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职运动番

　　藤丸立香，一位场上不声不响、场下滔滔不绝的网球选手。

　　开局一发ACE直接得分，没有声音，不吼不叫的“哑巴”连握拳提拍的振奋挥臂都没有，掂量小球准备发出下一球是她得分后全部的动作。

　　拉扯数十拍最终利落变线，急速截击成功后制胜分……也没有声音，平静的姿态常常让观众席上的热切欢呼与掌声雷动变得不那么合时宜。也因此，有时面对球迷有预谋的集体高喊“笑一个”的赛间休息时间，她常常只能倍感迷茫地抬手挥臂，最后试探性地答道：“谢谢。”

　　连续两盘抢七的暂时1：1，于决胜盘咬着对方频频非受迫性失误的弱点，在赛末成功拿下最后一盘终结近三个小时的拉扯战里，来来回回的跑动，因用力过猛而下意识的喘息……也仍然没有声音从她喉咙中发出。
　　一言不发是一种描写，再生来严肃的人也很难在竞技体育的太阳下一直不为任何胜负所动——在自己的失误与对手的成功面前保持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藤丸立香委实是个沉默过头的选手，以至于记者们会在采访时主动称呼她为自动发/回球机。

　　很难用冷酷、冷漠、冷淡、傲慢的“不值得吼叫”做解释，完全不同于场上的过分安静，这位世界第一在场下采访时热衷于“噼里啪啦”讲个不停，开玩笑的俏皮话是一种，喜欢cue过去的自己打回旋镖是另一种，而在轻松的笑容里掺两句颇具哲理的话却又是她日常的一部分。
　　记者们初时也喜爱拿场上场下的反差来找选手本人问原因，后来却被每次采访时都完全不一的原因逗得不愿再问。今日或许是声带出逃星露谷，明日也可能是小小感冒不愿发出喵喵叫以防变猫症传染其他人。

　　于是渐渐地，藤丸立香场上不叫也就成了一个惯常的事，没有人会诧异于她打出好球却没有振奋人心的叫吼，没有人会惊讶于她回球失误丢分却仍然面容平静带笑。
　　职业生涯唯一一次失去表情管理，难以压抑自己喜悦心情的身体失控，大抵要追溯至她二次夺下奥运金，而且还是红土赛场上的胜利。下意识的一松便松开握拍的手，下意识的一松便不自觉地倒下，泥土染了白衣服也无知无觉，她站起来便是重新拎起球拍直奔观众席上的远坂凛。

　　快乐与喜悦，泪水与汗水，中央球场的欢声如雷里夹杂着“幸好女单没有暴冷”的赌球大庆幸——从不让别人失望大抵也算是藤丸立香的优点之一。
　　永远理智、永远“平静”、永远全力以赴，很难不将这些“永远”归于优点。可这些于竞技体育而言是优点的优点，到了拯救世界的层面，也是优点吗？

　　她不大擅长回答自己这些问题，比起思考是否哲学的“意义”或“真相”如何，藤丸立香更喜欢打多两盘球以平复自己在梦境中所看到的有的没的。

　　梦境与过去的记忆是否有关联也是一个好问题，梦境里的藤丸立香一直跑来跑去地为自己的活下去、为拯救什么而努力着，可屏幕之外的藤丸立香只是托腮思考今夜梦到的电影是否长过头了。
　　她不怎么有空看电影，可以想起名字的上一次，所看的电影还是NHK做的《霓虹网球崛起》纪录片——来联系的访谈人死缠烂打经纪人要自己先过目。也或许正是因为阅片过少？明明是老套的“拯救就要牺牲”戏码，自己的泪水却常常止不住。

　　被杀死的人就会死，死了的人就不可能复活，再次活过来的也绝不可能还是那个人。
　　简朴的道理，固定的世界规则，不容改变的世界基底。就像科学网球有时只在WTA赛场行得通，一到ATP赛场便必须得上演牛顿在去世、爱因斯坦在崩溃、死人会复活这样的动摇世界之本の节目。

