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项语回来约的客户，是吴宏逸他们单位的领导。去年申报的一条芯片封装产线整线项目，批下来了，项目预算5000万。
　　在吴宏逸的指点下，项语早早把中盛航天火箭技术公司负责这个项目，从上到下一条线都扒拉到自己这边来。
　　今天约着打高尔夫的就是董事长高斌和总经理付育盛。这两个人都是打球的好手，业余选手里的高手。项语去年才接触，打得不多，但是心态稳，偶尔能打出五杆洞，他不计较输赢，也不想赢，为的是在打球中拉近和领导的关系，让领导逐步了解并认可他。
　　他并不刻意谄媚奉承，也不故意做小伏低，他当然极想拿到这个项目，今年的销冠便可一争，但他已经不是去年的他。他稳得住，也必须稳住，否则要被人拿住软肋，任人拿捏，就会遇到下一个王文栋。

　　高斌打出第二个四杆进洞，付育盛在旁鼓掌，项语上前和高斌击掌庆祝。
　　“高董今天不光球运好，球技也顶顶好。”
　　付育盛还没出这样的好成绩，但他不想承认对方的球技，“你说反了，主要是球运好。”
　　高斌笑着指他，“你球技好，倒是打呀。”
　　付育盛屏气挥杆，球在半空划过一条完美弧线，然后过洞两米远。
　　连球童都抿嘴笑起来。
　　项语说：“付总肯定是昨晚没休息好，您的水平我是知道的。”
　　付育盛立马就坡下驴，“那是，昨天凌晨才飞回来，睡了四个小时，要不是见你俩，我今天肯定不出来。”
　　高斌承他的情，“下午放你回家补觉嘛。”
　　项语立马说中午吃完饭找个地方去按摩放松，顺便把觉补了。
　　于是下午的行程就这么定下来。

　　环境好、私密性好的私人会所里，三人按完摩下了温泉汤池。
　　项语觉得可以聊正事了。
　　“上了这条自动化的芯片封装产线，咱们的生产效率会大大提高，连上三层楼不止。但是还能再往前迈一步，把智能化生产管理搞起来，这样一来就像装上了电梯，以每秒几米的速度提升。”
　　付育盛让他说说这套系统能干什么。
　　项语解释说：“简单的说，就是用AI帮传统制造业赋能，通过实时监控生产线数据，帮助企业优化生产流程，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比如做设备预测性维护，减少设备故障，提高生产稳定性，保障生产的连续性。再比如优化产品设计和生产计划，缩短产品上市时间，提高市场响应速度。”
　　两人思索片刻，点头说这个东西是不错，回头了解了解情况。
　　“我们公司帮中航技工集团定制研发的系统，一期已经完成，我帮忙约一下，咱们去考察考察。”
　　高斌说行，让他安排。

　　中航技工集团的AI智能系统项目是老板王韬和齐英主导对接的，项语跟在旁边学习。现在他出师了，要自己做。主要是这套系统不便宜，他盘算着去跟齐英谈提成。
　　更重要的是，一个企业的领头羊，最关心的是如何带领企业发展得更好，如何把项目做得成功，如何在国营组织里让个人仕途更上一层楼。
　　现在民企几乎遍地进行AI为传统制造加码赋能，国企跟着变革势在必行，这是他项语的机会，也是和客户深度绑定的机会。
　　如果能促成AI智能系统项目，他卖设备的芯片封装产线项目也会是到嘴的鸭子——飞不了。
　　项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什么都阻止不了他要拿下项目的决心。

　　到了晚上，他拨了一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
　　“项语，假期结束了？”王文栋说。
　　“嗯，打扰王总了吗？”
　　王文栋语调不变，“客气，怕打扰我还打电话？”
　　项语短促的笑了一声，“有件事想请王总帮忙。”
　　“你说。”
　　“咱们的AI智能系统已经投入使用，我有个客户想过来参观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王文栋问：“哪个客户？”
　　“中盛航天火箭技术的董事长高斌和总经理付育盛，到时候具体哪几位来，我再给告诉你。”
　　王文栋沉默，项语又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涉及一些涉密信息不能看，不看你们的内部信息，就看看这套系统的运行和功能介绍，给客户展示一下你们使用后的效果。这个客户有个项目我必须拿下来，毕竟，你们作为使用方说一句话比我们卖方磨破嘴都顶用。”
　　王文栋突兀的笑了一声。
　　项语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破了的嘴唇，他忍住翻白眼骂脏话的冲动，阴沉着喊了一声“王总。”
　　王文栋这才答应说行，等上班找杨青协调就行。
　　项语道谢。

