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轨迹

　　程诺一个人从大门走出来，面色复杂，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闷得他说不出话。

　　看完之后，许伟就直接抽走了那份报告，一把火全烧了，什么都没留下。

　　但里面的实验内容，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大概六七年前，许挽呈被纳为实验体进行了长达一年的试验，编号【055】。

　　总共试验次数有三次，前两次都是用药剂注射，反应情况良好，数据显示他体内的燥热因子有减少的现象。

　　许挽呈也许是许巍岷做了那么多试验以来唯一出现过燥热因子减少的人，所以在第三次试验中，许巍岷选择将自己的部分血液注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们的血缘最为亲近，但血液终究是有所差别的。

　　许巍岷或许是想通过血液注入的方法，观察药剂注射后能否同样对他的血液产生反应，再决定最终要不要给自己注射。

　　可与此同时，意外发生了。

　　还没等到注射药剂那一步，许挽呈却对他的血液有了强烈的排异反应。

　　跟磁铁同极相斥的原理类似，他体内的燥热因子极力排斥外来的物种，一时间迅速成倍增长，强势地吞噬了被注入的那部分血液。

　　因此，许巍岷终止了对他的试验。

　　受试验影响，许挽呈的身体发生了难以逆转的伤害，每次燥热症状发作时，反扑只会比前一次更加猛烈，他要忍受的痛苦是其他燥热患者的几倍，甚至更多。

　　程诺不清楚这几年许挽呈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撞见他病情发作失去意识，在清醒过后他却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注射了镇定剂。

　　针头穿刺底下，是一片青紫的伤痕，那上面的针眼叠加，以前的刚好又添了新的上去。

　　程诺望着地铁窗外后退的夜景，下意识圈住手腕处的监测手环，紧贴的皮肤似乎能感受到过去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尘封的回忆在一瞬间清晰地浮现，被遗漏的蛛丝马迹让此刻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上辈子，许挽呈之所以坐上轮椅，或许根本不是因为腿疾。

　　一夜之间数家媒体报导那场惊天动地的车祸事故，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拍到案发现场，舆论的煽动让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就连他也是。

　　赵医生说过，许挽呈的情况很特殊，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身体恶化的程度很快，普通镇定药物抑制的时效越来越短，而他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直至彻底丧失意识。

　　程诺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垂眸盯着监测手环屏幕里仍在正常跳动的频率。

　　许挽呈最终选择自杀，可能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

　　“我算是知道秦越把王云飞的那点杂碎给搞去哪了，敢情他报复心这么强！”

　　许挽呈插着外套口袋，靠在公寓楼外的石砌围墙，沈望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这两天我派人去国外找那女人，等了一天都不见那房子里的人出来。这不，碰巧隔壁有个老太，一问才知道前段时间有人送了份包裹到那女人家门口。拆开一看，哟嚯！新鲜、全乎的一对眼珠子放在双手上，吓得那女人直接晕了过去，到现在都没出过门。”

　　最后一个字落在空荡的小巷，许挽呈磨蹭了下指腹，看了眼不远处的路口，依旧不见人回来。

　　“放心，她很快就待不住了，可以查查她最近的航班信息。”

　　“对啊，有道理，等我五分钟。”

　　接着沈望那边就响起劈里啪啦敲电脑的声音。

　　许挽呈没有挂断电话，静静等着。

　　突然，手环一振，跳出一条提醒。

　　【注意，对方此刻距离您不足两百米！】

　　下一秒，程诺就出现在十字路口的灯光底下，隐约看见光线昏暗的小巷里似乎有人。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许挽呈。

　　许挽呈见他回来，将耳侧的手机离远了些，低声问：“去哪了？”

　　程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注意到他的手机还显示在通话中，思考着要怎么回答时，不自觉低下头去。

　　他不打算跟许挽呈说他见了许伟还去了光明联会的事，既然许挽呈没主动跟他说，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许挽呈见面前的人低垂着脑袋不说话，便伸手托住他的下巴，仰起那张藏不住任何情绪的脸。

　　“怎么了？”

　　程诺的眼睫轻颤两下，看着许挽呈，轻轻摇了摇头。

　　许挽呈也不着急，就这么一直盯着，直到程诺有些心虚地低下眼。

　　这时，电话另一头终于有了动静。

　　“喂，许挽呈。我刚去查了一下，你猜的果然没错，那女人定了个明天的机票准备回来。”

　　“你说，她知道那眼珠子是王云飞的吗，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敢买票回来，不会是要去找秦越吧？”

　　沈望叭叭的声音不小，通话的内容程诺听得一清二楚。

　　下巴被某个硬物硌得有点疼，他看见许挽呈盯着他，回了沈望一句，“大概率是。”

　　“那我干脆等她下飞机先呗，省得在国外绑了还要再弄回来。不过我要不要在那班飞机上也多安排几个人，要是秦老狗这个王八蛋提前把人带走咋办……”

