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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霈
才刚推开寝殿的大门,一股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等到白清栩和李谪繁踏进来以后,给他开门的两个小司迅速将门关上。即使是大白天,屋子里也十分昏暗,厚重的竹帘垂挂在门窗之后仿佛想将外面的一切都阻隔开来。
白清栩一边往里走一边很是纳闷,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进来过,但这殿内的布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国之君的住所,甚至连民间普通百姓的睡房都比不上。寝殿的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木质屏风,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分别都放着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香炉,缕缕香烟正从里面缓缓飘出来,但屋里的味道却十分奇怪。
像是看出白清栩心里的疑问,李谪繁告诉他:“陛下生病以后有些……激动,会破坏身边的一切,每次才刚一换上新的,没几个时辰就被弄坏丢得满地都是,所以请示过贵妃以后就不再摆放那些观赏性的器皿了。”
“她不在?……我是问贵妃。”
“近来贵妃身体有些不适,担心传染给陛下,所以在别处养病。”
走到屏风处,李谪繁停下来对白清栩说:“我就不同你一起进去了,陛下和你说话我也不方便在场。”
白清栩缓缓绕过屏风,后面更加浑浊的味道令他十分难受,浓烈的香味混合着刺鼻的腥味,他努力压制住反胃的感觉往前走。光线依旧十分昏暗,床榻摆在正中间,四面的床帘全都被放下,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立在那里。
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让他停下脚步,他悄悄将手伸入袖口之中,手指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然后将它拿出来捏在手里。那把飞刀是从出云山下来的那天殷墨黎交给他的,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很小心地藏在贴身之处,偶尔会伸手去摸一摸。虽然白清栩并不认为李谪繁在欺骗自己,但眼前奇怪的情景还是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怀疑。不仅如此,更让他奇怪的是,明明李谪繁已经拿到阿毗箓三个月了,为什么他还跟以前一样毫无变化?难道说经过这么多年白泽的力量已经完全将阿毗箓都净化了?他之所以愿意来见白霈,除了心底那仅存的一点点亲情以外,更多的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月前他和父亲对质的时候,那个人根本看不出来生病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醒悟过来,心里暗道,不会是……
于是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帘。然而床榻之上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柔软的被子平整地铺在上面。寝殿内本就昏暗,竖在中间的屏风更是阻挡了光线。白清栩运内力对准东面的墙壁一挥,挂着的竹帘轰然落下,四周顿时明亮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白清栩低头一看,平铺着的被子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他有些紧张,一只手握紧了飞刀,另外一只手缓缓伸向被子。
才刚刚掀开被子的一角,他便飞速地全都拉开,奇怪而刺鼻的腥味瞬间冲上脑门。
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骷髅。只见那具骷髅几乎全身赤裸,双眼紧闭,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嘴巴张开着,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双腿表面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看起来就像两根竹竿,但奇怪的是腹部却高高隆起,一块绸布随意地搭盖在腰间处。
白清栩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他试图在脑海中回想白霈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和眼前这个人对上。或许是感受到了他方才掀被子的动作,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珠转动着,在看到床边的白清栩之后,浑浊的双目突然亮了起来。
白清栩试探着喊床上的人:“陛下?”
瘦骨嶙峋的右手艰难地冲着白清栩抬起。
“您真的是陛下吗?”
凹陷的眼窝里有晶莹闪动,张开的嘴唇动了动。
尽管怪味扑鼻但白清栩全然顾不上,他俯下身将耳朵靠过去:“父亲,您说什么?”
如同死尸一般的躯体,从喉咙深处缓缓发出声音:“呃……救……救……”
“救……我……儿子……”
“救你?”白清栩大惊,他抬起头看着白霈,这才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在白霈的身体里窜动,空空的皮囊不时地凸起然后又立刻凹陷下去,最后停留在那隆起的腹部处。
他伸手拿掉绸布,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白霈的腹部就如同怀孕的妇人一样大大地鼓起,皮肤被撑得几乎快要裂开,隔着接近透明的皮肤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许多黑气来回游走。
虽然白清栩没有见过这种状况,但是他能确定这不是生病。他仔细观察着白霈的样子,全身的皮肤虽然干瘪,但却一处伤口也没有,皮肤以下的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蚕食掉的一样。
身体里面?白清栩瞳孔猛然收缩,目光停留在那隆起的腹部上。里面那团团的黑气之下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他尝试着伸出手,然而手掌都还没碰着,他便感受到白霈的腹部深处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立刻将他的手掌弹开了。
那么一定就在里面了,可那是什么东西呢?又要如何在不伤害白霈的前提下将它取出来呢?