　　事说完了，他准备挂电话，王文栋问他西安分公司的贴片机项目为什么让恒阳中标，他只说西安不是他负责的区域，拿给恒阳做，有钱赚。
　　他没说的是，公司负责的销售不愿意把项目让给他做——即便对方做不下来，而且在公司吵得很凶，那个销售不知道吃了多少枪药，死活不交出项目，齐英出面协调让两人合作，提成平分，也不同意。项语没办法，只好跟恒阳的齐思齐合作，恒阳拿出1.5%个点给他。
　　王文栋说接下来武汉、南昌还有项目，都这么搞吗，他说就这么搞。
　　他要赚钱，在公司赚不到，就在外面赚。他凭能力搞定的客户，拿到的项目，不可能白送给别人。

　　假期结束，上班第一天，项语就找王文栋的助理杨青约考察的事，有王文栋交待，杨青当天给出回复，三天后可以。
　　项语把带回来的北京特产给齐英送办公室，顺势坐下汇报中盛的产线项目进度，以及跟齐英谈了谈AI智能系统的项目提成。
　　因为是两个独立公司的业务，他们这边销售，给出五个点的包干费，用于提成，商务费、差旅费等。齐英让他看着花，剩下的分30%作为他的提成。项语心里一算，跟卖设备的提成差不多，赚了。于是欣然答应。

　　考察当天，王文栋亲自接待高斌、付育盛一行人，给足项语面子。人的能力有限，而AI可以弥补人的不足。AI系统实时收集数据分析出的结果，是人无法想象出来的。仅仅刚运行两个月，就帮助提升生产效率15%，众人很受震撼。
　　参观结束后，高斌对付育盛说：“这系统不错，咱们可以考虑。”
　　付育盛点头，“确实，效率提高不少，那就把方案报上去吧。”
　　项语在旁听着，心里暗自高兴，他主动说可以帮助写方案。
　　付育盛拍拍他的肩：“具体的你跟吴宏逸对接好。”
　　接下来，项语频繁地往中盛跑，和吴宏逸把方案写出来，经过三轮内审最终报上去。次月付育盛亲自带技改部长去北京汇报这个项目，以争取获得最终的审批。
　　与此同时，吴宏逸告诉项语，产线项目下周发标书。

　　今天项语在公司，因为肖姚跟的第一个项目中标——三百五十多万，他迫不及待要请项语、李笑吃饭。这一年肖姚从拜访客户厌烦症到跟着项语拜访客户，再到自己独立跟进项目，进步明显。
　　项语经过楼道吸烟区，烟味呛得他直咳嗽，肖姚叫住他递烟。
　　“你不是不抽烟吗？”项语摆摆手，看见肖姚脚下有两三个烟蒂，“怎么这么大烟瘾？”
　　肖姚嘿嘿笑了两声，说：“原来是不抽，后来你说出去拜访客户要带点儿小礼物，我包里就开始常备着烟，有时候客户抽，咱不陪一根不合适。陪着陪着就抽上了。压力大呀，项哥。”
　　项语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成单了，压力还大？”

　　肖姚呼出一口气烟，苦笑起来，“就是这个单子搞得我压力贼大，担心哪里工作不到位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一年半，整整十八个月，我太害怕自己一无所获。”
　　“结果表明你那些担心都是多余。行了，别抽了，再抽牙黄口臭，女朋友要嫌弃你。”
　　肖姚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准备一并扔垃圾桶。
　　“没事，我半年洗一次牙，还做了美白呢。”
　　臭美。两人说着开门要走，江浩推门进来，差点和项语脸对脸撞上，项语连忙退后一步。

　　江浩说：“项语，正找你呢，晚上一块儿吃饭。”
　　江浩每次回公司都要约项语吃饭，肖姚见怪不怪，他侧身出去先走了。
　　项语说：“不巧，晚上有约，下次再聚。”
　　“跟谁呀？”
　　项语一指肖姚的背影，“这不肖姚刚中标一个项目，晚上一起庆祝庆祝。”
　　江浩不满道：“你俩有什么可聚的，我特意回来找你吃饭，你得给哥这个面子。”
　　项语脸上始终挂着淡笑，语气却很坚定，“江哥，你的面子我向来都给，我觉得咱哥俩不在这一顿饭上，都在心里。等忙过这阵，我请你吃饭，行不？”
　　江浩坚持说：“今天，就今天。”
　　项语摇摇头正要开口，电话响了，是齐英，他把电话屏幕给江浩看，说了声“下回聚”匆忙走掉。
　　江浩拉下脸在心里呸了一声，找项语三次顶多来两次，刚开始还算配合，自从知道自己拉拢他的意图后，越来越喊不动了。摆明了不愿意站在他这边，他在心里暗自决定，大不了等他上任后，第一把火就烧在项语身上。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不能留。