　　每站比赛都一直一直在晋级，别人在比赛的时候，藤丸立香在比赛；别人败北被淘汰的时候，藤丸立香在比赛；别人在休闲度假赛后逛街的时候，藤丸立香在奔赴下一场比赛。尽管网球赛程本就因为比赛的密集程度而备受选手抨击，但藤丸立香的奔波程度却实在远胜其他选手。
　　也因此，明明已经打了很多年网球，藤丸立香却很少拥有现场看比赛的机会，也因祸得福地很少拥有被《科学正在离网球出走》震撼大脑的机会。风火雷电的特效是基础中的基础，剥夺人的感知却只是为了赢下一球是故事的重点，球会自动奔向球拍、球来就人而无需人来就球是赛场的常态。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正打算好好珍惜难得来看线下男单比赛的时机，一抬眼便因花里胡哨的各式绝招弄花了眼，从困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的藤丸立香默默在自己记录灵感的小本上画下自己国中朋友们的脸。

　　真是不可思议，霓虹网球的崛起如此迅速，却只给WTA贡献了一个没有绝招、没有特效、遵循科学的藤丸立香——近年来打到世界前十的唯一一位霓虹女子选手。
　　为自己没有看起来就酷炫非凡的超能力网球招式而略有不满地鼓了鼓脸颊，立香在观赛中为自己下一本漫画的主题找到了灵感。

　　是的，漫画。

　　从需要不断前进的救世主之梦中汲取到的灵感，历史人物的性转同人拉郎配、拯救世界与召唤英灵的故事是藤丸立香笔下着墨次数最多的主题，WTA的世界第一、数十个大满贯金牌得主在无人之处是一位默默无名的漫画家。
　　备注：拯救世界是少年漫一个马甲，拉郎史诗爱情故事是少女漫一个马甲。

　　在这个没有类型月亮与螺旋社的世界里，在这个其实科学不重要、魔术与神秘都被竞技体育所取代的同人世界里，无需在意神秘侧是否在意魔术世界被画出来的OOC。创作命运冠位指定的故事，在法律上不构成错误，在道德上基于故事主人公就是漫画家的背景也并未违背良知。唯一需要感到痛苦的，大抵只有知晓漫画家身份是网球运动员藤丸立香的编辑。

　　而痛苦的原因……其一，编辑很难催稿，于固执的选手而言，网球显而易见更加重要，画画只是休闲娱乐画一下而已；其二，明明是大好的炒作时机，只需把《惊！天才漫画家竟是当代最强TOP1の网球女子运动员藤丸立香》打上去便能将漫画炒作成全世界无人不知的大热门！却受限于选手意志而只能从漫画新人开始。
　　好吧、好吧，这都不太现实，更应该归类至幻想时刻，毕竟网球项目中炙手可热的皇帝，在漫画领域也不过是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漫画家，尽管藤丸立香确然在网球WTA上烫得堪比盲抽时直接调价+1000的大烫门。

　　有别于ATP的当代男子选手大混战进行时，每次大满贯开赛都有新素材可炒作，不是今天《支柱新人大战神の子》，就是明天《阿美莉卡新星决战宇宙最强德国选手》。WTA数十年如一日的一人称霸、一超多强，其话题的无聊程度，已经炒无可炒到赞助商只能日复日地给霸主藤丸立香一个人加赞助的地步。
　　热爱好比积累多年终于爆发的火山，而无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火山，无坚不摧的无敌王藤丸立香只是坐在大满贯战无不胜的宝座上平静地旁观ATP男子的生死大乱斗。

　　“所以你无聊到来看资格赛的第一场？”眉目中带了困惑的不解，结束今日比赛但手指还在平板上加班的迹部选手问道。
　　“这话不对，”谨慎纠正对方的话，立香在半空中比划一下，“不能用‘无聊’，应该用寻觅灵感的采风时刻来进行概况。”

　　“好的，采风女士，”从善如流地改口，迹部景吾抬眼看向场中即将结束的比赛，语调寻常，“所以你采的风既不是魔术也不是拯救世界，而是终于回归自己正在打的网球？”
　　“……如果是佐藤编辑让你来问能不能在出版时透露我名字的话，请允许我说不。”立香低下头去抚平腿上的纸张，右手掌心的茧子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存在，“即使加上我的名字，单行本的销量也不会怎么样。”

