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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天
「……月亮在我窗前荡漾,透进了爱的光芒……我低头静静地想一想,猜不透你心肠……」
「……好像今晚月亮一样,忽明忽暗又忽亮……」
「啊,到底是爱还是心慌啊,月光……」
车在小区楼下停了一支烟的时间。
再上楼,茶几酒瓶还在,果盘放到了洗碗槽。
墙上挂钟显示一点了,纪凡在阳台抽烟,听见声回过头。
莫言就着几上酒瓶倒了满杯,一口气喝掉一半,“还不睡?”
“马上,你这会儿喝酒?”
“渴。”
纪凡推门走进来,站定了。
他靠在沙发上,抬起眼皮,“干嘛。”
没想到他没借机跑掉。本有挺多事儿想问,事儿多了,反而不知从何问起。
纪凡却又走近了一步,“……你别难过。”
“……?”
“爱情是个人喜好,婚姻是社会问题……结婚的事,可以慢慢来,”他慢吞吞地、谨慎措辞,“我觉得她还是很,爱你的。”
……姑且不论他大半夜跟他讨论什么婚姻。
“爱”“爱你”“很爱你”从他嘴里出来,就有种鸿蒙之初、盘古开天般的启蒙感。
莫言愣住,“……什么爱?”
“我说她,”他顿了下,“黎苏,爱你。”
“你知道什么叫爱?”
“……”
他困惑的表情冲淡了找茬性质,纪凡没怼他,只是低了低眼睛。
莫言又靠回沙发,拍了拍旁边,“坐会儿,你怎么知道她很……”
他重复着,“‘爱’我。”
世上没有这样奇怪的要求,纪凡犹豫了一秒。
但叶行今晚心情不好。
那会他也看见了,黎苏说没结婚打算后,他看了她一眼就彻底沉默。
……难怪他说八字没一撇,又生了气。
如果在这个伤心的夜晚,他非要他成为他们的一环……
他坐了下来。
“……你说得对,”他在旁边等待的目光中张嘴,“漂亮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聪明冷静,善良正直,有进取心,还很会照顾别人的感……”
“你该不会也‘爱’上她了吧?”莫言打断他。
纪凡脸黑了一秒,“没有,我只是说她很优秀。”
莫言仔细辨认他脸上是否有不甘。
辨不出。
好像没有,只是夸赞,真心实意的夸赞。
但谁知道呢?
“所以?”
“所以她愿意和你在一起,愿意在大风天浪费时间过来看你,愿意和你拍婚纱照,那她肯定是……”
他又顿了顿,修正了刚受过质疑的词,“应该,应该就是很爱你。”
“几时浪费时间来看我?”莫言糊涂。
“送汤。”
“……”他喝掉了剩下半杯,“然后呢。”
“然后?”
他点头,“你不是在当知心姐姐吗,就像你说的,她爱我,但不愿意结婚,然后呢。”
纪凡对那“知心姐姐”皱了下眉,看他一脸求教,还是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结婚很难勉强。大多数女生一旦婚育就要被迫接受母职惩罚,她很清醒,一定会慎重考虑,只能由希望和她组建家庭的另一半主动提供更多安全感。”
他像在背诵某种专家科普。
莫言又问,“怎么提供?”
“我又没结过婚。”
“你说起来不是一套一套的。”
“……”他想了想,“那大概是时间?”
“什么时间?”
“经营家庭的时间?”他思索着,“时间里才有尊重。你俩都很忙,谈恋爱问题不大,结婚可能会是矛盾点。当然,你最好还是和当事人沟通。”
莫言哦了声,仰头笑了声。
“不勉强。”
纪凡看他一眼,安慰道,“其实你们感情稳定,也不用这么着急,有人爱你就应该感到荣幸,会有好结果的。”
上回他像个受教的学生,今天他彻底反过来,更像是真诚的祝福了。
莫言偏着头,“是吗,你感到过荣幸吗。”
“嗯?”