　　齐英找项语，也叫他晚上一块儿吃饭。项语再次实言相告，齐英没为难他挂了电话。
　　项语心想，这一个两个的，怎么了，扎堆找他吃饭，他一张嘴吃不了三桌饭。
　　到了下班时间，项语眼看着肖姚叫上李笑从他面前走过，没搭理他。
　　“哎，嘛呢？不等我？”
　　俩人回头，肖姚惊讶道：“你不是有约了？”
　　“对呀，不是咱先约的吗。”项语无奈道。
　　肖姚赶忙返回来帮他拿包，“我以为你去赴那位的约，嘿嘿，我项哥，仗义。”
　　李笑也笑，项语不想看这两张二百五的脸，走在前头。

　　三人去吃完火锅，又去唱K，肖姚和李笑都是麦霸，还唱得好听，项语省得献丑，一边唱酒一边欣赏表演，心里一动，拿起手机录了一段发给毛晓毅。
　　【想不想唱歌？】
　　毛晓毅回：【想】
　　项语马上问：【现在来？我回去接你】
　　毛晓毅回：【下次吧】
　　引诱失败，项语知道下次也还是这样回复，他想帮毛晓毅走出来，但是一直没什么进展。他不禁发愁，这孩子明年考试可怎么办，能来得及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项语听歌听得犯困，酒也喝不动了，一到十点立马散伙。

　　还没走到地铁站，齐英又来电话，让项语去接她。
　　项语接到人的时候，齐英正在马路边唱红日，跟闺蜜一起。两人明显喝大了，互相扶着都站不稳。
　　两人见有人靠近也不停下，一直唱完“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哦~”才闭嘴。
　　闺蜜这才注意到项身，醉醺醺的醉鬼直勾勾盯着项语，“哪来的帅哥呀。”
　　齐英拍着她的背，骄傲的说：“我下属。”
　　“嘿，帅哥，有女朋友吗？”
　　项语挑眉说：“没有。”
　　闺蜜激动得使劲拍齐英的肩，说：“听到没有，帅哥没有女朋友。”
　　齐英疼得直皱眉说听到了。
　　闺蜜又看向项语：“帅哥，处对象吗？”
　　项语觉得好笑，这是色鬼吧。
　　“不处。”
　　“为什么呢？我不美吗？”闺蜜痴痴地问。
　　项语随口敷衍她美，一边叫了车，打开车门让两人坐进去，他坐到副驾驶座，去齐英家。一路上受不了醉鬼软磨硬泡，硬是加了微信。
　　看着两人进门，在里面落锁，项语才离开。

　　他告诉毛晓毅【现在往家走，大概半小时到】
　　多绕一圈，到小区已经十一多点，十一月份天气转冷，这个时候在外面的人不多。他远远的看见小区大门口站了一个人，低着头走来走去，好像在踢着什么东西。
　　项语不由得加快脚步，两人四天没见着面，他也很想毛晓毅。这个傻孩子，就在这儿干等着。
　　要进门时，项语停了下来，“晓毅。”
　　毛晓毅抬头惊喜的喊他，项语说：“你出来。”
　　“啊？”毛晓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项语的意思，项语让他走出去，走到小区那道闸门外面去。
　　“项语哥……”毛晓毅的脚下突然犹如灌铅那般沉重。
　　项语继续说：“你出来，哥在这儿等着你，不怕。”

　　毛晓毅犹豫着，他试着抬起腿往前迈了一步，说是一步，其实只有一脚那么点距离。他从心里相信项语，可是他难以面对闸门外面那么多的危险。
　　一面是项语期待的目光，一面是内心极致的害怕，他被拉扯得难受极了，后背冒出冷汗，脸也变得惨白。
　　项语看出他的异常，连忙进去。
　　“怎么了？哪难受？”
　　毛晓毅抬起发软的手，抓住项语的胳膊，低着头调整呼吸。
　　项语顺势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不怕，哥在呢。咱慢慢来，不急。”
　　毛晓毅缓缓点头。
　　“哥看到你的进步了，刚刚你迈了一步，对吧？之前你可是调头就跑。这次你变勇敢了，哥真为你高兴。”
　　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以及项语的评价：跑得比小黑都快，毛晓毅羞涩的把脸往项语怀里贴了贴，虽然他本来就在对方怀里。人的情绪同时只能有一种存在，他从害怕切换成害羞，而害羞的时候就不会害怕。
　　从害羞切换成骄傲，项语的夸赞带给他力量。
　　他又活了过来。

　　毛晓毅把手心的汗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吧。”说完仰着头走在前面。
　　项语一笑之后跟上去一把揉乱毛晓毅的头发，两人再一次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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