气被分散开，直直引向这边的阵中。

　　澍灵山上下两方大阵一同运转，山外众神终于意识到了祭天之人非姒楚念不可的缘由。

　　洪荒时代遗留的秽气，与后世神道的灵气存在极大的断层，这也是慍宁当初只能封印而没有除去秽气的原因。

　　如今诸神维持着消散秽气的大阵，即便灵气早已盛于姒楚念和梵卿，但山外的神君却只能引渡后世滋生的小部分秽气，无法触及洪荒时代的残留。

　　不过，能够分散掉后世所有的秽气，对于澍灵山祭坛上的姒楚念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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