“你不是谈出了经验?感到荣幸,”他问,“你那个搞生物研究的前女友,怎么分了?”
纪凡略惊讶地扫他一眼。
“听说出国就分了,你没给她时间,还是她没给你时间?”莫言又说。
那两粒黑眼珠转而在审视他是否在讽刺他。
莫言一挑眉,纪凡摇头,“另一码事。”
“为什么?”
“这是过去的事,我的事。”
“知道是你的事,又不跟你抢。”莫言又倒了杯酒,无所谓地说:“聊聊嘛,有吗。”
暗红色液体匆匆流进杯中,没过了半杯,纪凡忍不住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儿。”
“谁有你能喝啊?”他哼了声,干脆地喝了一大口,“别转移话题。”
纪凡视线向旁一飘,那是他遇到不愿回答的问题的信号。
似乎怪他多嘴,更怪自己多嘴,追本溯源,矛头还是指向了自己。
莫言:“喂。”
“也没有。”他干脆说,“不合适就分了。”
“不合适,”他为这个万能的理由点点头,“那哪个没有?”
“嗯?”
“不感到荣幸,还是没什么人爱你?”
说出来都有些好笑。
纪凡却没觉得哪儿好笑,“都差不多。”
“不至于吧,高智商女生,不爱你会跟你在一起?”
“……”
“再说光我知道的就不只一个啊。”莫言又说,“姓袁的是个变态吧,洋葱头至少像那么回事儿啊。”
纪凡淡淡扫他一眼。
“干嘛?”
“别给汤媛乱取外号。”
他又挑眉,“那你也别转移话题,知不知道什么叫聊天?就顾着你自己,你跟我上这一堆课我说你了吗。”
“没要求你不说。”
“……”
“你这家伙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啊?”
“我就这样。”
“是,你就这样,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我就只能受着。”他又很渴似的灌了半杯。
纪凡就看着他锋利的喉结把酒吞咽,起身倒了杯水,摆到他面前。
莫言没动。
他一脸“烦”,还是说,“是像那么回事,但我说过汤媛自我感受第一,她只是需要对象。”
莫言这才说,“你说她表演型人格?”
“不,我是说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那你的前女友呢?”
“都差不多。”
“……”
莫言一直盯到他有些微不自在,“干嘛?”
干嘛,他不知道是该为他始终如一感到高兴还是沮丧。
他喝了两杯酒,很想继续问:那我呢?
……不是现在,是以前,我也没让你觉得被爱,没让你感到荣幸?你也觉得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但他控制住了。
那太自取其辱了。
人至少不该两杯马尿下肚就失去理智。
“那你还在这开天辟地扯什么荣幸?”他叹出一口酒气。
纪凡一愣,“什么开天辟地?”
“不重要,”他又倒了杯酒,诶了声,“你是不是有那什么情感障碍啊?”
“没有,”他仿佛受了侮辱,“算了,你不需要这些,还是早点睡……”
他刚站起就被拽了回去,莫言说,“我需要,来,再坐会儿。”
“……”
夜深人静,他们坐在沙发上,隔了莫言一条手臂的距离,远看就像他伸出手去拉他但没够着。
纪凡:“……”
莫言:“……”
他咳了声:“你再说说她怎么‘爱我’了?”
“……”
他到底还是受不了了,“你多跟她培养感情就知道她怎么……”
“她跟你说什么了?”他打断他。
“嗯?”
“那会儿,”他比划自己在阳台那时,“你俩靠一块儿,说什么了?”
“哦,”纪凡恍然,“她夸你,你想听?”
莫言意外。
纪凡目光落在酒杯,“她说你不是不能喝酒,只是应酬很多,平时就能免则免。”
“就这?”
