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鸟双飞

　　晚上从工地回到公司大厅，肖张像往常一样独自走向旁边的食堂，打算去老奶奶那儿吃饭。但今天，比他大三岁的云中跟了上来。
　　“年纪轻轻就这么古板，你很不合群唉～知道吗？要不要跟我们出去放松放松？”云中一把搂住他的肩，半开玩笑地说。
　　肖张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没心思搭理，看也不看他，继续往前走。
　　“呐呐呐～”云中先是觉得他不识好歹，用空着的手指了指他，随后放下手，一副好心劝说的样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话说那老太婆做的菜你也敢吃？悄悄告诉你，她的盐水是用手搅的～”
　　肖张依旧没理他。
　　云中接着说：“见你一直独来独往，我还特意向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你是个打工狂魔啊～”
　　说话时云中一直注意肖张的神色，但肖张面无表情，突然转过脸来。猛地对上他那带着杀气的眼神，云中整个人一怔，霎时语塞。肖张也停了下来。
　　肖张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打听自己，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你想说什么？”
　　云中顿了顿，把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放下，咳嗽一声，摊手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好兄弟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叫我一起干。你不是想赚大钱嘛，要不要考虑一起？”
　　肖张笑了笑：“你怎么会想到找我？这听起来一点也不靠谱。”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一边说一边继续朝食堂走。云中仍不放弃，跟他并肩走着：“你是个聪明人，我就直说了。你放心，不靠谱我也不会找你。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年轻人不骗年轻人……”
　　肖张突然停下，云中也跟着停住，紧紧盯着他。
　　“嗯哼～年轻人不骗年轻人。那我也直说了：你先去干一年，要是活着回来还能想起我，可以来找我，到时候我会考虑的。”肖张笑了笑，拍拍他的肩。
　　看着肖张自顾自走进食堂，云中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跟进去。
　　“都当上小老板了，怎么不放纵一下自己～”
　　肖张吃饭时，工友老黑山突然坐到了他对面。但肖张饿得只顾低头吃饭。
　　“刚才我见到云中那小子跟你一块走，你俩聊啥呢？”老黑山一边吃饭一边问。
　　“他说他有个高薪工作…”肖张嘴里含着饭回答。
　　老黑山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能信？”
　　“不能。”肖张鼓着腮帮抬头看他一眼。老黑山“嘿嘿嘿～”地笑了，笑容憨厚里透着一丝狡猾。肖张继续低头吃饭。
　　他们组都是临时工。老板说了，他们组的工作由肖张安排，工资也直接发给他，由他分给组里每个人。所以组里人就开玩笑叫他“小老板”。
　　这一组除了肖张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他都是四五十岁的老汉。
　　“也没见你跟他们出去浪过，有媳妇了这是？”没过一会儿，老黑山又问。
　　“嗯。”肖张应了一声。
　　老黑山来了兴致：“咋样？漂亮吗？”
　　“漂亮。”肖张抬眼笑了笑。
　　“咦咦咦～瞧你这个骄傲的样～真的假的？”老黑山怀疑道。
　　“哄你干嘛？”肖张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回餐盘。
　　“没带她一起？”老黑山边吃边问。
　　“他妈想让他成为明星，把他带走了。”肖张说。
　　“成为明星啊～那得是多漂亮啊～明星？”老黑山反应过来，停下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肖张，“那她怎么可能会跟你在一起！就算你长得帅也不可能吧？”
　　肖张也看看他，笑了笑：“因为我穷是吧？”
　　接着一边吃饭一边不紧不慢道：“所以啊，我们现在没在一起。”
　　“不可能的了，另找吧。”老黑山摇摇头继续吃饭，劝道。
　　“不找了，就他了。”肖张说。
　　“不听算了，不会有结果的。”老黑山说道。
