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请留步

　　翌日。

　　武林盟主穆也端坐首位，下首两旁，分坐着数十名门正派的掌门、长老。更有与许观玉有宿怨的天残派掌门及长老坐在靠后位，神色怨愤。

　　可殿内济济一堂，无一人出声。

　　昨夜林中之事，医谷公然庇护玉修罗，放出医谷就是要护着许观玉的话，在天亮前就传到这大殿内。

　　“穆盟主，诸位前辈，”天残派的长老率先打破死寂，他将石华说“医谷就是要护着许观玉”的话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末了愤然道。

　　“那许观玉杀人如麻，手段狠辣，乃是武林共敌！医谷如此倒行逆施，公然庇护，将盟主您和天下群豪放在哪？若任其妄为，武林规矩何在？正道颜面何存？”

　　他话音刚落，天残派掌门便接口道：“那许观玉，心性歹毒，先杀我派长老，又杀我派一众弟子和武林同道，更兼与魔教勾结，证据确凿。医谷仗着医术通玄，便可如此肆无忌惮？穆盟主，此事绝不能姑息！”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多是声讨许观玉之罪，以及质疑医谷之举。

　　端坐如钟的明心大师开口，她道：“许少侠杀孽确重，然医谷石施主乃当世医圣，仁心仁术，救人无数。她既出手庇护，其中或另有隐情。贫僧以为，此事当谨慎查证，勿要妄动干戈。”

　　武当终无道长沉吟片刻：“明心大师所言有理。许观玉行事虽偏激，然所杀之人，细究之下，也并非全无取死之道。石华也非莽撞之人，说不定有我等所不知的隐情。”

　　她顿了顿：“......追查真相，远比贸然兴师问罪更为紧要。更何况，她身世堪怜...唉。”

　　她未说尽，在场不少老成持重者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显知晓一些旧日恩怨。

　　飞花派长老冷哼一声：“终无道长此言差矣！即便有旧怨，亦当有武林公议，岂容她私下动辄取人性命？此风一开，武林岂非大乱？医谷恃才傲物，更不可长！至于隐情，纵然有天大的隐情，也不是她滥杀的理由！”

　　这话甫落，坐在后排的天残派长老有意无意地提起长安城“双身人”之事，意图加重许观玉罪责。

　　就在群情再度激愤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绝情门长老。

　　她看向天残派所在方向，朗声道：“我有一事，正好想当着诸位的面，请教天残派掌门。”

　　不等天残派掌门反应。

　　“许观玉在鬼市格杀你派弟子和‘武林同道’时，在场目睹者并非没有。我门中恰好有弟子在场——当时，曾有一少男冲到许观玉面前，指着你派中人，高声呼喊：‘是你们’......”

　　她语气加重，看着脸色微变的天残派长老。

　　“那少男话未说完，你派长老便厉声喝骂，抢先对许观玉出手！这才引得许观玉拔刀反击。我想请问，那少男究竟要说甚么？你派长老为何如此急于打断，不惜立刻动手？此事，你们作何解释？”

　　“我还有一事不解。许观玉为何独独对你天残派恨之入骨，履下杀手？你口口声声说她滥杀无辜，勾结魔教，可对她与你派的宿怨起因讳莫如深，当着盟主和诸位的面，你能否说个明白？”

　　天残派掌门尚未说什么，天残派长老就“腾”地站起身，指着绝情门长老，怒发冲冠，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

　　“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我派长老见那许观玉行凶，自然要出手制止，难道还要等她把话听完不成？你这是恶意揣测，污我天残派清誉！”

　　他转向穆也和其她掌门，拱手道：“盟主，诸位同道！绝情门仅凭门下弟子一面之词，便如此构陷我派，其心可诛！我天残派行事光明磊落，绝无不可告人之事！许观玉杀我门人，乃是铁证如山！切莫被这等无稽之谈混淆了视听！”

　　他死活不肯承认当时细节，一口咬定是绝情门长老诬陷，是许观玉行凶在先。

　　绝情门长老毫不退让，冷笑道：“是污蔑还是确有其事，想必你们心中自己清楚。许观玉杀人或是事实，但这背后缘由，恐怕并非你们说的那般简单罢！”

　　局面急转直下，本对许观玉的公审，瞬间变成对天残派过往行为的质疑。

　　乾元宫的长老性子火爆，见此拍案道：“说那么多作甚！依我之见，既是公敌，便当共诛之，医谷若要阻拦，便是与我整个正道为敌！盟主，请您下令，召集各派好手，兵发医谷，擒拿许观玉，问罪石华！”

　　一时间，殿内争论不休，主战主和，各执一词。

　　端坐上首的穆也始终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目光深邃，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直至争论声稍歇，所有目光聚焦于她，她才缓缓开口，压下所有声音。

　　“许观玉之事，关乎人命，亦关乎公道，更关乎我正道各派之团结与秩序。其罪当诛，可医谷于武林有恩，更是德高望重，不可轻侮。”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天残派掌门、长老：“你们指认之罪，可有铁证？除你等一面之词外，魔教勾结之说，证据何在？”

　　穆也心中虽对天残派起疑，但眼下并无实据，只能暂且压下。

　　天残派长老被她目光所慑，道：“我派弟子亲眼所见......”

