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海棠依旧笑春风
晨雾未散时,尚书府的海棠树上已落满鸦群。
我隔着影壁便听见母亲摔茶盏的脆响,三哥正扯着嗓子嚷"定是那姓王的野道士拐了小妹"。王砚之在朱漆大门前驻足,白玉似的手指搭上门环,袖口金丝软甲折射的光斑恰好晃过二哥眉心。
"世子现在逃还来得及。"我故意扯散半边发髻,指尖残留的蛊王血蹭在他雪色衣襟,"刑部大牢的伙食可比不过王府。"
他垂眸扫过衣上血迹,忽将傩面残片系在我腰间:"姑娘昨夜剜心取血的气势呢?"尾音未落,门内冲出十二柄寒光凛凛的苗刀——正是三哥从南疆带回的巫祝仪仗。
刀锋围成的囚笼里,王砚之广袖翻飞如鹤翼。我瞧见他后颈敕令纹又深了几分,昨夜强行续命的蛊毒正在经脉间流窜。
"林景明!"父亲紫檀杖重重顿地,"你带回来的江湖术士胆敢用傀儡符控制棠儿?"
二哥抱着火药图谱缩在廊柱后,脖颈红痕未消:"父亲明鉴,那傩妖化作世子模样..."
"放屁!"三哥刀柄上的银铃震得人牙酸,"傩面都挂小妹腰上了,定是这妖道用摄魂术——"
话音戛然而止。母亲颤抖的手抚上我锁骨,那里留着傩纹灼烧的印记。前世记忆突然翻涌:第三世被迫嫁给盐商时,母亲也是这样摸着我的嫁衣落泪。
"棠儿别怕。"母亲突然将我裹进孔雀金斗篷,这是她怀我时梦见百鸟朝凤特意缝制的,"白绫已经备好,待会你只需说'是'与'不是'..."
王砚之轻笑出声。他指尖不知何时缠着根红绳,另一端赫然系着我腕间孟婆汤吊坠:"夫人可知,令嫒昨夜用这凶器扎穿过傩妖天灵盖?"
满院死寂中,父亲突然眯起眼:"世子颈间金丝软甲,看着像是内廷失窃的贡品?"
我心头骤紧。第三世为护住遭贬的太子,我拆了母亲陪嫁的凤冠熔成软甲。此刻阳光穿透云层,王砚之领口若隐若现的"棠"字刺青,与当年我在软甲内衬绣的别无二致。
"林尚书果然慧眼。"王砚之将半块碎玉放在石案上,那是我前世沉塘时攥着的定亲佩,"不过这件宝贝,是令嫒第七世送在下的...合卺礼。"
三哥的苗刀哐当落地。二哥突然抱着头蹲下:"昨夜爆炸前,小妹确实喊了句'二哥哥怕怕'..."
我趁机拽过王砚之手腕搭脉。蛊毒已侵至心脉,他掌心却仍有余温,正与我幼时坠冰湖被救起的触感重叠——原来那渔家少年掌心也有道朱砂符。
"闹够了?"父亲突然用紫檀杖挑起王砚之的下巴,"逆命敕令、地府烙印、蛊王反噬...世子觉得自己能活到下聘那天?"
海棠花瓣簌簌落在血泊间。王砚之咳出的血珠坠地成符,竟是我及笄那年题在花灯上的《破阵子》。他突然转头对我笑:"姑娘现在坦白,或许还能讨杯改口茶?"
我抓起石桌上供着的辣椒罐砸过去:"父亲!他就是当年..."
惊雷炸响在晴空。母亲怀中虎头鞋突然渗出黑血,二哥脖颈红痕里钻出蜈蚣触须。王砚之旋身将我护在怀中时,我听见他脊骨发出蛊虫啃噬的脆响。
"别动。"他唇色已近霜白,傩面残片却泛起金光,"令兄身上有往生蛊的卵。"
我猛地撕开二哥衣襟。他心口赫然嵌着枚紫晶,内里蜷缩的正是傩妖本体!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当年判官朱笔落下时,王砚之讨要的根本不是孟婆汤,而是...
"阎罗殿的轮回契!"我扯断红绳,孟婆汤吊坠在紫晶上撞出裂痕,"你用契约强行改命,傩妖才会寄生至亲血脉!"
王砚之终于踉跄着跪倒。他腕间浮现的契约纹章正在吞噬金光:"夫人当年难产时...咳咳...是否饮过苗疆圣泉..."
母亲突然晕厥在孔雀金斗篷里。父亲手中紫檀杖寸寸龟裂,露出内里暗藏的苗刀——刀柄上缠绕的正是契约同源的符纸!
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地倾泻。王砚之在雨幕中握住我划破的指尖:"契约还剩最后半章,姑娘可愿..."
"棠儿不可!"三哥突然抛出巫祝银铃,"那是同命契!"
但我的血已经滴在紫晶之上。傩妖嘶吼着冲破封印时,王砚之将我推向父兄,自己却迎向漫天黑雾。我看见他脊背浮现出完整的判官批命:
【十世轮回,换卿长宁】
原来第一世火刑架下,他求的根本不是共生。
蛊王血在契约加持下化作火凤。傩妖在烈焰中扭曲成我幼时的模样,发出的却是母亲的声音:"棠儿为何不要娘亲了?"
父亲苗刀贯穿幻象的刹那,王砚之的契约纹章爬满我手臂。紫晶粉碎成星芒时,我听见他最后的情话混着雨声:
"判官说...第九笔功德...够换你...一世无忧..."
当我在母亲妆匣底层翻出苗疆婚书时,蝉鸣已经染上秋意。王砚之在厢房昏睡月余,白发如贡案上铺开的契约纸。
"契约利息是五感。"白无常蹲在梁上啃糖葫芦,"他如今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却非要摸着你送的傩面才肯吃药。"
我握紧婚书上"林景棠"三字,这竟是我前世被抹去的本名。妆镜突然映出孟婆身影,她手中的汤碗飘着辣椒:"丫头,逆天改命的利息还没收完呢。"
窗外忽然传来碎裂声。王砚之摸索着打翻药碗,袖口滑落的紫檀珠滚到我脚边——每颗内壁都新刻了"聘"字。
三哥的苗刀又架在他颈间:"说!何时惦记上我家小妹的?"
他苍白的唇擦过刀背,蘸血画了颗歪扭的糖葫芦:
"在孟婆说...她的辣椒汤...少一味...相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