“父亲,您身体里的是什么?”
白霈的嘴唇艰难地动着,他连忙俯身去听。
“啊……阿……毗……箓……”
白清栩脑子里像是响起平地惊雷,之前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为什么李谪繁拿到阿毗箓之后却毫无变化,原来他竟将阿毗箓交给了白霈,可是既然他那么想要又为什么会轻易交给他人呢?难道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父亲阿毗箓有可能会反噬吗?
现如今也只好试试看能不能利用颦草珠的力量对阿毗箓先进行净化,然后再看看怎么将它取出来了。
“儿……啊……”
“父亲,我这就想办法就您!”
白清栩收起飞刀,快速念起咒语,体内力量窜动,最终汇集到丹田之中,随即摊开手掌覆在白霈的腹部上,力量源源不断从他的丹田传至双手,最后注入白霈的体内。只见白霈腹部游动的黑气突然加快了速度,纷纷掉头朝着白清栩的手掌冲过来,却被注入体内的力量给一一化解。
不知过了多久,豆大的汗珠顺着白清栩的脸上不断往下滴,他感觉手掌对冲的力量越来越薄弱,黑气也终于所剩无几了,这才将手收回。然而黑气虽然消失了,白霈的腹部却依旧和刚才一样高高地隆起。即使是将阿毗箓的魔气净化以后,白霈被吞噬掉的身体也依旧无法立刻恢复,换言之也就是说必须要将其取出才能阻止阿毗箓对身体的侵害。不过这让白清栩有些犯难,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开膛破肚之后便能取出,但这势必会伤害白霈,可是别的办法他也想不出。
“父亲,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霈的眼神突然一颤,轻轻将头偏到一边,没有说话。
要是阿娘在的话就好了,她一定知道。他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母亲曾经告诉过他,隐栖林里她的寝殿之中有一个隐秘的地方放有她最珍贵的东西,葬礼的时候过于匆忙他来不及寻找,或许里面有跟阿毗箓相关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对白霈说道:“父亲,您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然后拉过被子盖在白霈身上,随即又将四个被角都掖好。
“你不是怨着朕吗?”白霈缓缓转过头盯着白清栩,“又回来做什么?”
白清栩苦笑道:“或许吧,我的确因为阿娘和魏将军的死对您颇有抱怨……可是您都这样了,作为人子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白霈没有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毗箓怎么会在您这里?”
“自己的亲儿子不尽孝,好在别人的儿子还有点良心。”
能听出白霈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怒气,白清栩却毫不在意。
他到底是想尽孝还是想害死您还不一定呢?当然这句话白清栩并没有讲出来,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我很快就回来。”
“你……”
正准备离开的白清栩转过身。
“回来吧,这里毕竟是你的家。”
白清栩看出来白霈并不知道这几个月自己被李谪繁囚禁,只是以为他为着魏昭的事情不愿意回晟都。
“朕以前确实对你……”白霈眼神从未有过的柔和,“以后不会了,朕也老了,这江山需要……”
“再说吧……”
白清栩也十分震惊于自己听到这番话心里却毫无波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阿娘去世的时候?还是魏昭因为功高震主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他也不知道,但他确实已经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终将会消失。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处于什么地位,死亡都是所有人最终的结局。
“呵……”白霈轻声笑了,“你和鸢尾真的很像,就连这执意要离开我的决心都一模一样,”他抬起头看着白清栩,“罢了,朕终究是孤家寡人而已,走吧……都走吧……”
白清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突然对这个自己一向都不喜欢的父亲生出几丝同情,他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
白霈盯着白清栩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一直到他睡着白清栩才转身离开。
刚推开门出来,李谪繁便迎上来。
“谁让你把阿毗箓交给他的?”
面对白清栩的质问,李谪繁似乎并不意外,反而有些轻松地问道:“真的是因为阿毗箓?”
“陛下的情况暂时被压制住了,其他的还需要再做观察,我……”
李谪繁的眼神飘忽不定,白清栩稍稍提高声音问道:“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嗯?哦,你说……”
“没什么。”
白清栩说完便朝临渊阁外走去,李谪繁却依旧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跟着自己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白清栩赶紧快步走向去往隐栖林。
此时正值深夜,大道上很难看到人影,空中高悬的月亮发出清冷明亮的光芒,照得四下恍若白昼。刚出宫门,转过街,便瞧见前方走着一个人。
那人的背影让白清栩感觉十分熟悉,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相隔不远跟在后面。走到街角拐弯的时候,白清栩清晰地认出了那张脸,虽然看上去瘦了不少,但他能断定就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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