　　穆也抬手打断：“亲眼所见，未必便是真相。当年其母之事，在座诸位心知肚明，未必全然无辜。”

　　她继续道：“医谷态度坚决，其中必有缘由。石华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事已至此，争论无益。许观玉，要查。医谷，亦需沟通。”

　　她目光如电，定下基调：“传我盟主令。一，即刻以武林盟名义，修书一封致医谷石华，询问缘由，申明利害，令其限期给出交代。”

　　“二，各派严密封锁通往三不管地带之要道，全力搜寻许观玉行踪，一旦发现，以监视、劝阻为主，非其主动伤人，不得轻易动武。”

　　“三，由莲花寺、绝情门牵头，暗中彻查许观玉所涉诸案。”

　　她语气转冷，一股凛然威势在大殿迸发：“我亦会以盟主之名，传书天下，言明许观玉之事需详加查证，在未得确凿证据、未经公议之前，各派不得擅自对其与医谷动武，违者以扰乱武林秩序论处！”

　　“当务之急，是找到许观玉，以及......那少男。待人到案，当面对质，一切自有分晓。”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

　　而远在这千里之外的阳门城，近日来了群引人侧目的僧人。

　　她们与寻常游方僧人不同，不披袈裟，只着粗布灰袍，浆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人人脚踩草鞋，风尘仆仆。

　　令人瞠目结舌的不是她们的衣裳，而是她们住进阳门城中最奢华，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醉仙楼。

　　她们进去，那为首的僧人只道：“劳烦施主，几间净室。”

　　原以为醉仙楼会把她们轰出去，结果，她们登上楼梯，穿过回廊，住进了最为幽静的上房。

　　此事在阳门城掀起轩然大波。

　　“怪事！这帮和尚是疯了还是傻了？醉仙楼一夜的房钱够她们吃斋念佛一年！”

　　“和尚怎跑来这地方凑热闹......”

　　窃窃私语在街角巷尾流传。

　　有人猜测她们是来度化恶人的，有人怀疑她们是某个隐世佛宗的高手，更有心思缜密者，想到近日传闻中正向此地逃亡的玉修罗，不由得将这两件事隐隐联系起来。

　　与此同时，阳门城中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

　　许观玉正欲出门，她记得与那粮行掌柜的交易，去醉仙楼见掌勺的大厨，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见了便算完成约定。

　　“许师姐，你这是要去何处？”两名医谷弟子中稍沉稳的华好见她要出门，立刻上前，面上写满担忧。

　　师姐？

　　许观玉抿唇，眉头微蹙。

　　自己何时成医谷弟子的师姐了？她与医谷虽有旧缘，但这般同门称谓......

　　她目光扫过对方诚挚的脸，言简意赅，脚步未停：“去醉仙楼，办点事。”

　　“不可！”华好急忙拦在门前，神色焦急，“师姐，你伤势未愈，毒性未清，此刻实在不宜外出。那醉仙楼人多眼杂，若是被哪个有心的认出...”

　　另一名，名唤余默的弟子也快步上前劝道：“是啊师姐，有什么事吩咐我们二人便是，你何必亲自涉险？若是牵动伤势，引得毒性发作，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

　　华好接道：“不若让我们代劳？”

　　许观玉道：“不必。”她行事何须她人代步，何况有些事必须亲自完成。

　　华好寸步不让，甚至拱手躬身：“师姐！师姨再三嘱咐，要我们务必护你周全，让你安心静养！你若执意要去，除非、除非从我二人身上踏过去！”

　　她话说得决绝，是打定主意哪怕惹许观玉生气，也不许她此时外出。

　　余默也站到她身旁。

　　许观玉看着挡在她眼前的两人，想到石华，强压下心头的不耐：“我只去一炷香的时间。若逾时不归，你们再来寻我也不迟。”

　　这话已是她最大的让步。

　　华好和余默对视一眼，看出许观玉心意已决，知道再强行阻拦恐真会激起她的毒性。

　　华好咬咬牙：“既如此，请师姐务必答应，让我二人远远跟随，在醉仙楼外等候。若有异动，也好有个照应！”

　　谁知许观玉绕开她二人从旁走出，头也未回：“你们跟着我，他跑了怎么办？你们得帮我看好他。”

　　说完，她已迅捷融入门外街道人流中，留下两名医谷弟子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这“看好”是何意。

　　“他......跑了？”余默有些茫然地重复。

　　华好同余默对视一眼，不解许观玉这突如其来的嘱咐。那男子不是一直跟着她们吗，而且看起来与许师姐关系匪浅，怎会跑了？

　　两人满腹疑惑地走向许观玉的房间，推开房门。

　　只见房间角落，齐俊生还在那，只是......他手脚都用布条仔细捆绑着，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嘴倒没有被堵住。

　　她们愣住。

　　这...这是什么情况？

　　余默心善，见状便要上前解开：“你这是......”

　　“师妹且慢！”华好伸手拦住她，神情严肃，低声道，“许师姐行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她既然特意将这人安置成这样，定然有深意。我们贸然解开，若是误了师姐的事，反倒不好。”

　　余默闻言，觉得有理，伸出的手便缩回来。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被缚的齐俊生，眉头微蹙，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忽然，华好像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十分古怪，她一把拉住余默衣袖，低声说：“我们出去说话。”

　　两人退出房间，关好房门。直走到院中，华好才神色凝重对余默道：“我想，定是他......”

　　余默听罢，眼睛一下睁得滚圆，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她们在院中议论着，不时朝房门投去复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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