　　肖张一听笑了笑。此时他已经吃完了盘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菜，起身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嗯，你回去吧。”老黑山应道。
　　回到出租屋，肖张简单冲了个澡，伸长腿坐到床上，光着的后背贴着粉刷光滑的墙面。在这个闷热的小房间里，这样能让他稍微舒服些。他两只手漫不经心地翻转着手机玩。
　　房间灯光微弱。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好久的呆，手上的动作才停下来。他一手枕着脑袋，拿手机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肚子上。
　　分开的这四年，每次一个人静下来，他总会控制不住地想很多，尤其到了晚上。即使一开始认为冷扶阎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他也从没想过要分手。他想着等把欠债还清，赚够开饭店的钱，就去找冷扶阎。但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去。虽然尝试过很多工作，但四年过去，依然看不到头。
　　冷扶阎逃回来找过他，还发了信息，问他在哪？但他没回。从那之后，冷扶阎再也没联系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很爱冷扶阎，想过如果冷扶阎顺从妈妈、如了她的愿，那他也无所谓，会一直默默关注他到老。可相比他的懦弱无能，冷扶阎却仍像当年光芒万丈出现在他生命里时那样，勇敢又坚毅。
　　所以……他也想过，要不就分手吧……如果到时候冷扶阎还没有喜欢的人……就算不再喜欢他、很讨厌他，他也要死皮赖脸缠着冷扶阎，把他拐去一起开饭店……可他连发条信息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提分手。
　　第二天中午，气温三十多度。他们正在高处接电线，老板的女儿开车送来西瓜。一听到吃西瓜，大家就顺着身上的绳子从高楼上下来了。
　　“谢谢，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老黑山“嘿嘿嘿～”地接过西瓜，对老板的女儿说。老板的女儿对他笑了笑，好似一朵纯白的羞花。
　　接着，她又将切好的西瓜递给老吴。
　　“这哪是雪中送炭啊，是烈日送瓜，哈哈哈！”老吴吃了一口清爽的甜瓜，乐呵道。
　　“就你啰嗦得很～”正吃瓜的老黑白了他一眼。
　　“谢谢。”肖张脱下手套塞进工作服胸前的口袋，接过瓜，看着她说道。
　　“辛苦了~”老板的女儿含羞一笑，皮肤白里透红，目光炯炯有神。
　　肖张也冲她笑了笑。
　　紧紧盯着他们的“吃瓜二人组”默契地对视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老板的女儿去给别人分瓜了。两人走到肖张身旁，老吴用肩膀碰了一下肖张：“人美心善~我怀疑她看上你了，抓住机会，说不定你就是真·小老板了~”
　　“你还不知道？他有媳妇了，明星，懂吗?”站在另一边的老黑山说。
　　“不懂，”老吴根本不信，继续对肖张说，“你要说你有女朋友了我还信，不过这有什么，你人在这。”
　　肖张几大口吃完手中的西瓜，转头看了一眼左边的老吴：“等着看，你会懂的。”
　　他把西瓜皮放进折叠桌上的塑料袋，拿出手套戴上，继续干活去了。
　　看着肖张离开，老黑山对老吴说：“教坏小孩子，没良心。”
　　老吴无所谓道：“不小了，该结婚了。”
　　这天他们在大学城校门口埋水管。不少从校园出来的学生都忍不住多看肖张几眼，有的甚至偷偷拿出手机拍照。肖张拉低了帽檐——他们上班穿统一的蓝色工装，头戴灰色鸭舌帽遮阳。
　　“你瞧瞧，你瞧瞧，人家跟你一样年轻好看，羡慕吗？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下场，是不是后悔当初不好好读书了？”老吴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肩，看着旁边走过的几个女大学生说。
　　肖张顿了顿，转头看了眼跟他一样满身汗臭和灰尘的老吴，勾了勾嘴角，移开视线毫无感情道：“嗯哼～后悔极了。当初要是能听见你对我说这句话，我就不会在这了。”
　　说着拿开他的手，只想让他离远点。
　　但老吴没察觉肖张的不耐烦，再次把胳膊搭上他的肩：“所以想哭吗？”
　　“我过好了，我媳妇就会过好，我全家都过好，哭有屁用，想哭都找不着时间哭。还有，你没看见这硬邦邦的水泥地等着我敲吗？”肖张抬起大铁锤，不客气地看了他一眼，“让开一点，我可不想伤着你。”
　　老吴这才笑了笑，放下手悻悻退开：“真有媳妇?”