　　“嗯？我还没有这么闲，虽然很想纠正你对自己的认知不足，”他合上工作软件强调道，“但我今天的友情出场是受远坂伯母所托，来问问你是不是准备退役了。”
　　“诶……”被对方毫无铺垫的问题惊到，藤丸立香猛地抬头看他，本就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之下愈显璀璨，“可是我才三十岁，网球四十岁退役都完全来得及吧？”

　　她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着：“只是小伤而已啦，而且手术明明很成功。”
　　“如果你昨天没有镜头前面突然抱着膝盖退场的话。”他锐利指出。

　　退不退役，与什么时候退役，都是值得运动员出个纪录片的好话题。只是，场下说个不停的藤丸立香，一到这个话题便不由自主回归如在赛场时的沉默——她不喜欢这类主题。
　　诚然，自己的年纪已近退役，自己身上数不清的是伤病，数得清的是冠军数量，可是自己不是还想一直打下去吗？

　　只要自己想打，那就可以一直这样打下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硬地赛场的室内室外也有些许差别；红土之上抓地力不足易导致滑倒，滑步技术对移动到位能否及时有重要作用；草地的高速且低反弹破发率最低，于自己最有利……一旦开始思考训练相关便如数家珍。
　　日常常识或许回忆起来有些困难，生活哲学或许思考起来比较麻烦，可若将网球塞进手里便能立刻神采奕奕。只是藤丸立香不爱反思自己在这一点的毛病——自己是网球运动员，所以这很合理吧？

　　“那你能打一辈子职业网球吗？”

　　问得好，好问题，那么答案是什么呢？
　　诚实地回答，藤丸立香也不知道。

　　每次都使用的“只需要微笑就好”大法也逐渐不管用起来，沉默的忧愁成为每次父母关心自己时的最佳态度，尽管藤丸立香不喜欢这样。

　　是因为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网球吗？是因为既不愿意在巅峰之时圆满落幕，也不愿意在低谷之时遗憾退场吗？还是因为单纯的不甘心呢？
　　我明明可以继续打下去，我明明想要一直打下去，我明明……

　　藤丸立香就是喜欢打网球。

　　承认这一点，值得骄傲地承认这一点，可是，然后呢？

　　还是那个问题。

　　“你能打一辈子职业网球吗？”

　　固执的执拗，偏执的责任感，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意志力，做出决断的藤丸立香从来不回头。
　　拯救世界是这样，打球也是这样，她沉默地笑了笑，对着父母家人教练朋友恋人，对着后辈万能之人所长可信任之人英灵们，在此时都只是一个无声的笑容而已。

　　“请信任我吧。”

　　选择了就要做到，做下去了就要做到最好，尽力的“力”必须是竭尽全力的“力”，最好的“好”必须是没有失去同伴、没有世界被毁灭、行驶于正确道路的“好”，然后、然后，及时刹车地、理智且清醒地，在悬崖之前勒马止步。
　　一直打到打不动为止，一直打到身体无法承载为止，一直打到自己心中出现“退役”并下定决心退役为止……藤丸立香的思绪顿了顿，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脸。

　　那拯救世界呢？

　　也可以这样吗？

　　梦境残留的事物化作此刻滴落掌心的泪水，明明已经成长为值得大家骄傲的大人了，心态上却总是年轻得仿佛少年时候的自己。
　　影子在脚下迟疑片刻，最终选择给予藤丸立香一个相隔虚空的拥抱。

　　沉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拥有令人理智的作用，意识的恍惚不过瞬间，烈日之下的藤丸立香便醒过神来给予对方回答。

　　“不如先从我拿下完整的双圈开始？”赛场上的沉默从不留给观众席上的藤丸立香，她回头向自己的朋友笑道，“不管怎么看，藤丸立香离退役都还远得很吧？”

　　“所以，只要一直看着立香大人在网球场上的称王称霸就好啦！”

　　金色的光点在她眸中点燃火花的颜色，她说：“毕竟，我是藤丸立香嘛，所以打到死为止，也再正常不过了吧？”

　　是的，打网球是这样，拯救世界也是这样。

　　毕竟，我是藤丸立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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