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甲板上,孙客尘心旷神怡地呼吸着海风气息。
身后关钰走出船舱,他听见她向船夫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缓解晕船。
他若有所思回头:“傅行空晕船了?”
瞿清才刚进去,关钰又好端端地在眼前,她这是替谁问的不言而喻。
关钰点头,她想着这些常年在海上航行的人,说不定会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偏方。
可惜船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虽是山里出身,但打从第一天上船就从没晕过船。
孙客尘不以为意:“吐个几回,熬过去就好了,我那会儿就是这么过来的。”
关钰意外极了,这人原先也会晕船?
孙客尘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晕船还分人?”
晕船当然不分人,只不过他一直念叨着山海境,难免叫人以为他天生就对海上的一切都适应良好。
关钰虚心请教:“大概要多久呢?”
孙客尘回忆了一下:“差不多两个月吧。”
“两个月?!”关钰面色一变。
他耸耸肩,无情指出:“别大惊小怪,有的人还缓不过来呢,天生就是晕船的命,要有心理准备。”
关钰:“……”
她算是领教了,这人说起话来,比瞿清还要不会看人脸色。
船夫在旁边听着,这好看的小哥说话实在太直了,他见关钰表情凝重,不由出声缓和气氛:
“客楞,到桑光岛还要将近三个似辰,现在没有办法了,但兹后再换窜,可以选平稳的大窜坐,那位晕窜的小哥会素服很多。”
桑光岛是云边港对接的中转岛,在那里能换乘到远海航行的大海船,进而前往真正的山海境。
人间境的南海一带多暗礁,因此若是从南岸出发去往各个中转岛,能选择的基本都是中小型客船,这些船型相对轻巧,吃水浅,转向灵活,更容易避开礁石等障碍物,只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受不起太大风浪,乘客若是不幸晕船,就更是遭罪。
不过等进入远海海域就不同了,那里多得是又大又稳的海船,听说有些甚至能做到人在船上也如履平地,只要不往外头看,压根不觉得自己身在船上的程度。
关钰向他道谢,虽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但也是之后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接下来这三个时辰,傅行空可怎么办。
她还站在原地叹气,满心忧虑一目了然。
孙客尘瞅她一眼:“你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只是晕船而已。”
他觉得腻歪,一个大男人晕船,就算难受了点,忍忍也就过去了,傅行空自己也未必当多大回事,这人怎么倒比当事人还如临大敌的样子。
关钰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身体还未好全,本就受不起颠簸,如何还能经得住这般折腾。”
孙客尘“啧”了一声,心道哪有那么夸张啊,要他来说,傅行空虽然先前动过一番筋骨,但也基本已经养得七七八八,小风小浪岂能奈他如何。
就说今天上午从苦峰去云边港的一路,那家伙可是一马当先风驰电掣,他与瞿清骑着同样的马被撂在后头,愣是差点没追上他。
怪不得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起的不止是爱美之心,还有格外旺盛的保护欲,便是傅行空能力拔山兮气盖世,只怕关钰现在看他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他于是打趣:“你还是和原先一样,坚持你俩没什么关系的说法?”
想当初他曾经以为这两人好事已成,还想让关钰帮忙说动傅行空来与他比剑,却被关钰断然回绝,那时她说是他误会了二人的关系。
如今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当然看得出傅行空对关钰有意,但关钰的态度却委实是扑朔迷离,要说她无意,可她分明就很在乎傅行空,从阿喜所言,从他亲眼所见,绝不止于朋友的程度,可要说她有意,她此前又能断然决定要独自离开,所作所为俨然是要将一切都舍在身后,包括傅行空这个人。
孙客尘自己虽不沾情爱,可扪心自问他若真对一个人上心,是绝无可能走得这般干净利落的。
她所作所为如此矛盾,他旁观许久,难免心生好奇。
关钰沉默片刻,笑了笑:“我以为一心问剑的剑狂,应该对这些俗世情愫不感兴趣。”
孙客尘饶有兴致瞧她,这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了,但如此一来,她不就相当于承认了确有情愫在其中吗。
他坦诚道:“左右也是无事,闲聊而已,就当打发时间了。”
关钰无语,这人倒是实诚,他觉得无聊,就拿他们打发时间是吗。
只是话虽如此,她却也当真无法再如先前一般说辞,事到如今,那无疑是一种自欺欺人。
她于是稍加斟酌,低声道:“来日方长,往后他会有更好的选择。”
孙客尘摸着下巴,这话听起来的意思,是她知道傅行空的心意,却不打算接受?