　　但肖张没再理他。
　　最近天热，工地上有人中暑倒下。大家都被晒得瘟鸡似的，自然使不出力气干活。于是肖张调整了上班时间：在太阳出来前和快落山时工作。刚提出这想法时，组里人多是犹豫的，但也都默默接受了。
　　天气凉快，干活也勤快多了。虽然工作时间缩短、节奏变紧，但效率非常高，而且大家还能用空下来的时间处理自己的事。一切顺利进行了三天。第三天傍晚，任务终于完成，大家心里都像落了块石头。
　　但就在准备收工时，老板突然来视察，肖张被叫去谈话。两人站在马路边的绿化带前聊着，其他工人没离开，坐在花坛边上休息等着，心想没准一会儿就能领工资。
　　“你们的工作进度很快。”老板满意地看着肖张说。
　　肖张静静看着他，等下一句。
　　老板接着说：“不过其他组就有些困难了。你明天去第二组，云中你们几个同龄人，话题也多一些。”
　　“为什么？”肖张轻轻勾了勾嘴角，有些不理解。
　　“你干活利落，头脑聪明，懂的比他们多得多。”老板一脸欣赏地说。
　　“这能是理由吗？你给我的工资只负责这一组的工作。照你这意思，我要把另一组的活也干了，那是不是该给我开双倍价钱？”肖张看着他问。
　　老板愣了一下，接着轻蔑地冷笑一声：“哼～想加钱？你这几天就工作这么几个小时，还想加钱？”
　　“说的十天，我们已经提前完成，你还不满意？”肖张皱了皱眉。
　　“不，我很满意。我确实说的是给你们十天时间，现在任务完成了，但十天还没到吧？还剩两天。”老板说。
　　肖张顿了顿，瞬间被他气笑了，但仍不卑不亢道：“免费劳动？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不想再周旋，接着说了句：“除非加钱。”
　　然后转身就要走。老板却说道：“就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有什么好嚣张的？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所以你确实可以滚蛋了。这几天的工资我会按小时结。”
　　肖张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盯着那张狡黠的嘴脸沉默两秒，肖张说：“所有人的工资都按小时结？”
　　老板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冷笑，露出大金牙，不紧不慢道：“是，所、有。”
　　“你确定要搞我吗？”肖张笑了笑，目光却冰冷。
　　老板一脸无辜：“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作聪明。上班下班时间我可是说清楚的，想赚我的钱可没那么容易。工资我都是按小时算好的，既然你带头缺了那么多工，我能有什么办法？”
　　“好，”肖张算是明白了，点点头，深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给你两个选择：把当初说好的钱给我们。不然，干个锤子！”
　　老板耸了一下肩，无奈地摇头，心里想着看你能奈我何。但下一秒，肖张二话不说回到工作现场，拿起靠在花坛的铁锤，将刚铺好的石板一一砸开。
　　见肖张像发了疯似的毁掉刚完成的工作，不仅是老板，工友们也都难以置信地冲向他——
　　“你疯了！”老吴紧紧抓住他正要抬起的大铁锤不松手。
　　“你要毁掉就一分钱也别想拿！”老板怒道。
　　“好啊～”肖张呸了一声，紧紧盯着他，“那你就老老实实把说好的工资给我们，我不要按小时，我只要说好的那份。”
　　“做梦！这都是你惹下的祸！”老板咬牙切齿瞪着他。
　　肖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把推开老吴：“那还干个锤子！”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肖张这么生气，老吴也听出了大概，顿时来气了，心里骂娘：他娘的狗东西，白白干活还不给钱，我给你干个锤子！他也二话不说抄起锤子跟着肖张砸了起来：“干个锤子干！”
　　其他工友见状，纷纷抄起家伙，愤怒地开始拆毁工作成果——
　　“不给钱！真不是东西！我干你个锤子！”
　　“了不起了是吧！狗杂种！”
　　“砸你坟头去！”
　　他们工作的地方就在城市道路边。情况不对劲，路过的人都投来目光，还有几辆车缓缓靠边停下。老板不想把事情闹大，大声呵斥：“够了！”
　　但没人停下来。他接着喊：“都给我好好干！把任务完成！今晚结账滚蛋！是我请不起你们！”
　　大家面面相觑，笑了笑，这才老实开始重新铺石板。直到被打砸的地方重新铺好，工资到手后，才各自散了——
　　代辰星暗恋体育课上同院的女生有段时间了。在室友的鼓励和陪同下，他终于鼓起勇气，在下课时将人堵了下来。同时还有女生的小姐妹——也是他舍友暗恋的对象。
　　“嗨～”代辰星出现在女生身旁。
　　女生愣了一下，眼神闪躲了一下：“嗨～”她穿一身紫色运动服，长相不算出众，却给人第一眼惊艳的错觉，第二眼就不想移开。她低低扎着一束手腕粗的大波浪辫。
　　代辰星笑了笑，接着道：“我站你后排的。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可香了。”
　　“没注意过。”女生双手揣兜，看着他笑了笑。
　　“噗～”代辰星也笑，“能给个机会吗？咱俩加个好友？”
　　“可以。”女生说着，把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打开手机。
　　但代辰星瞟见亮起的屏幕时，整个人瞬间睁大眼睛，下意识夺过她的手机。其他三个人都愣了，诧异地看着他。代辰星仍一脸不敢相信地盯着屏幕上的肖张——还是在他们学校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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