　　沈望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探讨着他的完美计划，根本没意识到对面除了许挽呈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在。

　　许挽呈像是不介意程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沈望。

　　他看见程诺握住了他的手，对着那圈银戒低头凝视了几秒，而后心事重重地抬眼看着他。

　　电话里，沈望的声音还在继续，显得这条昏暗的巷子更加寂静。

　　下一秒，程诺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嘴唇上传来一片柔软，许挽呈握着电话的手下意识收紧，他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侧颜，紧闭双眼的人贴着他的唇瓣，没了下一步动作。

　　就这样静静维持了几秒，程诺缓缓睁开眼的同时，将身子后退。

　　沈望说完了见对面没反应，朝电话喊了两声。

　　“喂、喂，人呢。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好歹吱个声，给点反应啊。”

　　“啧。不会没信号了……”

　　许挽呈听见他的喊叫，沉默了两秒，才回了一句。

　　“有事，待会再打给你。”

　　程诺看着许挽呈挂断电话，收起手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抵在墙上，语气沉沉。

　　“好了，现在该处理我们两的事了。”

　　“刚刚为什么突然那样？”

　　程诺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明显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

　　许挽呈扬眉，漫不经心蹭了蹭他的腕骨，随口扯道：“冷暴力？”

　　“！”程诺猛然抬眼，不理解许挽呈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

　　许挽呈轻笑了一声，程诺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许挽呈又在激他。

　　静默了两秒，他见许挽呈正了正脸色，说：“后两天我会有点忙，想我的话就给我发消息。”

　　程诺点了点头。

　　刚刚听他们通话的内容，他知道许挽呈是要去处理秦越的事了。

　　今天在光明联会实验基地的时候，他有注意到，秦越的那批货似乎还没有被送达，说不定还有机会拦截。

　　是许挽呈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许挽呈看着面前的人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当中，轻轻叹了口气，手一扯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程诺愣愣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听见许挽呈开口。

　　“程诺。”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愿意将全部告诉我的那天。”

　　一时间，小巷被灌进了风，吹得公寓楼前的那棵树又开始沙沙作响。

　　这次，程诺没有听漏，身侧的人将他搂得更紧，小声喃喃道。

　　“不过我有些等不及了，希望那天快点来吧……”

　　-

　　两天后。

　　一处临时搭的制药厂里，沈望被绑着双手双脚，捆在椅子上。

　　因为眼睛被黑布蒙着，他只能凭着感觉，大致判断那人的方位，在确认那人走动时落脚的轻重不同时，他才轻笑一声。

　　“我说秦总，你这么做会不会不厚道了一些？”

　　秦越走到沈望面前，一把扯掉他眼睛上的黑布，冷笑道：“既然你选择用那种手段来威胁我，就早应该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沈望倒是不惧，没有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哪样啊，秦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他妈还给我装！”秦越狠狠扇了沈望一巴掌。

　　沈望头被打得偏向一侧，他顿了两秒，随后顶了顶腮，撩起眼皮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瑟瑟发抖的女人。

　　随后，他摇了摇头，似是无意般提了一嘴。

　　“唉，也不知道你的好妹妹知不知道。她的亲哥哥不仅杀了她的丈夫，还把她的丈夫打包送到家门口去，怪可怜的……”

　　话落，另一侧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女人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道：“秦越，他说的是真的吗？王、云飞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

　　女人情绪逐渐激动，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秦越不为所动，只是朝沈望后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情绪激动的女人就被控制住了。

　　他将手插进西装裤袋里，低头看向沈望，似是早就看透他的小伎俩一样，嗤笑一声。

　　“你觉得这种东西会影响得到我吗？”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现在倒是愿意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把不把握得住了。”

　　一分钟后，秦越掏出手机，输入一串号码，拨通，伸到沈望跟前。

　　“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沈望看着那串号码，心里忍不住要笑出声，这大傻逼打给谁不好偏要打给那个人。

　　电话没一会儿就接通了，在秦越的“逼迫”下，沈望身不由己，一点都不着急地夹着嗓子喊。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有人要杀我。这破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你自己看着来吧……”

　　没等他喊完，下一秒电话就被对面挂断了。

　　沈望：？

　　沈望：装都不装一下？

　　秦越看着电话被挂断，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看来他是不打算来救你了，你说我应该要拿你怎么办呢？”

　　沈望笑脸相迎，“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风风光光大操大办呗。”

　　妈的，老不死的。给我等着，到时候先把你给办了。

　　正想着，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许挽呈不急不缓地扫视了一圈，视线才落到他们身上，语气平淡。

　　“听说有人找我？”

　　沈望看了眼许挽呈，又确认他后边真的没别人了之后，右眼皮不适地跳了两下。

　　“你一个人来的？”

　　许挽呈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沈望：……

　　早知道先把他给办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