得出如此结论,他诚恳请求:“如果你准备拒绝他,能等到他跟我比过剑之后再说吗?”
“?”关钰没能跟上他过于跳跃的话题。
孙客尘始终目的明确:“我怕他受情伤打击之后一蹶不振,又没心气跟我比剑了。”
关钰:“……”
已是三番两次被他语出惊人,眼下她故意道:“那恐怕是不行了。”
不过她倒也并非诳语,一切早在幽王墓里就尘埃落定。
孙客尘看是被唬住,表情遗憾:“一年也等不了吗?”
瞿清曾说,傅行空一年之内不宜大动干戈,他又不想乘人之危,只能等着。
他冷不丁提起一年,关钰蓦地怔住,此后笑容真实地苦涩起来。
“是啊,一年太长了。”她叹息,“我是等不了了。”
她隐约话里有话,但彼时孙客尘并未深思,只是目送她转身回了船舱。
船舱内,傅行空已经睡了。
瞿清见她回来,颇有些邀功似的得意:“我给他施了针,镇静安神的。”
当然针灸还不至于神奇到能抵御晕船,最主要还是因为傅行空本来也很累了,才效果拔群。
关钰松了一大口气。
人睡着了,她便没了种种顾忌,很自然地在近处坐下。
瞿清压着声音同她解释:“也是歪打正着,他昨夜就整晚没睡,今天上午又骑马从苦峰赶到云边港,一直都没歇过,现在睡了也好。”
他估摸着时机合适,顺势探探底:“我们来一趟也不容易,他是好意,你不会到了岛上转头就把我们送回去吧?”
他是知道关钰一些手段的,她要真不想带他们一起,有的是办法撇开他们,与其费那心思跟她斗智斗勇,还不如旁敲侧击引她恻隐。
瞿大夫有心得,治病要对症下药,治人也是,况且他不才还真有几分把握,就凭她此刻看傅行空的眼神。
多年为友,他知道关钰本性就不是什么柔软可爱的女人,世上女子多如花,并非不能经沐霜雪,只是更加看重拂风的柔美,而关钰俨然已经活成了她手中那把刀,淬过火也饮过血,她鬓边已见霜色,眉宇间的痕迹是耸峻坚毅的,十二年的苦恨打磨,花会凋零,刀却只会更加锋利,素日里的圆融温和只是表象,他其实知道她若无情起来,世间已少有能动摇她的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昏暗船舱里,她垂眼间的神色瞿清的确从未见过,尽管那复杂地一言难蔽,可总有那么几分,已然称得上是温柔。
关钰没有抬头,也就不曾察觉他新奇的眼神,事实上,彼时她正陷入一种不自知的专注,只是一味地盯着眼前入睡的人。
听瞿清说过,她才知道他着实是度过了很辛苦的一天,才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睡在她面前。
她不由心中歉意,为自己没能在重逢当时表现得更雀跃一些,她只是习惯了不动声色,但她其实是高兴的,真的真的很高兴。
她是不得已才要离开,并不代表她不想见他,恰恰相反,昨日一别她本以为已是诀别,今日再见就更是惊如奇迹,他曾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会想见她,她是也一样的。
船舱内,瞿清不知何时又出去了,此刻四下无人,她见有几缕发丝搭在他唇间,扰他好梦,便伸手轻轻挑开了去。
有气息柔柔地拂在她指节,温热生动,她不禁弯起眉眼,只是看着他,心中便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留下,她就不会强要他回去,她方才已经答应过了。
他既肯受累再陪她一段,所幸还剩下些时间,那就再让她贪心一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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