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雀

　　焰起时被灼烧出的灰烬翻飞。

　　火光晃动着映照出殷长戈淡漠的面容。

　　看着手中一点点被焰火蚕食的圣谕，她蓦地嗤笑出声，指尖轻扬，将最后一角也丢入火中。

　　焰色映入眼底，她却好似从中看见了烈火焚身欲死的人影。

　　是宁乾最后的一点执念……一点她直觉可笑的算计。

　　她烧的，是他传位中宫的遗诏。坤宁宫搜出来的。

　　可笑…宁乾可笑，她自己也可笑。她为他的死流了一滴无知无觉的泪，谁曾想帝王临死前仍在算计她。

　　她恍然念起那年大殿之上沈昭的兀自呢喃，她们为何总是功败垂成？

　　因为心软。

　　心软，乃是灭顶之大忌。

　　最后的威胁一点点湮灭成灰，殷长戈睨着跳动的火焰，眼中带了笑色。

　　“感谢你啊…”

　　我的陛下，感谢你临死也不忘提醒我…

　　少了许多七嘴八舌的吵嚷…南雀城的天空如今分外明净。

　　陛下，臣令钦天监和永安寺共同为公主测算了一个百无禁忌的吉日。

　　陛下，女人，要登基了。

　　…可这一切…权力、荣辱…皆与您——与地下的死人无关了。

　　天下，掌握在生者和胜者的手里。

　　风过时鎏红珠莲华盖摇得是多么动人……陛下您不会知晓…

　　…又或许那风便是你们在地下作乱…你们叫嚣，你们愤怒…你苦喊着女人怎么能登基啊……可惜啊…可惜死人的愤怒，于这天下终究也只不过是轻风罢了。

　　风停之后，普天同庆恭迎新帝的欢声，只会愈发悦耳…

　　魏紫朝服加身，天地皆映入殷长戈如渊的眼瞳……入心的风景也只一人而已。

　　丹墀长阶两侧百官握笏林立，玄色冕服衬出少年帝王英武挺拔的身形，一步一步…走向至尊之处，留给众人愈行愈远的疏离背影。珠玉冕旒半遮帝王神情，为往日清俊的脸庞平添无情。

　　冕旒晃啊晃…帝王走过了丹墀道，不为世人所窥见的那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从前走过的路，尽头总是有人在等着她的…师傅、二师傅、母妃……终于还是到了她要独行的时候…

　　哀伤没有久留，一闪而过后，帝王敛眸漫行…看见脚下是触手可及的石阶，却万分清明她走过的实际是前人一点一点堆出的圣路。

　　状元血，将军泪…

　　…以及万万女兵的性命。

　　即便注定独行一生，她也势必会走下去。

　　前方华盖上翠羽长幡随风入目，师傅说，风是先祖有怨…她却直觉未必…

　　风…或许是她们，在为她的登基而欢呼。

　　踏入内殿，帝王留给众人的徒余渺远的背影。站在殿前，合于胸口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她就这样站定许久，对礼官的呼唤充耳不闻。

　　眼前的宝座上似乎还有先祖的魂息萦绕，宁有终亦不敢回身，身后必是令人心空的旷荡。

　　“陛下。”

　　礼官又唤了一声。

　　她是陛下。

　　从此刻开始，这将会是伴随她一生的称谓…不死，不休。

　　旧人如江水流去般落幕，新朝任惊雷风雨…自有她护百姓春种。

　　坚定了心性，一挥手中紧攥的玄色冕服，她终于回身睥睨空旷的墀道。朝臣在墀道两旁，百姓在看不到的远方，只她一人高高在上，身旁空无一人的孤寂霎时朝她袭来。

　　淡笑而过，她想：无碍，朕照单全收。

　　“吾皇——万岁无疆！圣寿天齐！”

　　礼官一声朝天的唱和，臣民随之望尘拜伏。仿佛百姓替她丈量土地，她为百姓撑着苍天。

　　凉风乍起，入眼的天边笼起一层淡雾，雾色之后，是星星点点透粉的霞光。

　　喧嚷自阶下传来，臣民的目光纷纷投向她，宁有终愕然片刻，但见天边已然被热烈的赤红占据，血色一般映满她的双眼——

　　蓦然一声震天的鸣唳。

　　风带着阴影压过她的头顶，一点热的金光飘落擦在她的脸旁，帝王抬手将其抓握，拇指拂过之处落下灿灿华光，这才看清，手中是一片鎏红的长羽。

　　“传说…丹穴山上栖有镇国神鸟赤帝朱雀…”

　　“日前吾观天象，剖液成龙，结气成鸟，原是赤帝现身…”

　　“我、我捡到神鸟的落羽了！我捡到神鸟的落羽了！”

　　朝臣百姓如是云云，伏与其间的殷王两人掩去目中诧异后狡黠相视，当即稽颡叩拜：“赤帝现身——佑吾皇万岁，圣寿天齐！”

　　赤红鎏金的丹穴神鸟仍在上空振翅，高立于殿堂的人帝此刻是最靠近朱雀的一个……她是他们与神鸟诉愿的媒介。

　　顷刻，万民伏首：“吾皇万岁，圣寿天齐！”

　　这回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心。

　　吾皇有终，圣寿天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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