“还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居然笑了下。
“……”
“说是座谈会后学校组织聚餐,管院一个人专灌女生酒,装醉乱抱人。她正准备出马,你把人推了,说‘你这两杯马尿到底是让你认人呢还是不认人,进去我都找不好角度给你辩护’。”
“……”
“她说你中二,她就是这样记住你的。”
“……”
大概是因为黎苏记得很清楚,他几乎就像亲眼看到了,也一字不差地转述。
但这话莫言从没听黎苏说过,自己都没印象;更不论从这个人嘴里出来。
以至于他不能不感到离奇,像这段插曲他也在,像……像又被他误闯入了过去的时光。
他表情还有一丝欣慰。
好像虽然他有种种缺点,但他很庆幸这一点没有让他失望,让他又想起了“想到你就会愉快”,和姓蒋的那句“他对你有种莫名的责任感”。
纪凡还在说,“你看,是真的,她是很喜欢你,你也别纠结……”
“你跟谁开房了?”他又问。
“……啊?”他只滞了一秒,像是没听清,“什么开房?”
“什么开房,”莫言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11月10号,XX酒店大床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开房。”
“……”他又停了很短暂的一秒,“又是汤媛跟你说的?”
莫言斜他一眼,“你管呢,你今儿才见江律师,总不至于是跟她吧?”
纪凡迎上他目光,耸了耸肩。
他就受不了他这种“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像个不负责任的痞子。
“你这一天够忙的啊,”他哼了声,“又要帮人见家长,又要教育初中小妹妹,又要管我结不结婚的,还能抽空去开个房。”
“……是挺忙的。”
他拿木乃伊手碰了碰鼻尖,好像也对一堆破事儿很无奈,“再也不干了,好了,快两点了,还是睡吧。”
就这?
这就算了?
莫言又抓住他,“你说清楚,跟谁开房了?”
“干嘛?”又被扯回沙发,他不再掩饰不耐烦。
“干嘛,我不该有点儿知情权?”
“没有这样的知情权。”
“你好歹住我这儿。”
纪凡嘴抿成一字,“过两天就搬了。”
“那现在也在。”
“我现在也可以走。”
“……”
莫言眼皮子猛烈地一跳。
他又补充,“……你又不认识。”
他就知道!
“我认识干嘛,”封闭的气全出了笼,“我问你干净吗!是正经谈的吗?”
“你什么意思?”纪凡正色了。
“什么意思,我还问你什么意思呢?”
他不再绕弯子,“说别人叭叭的,自己正经恋爱不谈,跟什么人混呢,不是说不乱搞吗,那上哪儿找的人?”
纪凡不说话了。
又这样,这嘴是上古蚌壳,开合看它心情。
莫言冷冷看着它,“就严以待人宽以对己是吧?什么时候变这样了……又不是动物,这么几天就受不了?再说你那手能动吗!能让人爽吗?”
他终于开口了,“你……”
“我什么?有意见就说,用不着憋着!”
“你管太多了,这是我的私事。”他声音低了下去。
“是你私事,可你影响到我了,”他倒是高了起来,“你不是住这儿?手不是我在照顾?哦,我每天费尽心力给你补,你就转头就拆是吧?你要一激动用力过猛,那我不是白补了?知不知道尊重我劳动成果?”
纪凡生气了,“我没说来。”
“那小破地方能住人吗?连个饭都吃不了,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废物。”
“我说你废物了吗,我是关心你,你会不会听好歹?”
“用不着你关心。”
“你说什么?”莫言凝眉。
“……没什么。”
他也意识到又刺激人了,“行了赶紧睡……”
“什么行了,你说清楚,”莫言不干了,“敢情我还关心错人了?来这委屈你了?你是不是又在兼容我?!”
“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终于无奈地叹息着,一张嘴背书似的一开一合,“没委屈也没兼容,我闲得慌吗到处兼容,你也太会联想、太容易应激了,多管闲事还要倒打一耙——我由衷地谢谢你的关心,可我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我有去酒店的自由,也有不告诉你的自——”
那也许连一秒钟都没有。
也许根本没碰上。
但烦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取代的是他微热的鼻息,仿佛时间被空间无限挤压,热气一瞬间收紧,黑眼睛睁圆了,浓密的眼睫毛很轻地挠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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